《末日编码2054》雪叮呃的猫

83、尾声(二)

　　五月初的隽州已有了盛夏的感觉，阳光慷慨地照耀着整座城市，空气中有种如橘子汽水般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那一场战争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改变了许多人对婚姻的态度，有些人看透了人性更加坚定了不婚，而有些人却在患难当中找到了人与人互相扶持的意义，想要与所爱的人步入婚姻，同时那些因战乱被迫将婚礼延期的情侣们如今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用一场仪式来庆祝幸存与新生，可偏偏城市还都处在基础建设的恢复期，导致那些可供人们举行婚礼的场地一时之间供不应求，有些大城市的热门场地档期甚至排到了三年以后。
　　隽州如今虽然不是什么超级大城，但回流的人口也十分可观，尽管韩炡早早就预订了场地，却也被排到了一年以后。好在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他甚至并没有觉得经过了多少等待，婚礼的日子就已经临近了，三天后他们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对彼此的誓言。
　　韩炡坐在餐桌前用如痴如醉的眼神看着正在享用早餐的言羽凌，整个人都在冒着幸福的粉红泡泡。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从理论上来讲，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可是从十六岁就在幻想这场婚礼。”
　　“那你幻想中的婚礼和我们马上要举办的婚礼一样吗？”言羽凌笑着问道，他知道这场婚礼对韩炡的意义，因此在整个筹划过程中他几乎所有细节都遵照韩炡的意思来，只在韩炡拿不定主意时才帮他做决定，绝不提半个字反对意见。
　　“嗯……别的都还好，就是年龄不太一样，在我的幻想中我二十二岁就和你举行婚礼了，还有就是……外婆也会出席我们的婚礼。”
　　言羽凌愣了下，他想起了自己躺在Owen的岛上做的那个梦，愈发地相信在另一个时空存在着另一对幸福的他们。
　　“谁说外婆现在不能出席我们的婚礼了？她就在这里。”言羽凌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只要我们在，她就一直都在。”
　　韩炡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低头微笑着说道：“外婆，我要把哥哥娶回咱们家了，以后他就是你的孙媳妇了，我知道你一直特别喜欢他，跟他相比我就是个浑小子，呐，为了不让肥水流了外人田，我就把他给拐回家了！”说完他抬起头看着言羽凌：“哥，你从小吃了那么多外婆做的饭，也算是我们家的童养媳了吧？”
　　“好像还真是，唉……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破孩儿长大了居然想泡我！”
　　“更没想到会被我得逞吧？”韩炡得意地笑着。
　　言羽凌认真地看的他：“我很高兴被你得逞。小炡，我真的很感谢当年在我面对这份感情退缩的时候，你坚持不懈的努力。因为假如当初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想我不会活过那场战争，不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或者勇气在那种逆境中活下去，而是我本来就很冷漠的心会死在那片黑暗里，我会觉得根本不值得活下去。我真的很庆幸你住进了我心里，你给了我欢乐、牵绊、留恋。不管你当年做的许多事是对是错，我都要感谢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你和我的这份感情，对我来说意味着全部。我曾经对你说，要把过去都丢给过去，我不想再被以前的事打扰，可是现在我想说，那些都是我们最珍贵的过去，我不想让它们成为一种禁忌。那是我们的来路，成就了今天的我们，每一点一滴都值得被珍惜。”
　　韩炡微笑看着他的眼中含着泪光，言羽凌字字不提原谅，但是韩炡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彻彻底底的原谅与释然。
　　“嗯……既然我们可以说以前的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喝醉酒被你扛回家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韩炡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一晚的事始终是他心中的巨大疑问，因为言羽凌第二天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你真想知道？”言羽凌挑眉道。
　　“嗯，想知道。”韩炡点了点头，如果那晚他真的强迫了言羽凌，那他必须要为此道歉，不能就这么蒙混过去。
　　“行吧，这可是你自找的。”
　　言羽凌说着站起身，把韩炡拉到客厅，指着沙发前的羊毛地毯命令道：“躺那儿。”
　　“啊？”
　　“躺下，快点儿！”言羽凌不容置疑地说道。
　　“哦哦……”韩炡老老实实地躺到地毯上，还来不及躺平就被言羽凌扑上来扒衣服。
　　“……哎？哥……这……”韩炡本来以为是口述，没想到是实操，那言羽凌现在肯定是在扮演当日的他吧？可是如此一来接下来难道要……
　　“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韩炡真后悔自己的嘴欠啊，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呢？眼看就要举行婚礼了，他倒是要先变成言羽凌的童养媳了。
　　“闭嘴。”言羽凌用一个火热的吻把韩炡的嘴给堵住，直吻到韩炡透不过气。
　　韩炡在一片错愕中被言羽凌上下其手极尽所能地撩拨着，很快便丧失了思考能力，这个人太了解他的一切喜好和弱点，轻而易举就能调动起他的全部欲望。在言羽凌几近凶猛的攻势下，韩炡全身都烧了起来，他狂热地回应着他的吻，撕扯着他身上的衣服，简直恨不得把怀里的人吞吃入腹。
　　正当两个人如干柴遇到烈火般地势不可挡时，言羽凌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闭上眼睛趴在韩炡身上一动不动。
　　“哥……？”韩炡轻轻推了推他，毫无反应。
　　韩炡顿时吓傻了，他以为言羽凌身体出了问题晕过去了。他赶忙把言羽凌的身体放平，确认着他的呼吸和脉搏，发现一切正常，不仅如此，言羽凌的眼珠还在微微转动着，看起来像是在装睡。
　　“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韩炡不确定地小声问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弄得摸不着头脑。
　　言羽凌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刚才我是你你是我，我当时的反应就和你刚刚的反应一样，这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说完他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淡定地回到餐桌前继续吃早餐。
　　“呃…………”韩炡尴尬地跪在羊毛地毯中央，半天才缓过神来，“所以那天晚上我没有强迫你是吗？”
　　“哼，你倒是想！不对，应该说……我倒是想。”言羽凌说完笑着朝韩炡挑了挑眉。
　　韩炡起身来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他：“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我们差一点儿就……”他忽然顿住，他本来想说“重归于好”，但很显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言羽凌知道他想说什么，看着远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很多当时觉得必须要坚持的事，过后看来似乎都可以有其他选择。如果当时咱们两个就那么和好了，也说不准后来会发生什么，人生充满了意外，就连咱们现在的整个生活都是建立在一场巨大的意外之上的。所以别去想它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当时是很想要你的，完全没有抗拒你，就可以了。”
　　韩炡背了这么多年的包袱，被言羽凌轻轻松松一句话就给卸下了。他笑着轻吻着言羽凌的耳侧：“你只是当时想要我吗……难道现在就不想要了吗……”
　　言羽凌轻笑了下：“小炡，把衣服穿上。”
　　“可是是你给我脱的啊，你都把人家撩拨到这个份儿上了，总得负责啊……”韩炡边说边开始动手动脚。
　　言羽凌一把按住他不老实的手：“都说了是你自找的，而且真不是我不想负责，而是没时间了，客人就快到了，乖，快去把衣服穿上。”
　　“客人？谁啊？”
　　“嗯……既然你说要娶我，那来的这位就算是……我的娘家人吧。”
　　“……啊？什么叫‘算是’娘家人？你除了两位叔叔之外又找到别的亲人了？”
　　“我不是一直亲友遍天下嘛，你之前不也说了，我喜欢给人当哥。”
　　听到言羽凌把他之前的气话还给他，韩炡尴尬地咳了下：“不会是乔伊森那货从星云跑出来了吧？”
　　言羽凌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等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果然不多时，韩炡才收拾妥当，楼下的门禁系统就亮起了呼叫信息。韩炡抢先按下通话按钮，文熠的脸立刻浮现在空中。
　　“嘿，哥们儿，赶紧给开个门！”文熠举了举手里的大包小裹，对韩炡催促道。
　　韩炡按下了开门键，趁着文熠上楼来的工夫，他对言羽凌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文熠是我的伴郎啊，他再怎么说也算不上你的娘家人吧？”
　　言羽凌笑着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人很快就上楼来了，文熠依然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人没到声音先到，一边吵嚷着一边进门来了。韩炡刚从他这位昔日的战友手中接过一堆礼物，只见一个年轻女孩突然从文熠身后闪了出来，对着他笑着挥了挥手。
　　“这位是……”
　　韩炡话还没说完，女孩就已经越过他直接朝着言羽凌奔了过去。
　　“言大哥！”女孩一头扑进言羽凌怀里，两个人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一样拥抱在一起。
　　“快给我看看！”言羽凌扶着女孩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
　　女孩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的身姿，她身材高挑匀称，面庞秀丽中带着一丝英气，笑容中透着从容自信。“怎么样？漂亮吧？”
　　言羽凌赞许地点点头：“真的很漂亮，很适合你。”
　　韩炡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总感觉那个女孩看起来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等他上前介绍自己，女孩就转回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韩大哥，好久不见！”
　　这个笑容和这个声音都太过熟悉，韩炡赶忙腾出一只手跟女孩握了下，同时拼命在记忆库中搜索着。
　　“小……小白？你是小白？”在想起来的一瞬间，韩炡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跟当初那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男孩子判若两人，只有那对清澈无比的大眼睛完全没变。
　　“对啊，韩大哥，你终于认出我啦！”小白笑嘻嘻地走到文熠身边，挽起他的胳膊，“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这下韩炡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对着文熠说道：“你……你小子之前说交了女朋友，原来就是小白？”
　　文熠搂过小白的肩膀，炫耀地在小白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对啊，我厉害吧？找了这么个大美女当我的女朋友。”
　　“你之前干嘛不告诉我？每次我问你小白怎么样了，你都只回答我挺好的，你是故意瞒我的是吧？”
　　“对啊，就是故意的，不过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们家宝贝不让我说的，因为她说一定要等到这一天当面感谢你。”
　　“感谢我？”
　　小白向前一步来到韩炡面前，郑重其事地看着他：“韩大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一直到战争快结束，我才知道原来我在高尔特的生活全部都是你在负担，甚至在你们离开那里之后你还一直在暗中给民宿老板送钱，让他不要解雇我。是你的慷慨和善良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也是因为你，我才能认识文熠。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因为我想以我最好的姿态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声谢谢，让你看见我的新生，让你知道你的付出没有白费。韩大哥，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她说完给了韩炡一个感激的拥抱。
　　“嗯嗯，还有我，我也得感谢你让我认识小白，谢了，哥们儿！”文熠也走上前拍了拍韩炡的肩膀。
　　“哦对了，还有之前你在高尔特为我花的那些钱，我走的时候让老板列了单子给我，我和文熠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了霁纭，我又找了份理发师的工作，这两年我和他一起把欠你的钱都凑齐了，因为知道你肯定会拒绝，所以前些天我已经把这些钱都转给言大哥了。我知道那些钱的价值对于当时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想告诉你，还钱只是我的本份，但我不会因为还了钱就减少一丝一毫对你的感激之情。”女孩微笑的眼睛比这外面的阳光更纯净。
　　可这份纯净却让韩炡有点无地自容，当初他把小白弄去民宿并不完全是出于善良，而是存了自己的私心，想让他代替自己陪在言羽凌身边。若不是当时小白对言羽凌的感情，以当时韩炡的经济状况，是有可能会放任小白自生自灭的。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也没做什么……”他说着，求助地看向言羽凌，曾经骁勇善战的特种雇佣兵队长，此刻在面对一个姑娘的感谢时却慌张到手足无措。
　　然而言羽凌只是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别愧疚，你当得起这份感谢。
　　于是韩炡正了正神色，笑着对小白说道：“不客气，我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不过，你这么个大美女怎么就看上文熠那小子了呢？”
　　文熠不满地叫道：“喂！我怎么了？我虽然没你高没你帅没你有钱，但我也是曾经当过‘队草’的人，你不能拿你自己当标准来评判人，这不公平。”
　　“我没说你不高不帅啊，我只是想说你话太多，嘴太贫。”
　　“那巧了，我们家宝贝就喜欢我这张贫嘴，她说人和人相处就要多沟通多表达，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说出来，不要整天猜来猜去的，活得多累啊！再说了……”文熠凑近了韩炡捂住嘴小声说道：“她比我话还多呢……嗷！”
　　他话音未落不出意外地挨了小白一胳膊肘，赶忙嬉皮笑脸地搂住女孩的肩膀。
　　“好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该办正事了。”小白对文熠使了个眼色，文熠立刻闪身挡在了韩炡面前。
　　“你们要干嘛？”韩炡警觉地问道。
　　“我们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接言大哥走的。”小白答道。
　　“去哪儿？”
　　“按照习俗，婚礼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会带来坏运气的。”小白边说着边走到言羽凌面前。
　　“这种八百年前的迷信如今谁还信啊？哎你别老挡着我！”韩炡试图推开一直挡在他身前的文熠。
　　“你就当情趣嘛，你看你们天天住在一起，出门结个婚就跟去了趟超市似的，多没劲啊！”
　　“那那那也不用提前三天啊！”韩炡一想到要有漫长的三天见不到言羽凌，心里就一阵难以抑制的发慌，自打从星云醒来，他一天都没跟言羽凌分开过，每天晚上都一定要和这个人相拥着才能入睡。他知道自己对言羽凌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可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有资格有这种依赖，他也不想改变这种依赖。
　　“就是要三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婚礼的时候你就有九个春秋没见到言大哥了，你想想那个时候你再见到他得有多激动，你再想想你们那天晚上的洞房花烛该有多激烈？”小白一脸兴奋地对韩炡挑了挑眉。
　　“我不要，我现在见到他就很激动也很激烈，我用不着隔九个春秋……文熠，你再挡着我我真揍你了啊！”
　　“可是我已经给言大哥精心准备了告别单身派对，要带他出去玩儿，文熠他们哥们儿几个也想跟你好好聚聚，这两年大家各奔东西，趁着你俩婚礼的机会才好不容易又重新聚到一起，你们好歹也该陪陪我们这帮大老远来为你们送祝福的朋友吧？”
　　小白的说辞让韩炡为难起来，既然筹备了婚礼把大家都叫了来，就理应尽地主之谊，他和言羽凌还有一辈子可以在一起，但跟那些来参加婚礼的朋友，说不好以后就再没机会见了。
　　“可是……我们俩已经结婚七年了，那个单身派对就不用了吧……”他恳求地看着小白，一想到单身派对上可能会出现的一些露骨节目，他的心里就开始醋海翻波。
　　小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安排那些乱七八糟的活动的，因为我知道有你这么个标准放在这里，言大哥面对那些货色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白白浪费钱的事儿我才不干。我就是带他出去吃吃玩玩，过上几天‘伪单身’的日子，等到他对你相思成疾的时候就还给你，到时候保证对你热情似火。”
　　韩炡犹豫地看着言羽凌，他内心深处很害怕言羽凌会嫌他太粘人，可是一想到要分开整整三天，他就怎么都舍不得松这个口。
　　小白和文熠才不管他那么多，直接架上言羽凌就往门外走。
　　“哎你们……”韩炡委屈地看向言羽凌，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于言羽凌拒绝那两个人。
　　可言羽凌只是无奈地对他笑笑，小声说了句：“那我走了。”然后就被小白和文熠一左一右拽着出了门。
　　文熠临走的时候回头对韩炡说道：“哥们儿，我晚点儿再来接你，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说完就把门给带上了，留韩炡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一屋子人，突然间就只剩他自己，韩炡本能地看向屋内仅存的另一个活物，希望寻求点安慰。然而那只毛绒绒的小活物却只忙着趴在窗边呼呼大睡，除了文熠他们刚进门时它好奇地抬眼张望了下外，始终蜷成一个完美的毛球睡得昏天黑地。
　　……
　　韩炡抱着言羽凌的枕头，在深夜里唉声叹气，小胖猫趴在他脚边，半眯着眼睛发出惬意的咕噜声。昨天晚上他被文熠拉着和一群昔日的伙伴玩了个通宵，在嘈杂喧闹中他倒是没什么时间去体会言羽凌不在身边的伤感，第二天中午他从一群睡得横七竖八的人当中醒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给言羽凌。可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接，只是过了一会儿发来了一段语音信息，告诉他一切都很好让他不要担心。韩炡的手指在电话拨通键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怕打扰到言羽凌而作罢。他被文熠那群人拖着又继续玩到晚上，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要再通宵了，离家一天一夜，他已经对自己的小窝产生了无比的思念，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他总觉得言羽凌可能会在家等他。开门的一瞬间他的希望就化作了泡影，家里除了小胖猫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猫听到开门声兴奋地跑来迎门，却在发现回来的是那个总在督促它减肥的爸爸时，非常嫌弃地走开了。
　　无边的想念让韩炡无所适从，他闻着言羽凌枕头上的味道竟开始眼眶发酸。他第一百零一次调出通话拨出界面，又再次在纠结当中把它熄灭，不想像个查岗的丈夫一样令人厌烦。他百分之百地信任言羽凌，他只是太想他了。
　　正当他忙着自怨自艾之际，手环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睡了吗？】
　　【没有】他迅速回复。
　　下一秒钟，言羽凌便打来了。但与平时不同，他这次没有用普通的视频通讯，而是选择了独立全息影像通讯，这种方式通常只用在重要的商业视频会议上，因为其费用比较昂贵。
　　3D全息影像让言羽凌仿佛就真真实实地在韩炡面前，只是身体被一层淡淡的的蓝光笼罩着。
　　“在干嘛？”言羽凌坐到韩炡身边，就在他平时睡觉的那个位置上。
　　“还能干嘛，相思成疾呗！”韩炡给他展示了下怀里抱着的枕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执意办什么婚礼了，莫名其妙就和你变成了牛郎织女……你怎么样？这两天玩得好吗？”
　　“挺好的，你知道我不爱出门，趁着这个机会到处逛逛也不错。你呢？听说文熠给你安排了好多节目。”
　　韩炡叹了口气：“累死个人了，我觉得我大概是老了吧，我现在面对那种嘈杂的环境觉得特别的疲倦，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心理上觉得特别累，让我特别想回家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抱着你。”
　　“你才不到三十岁呢，你都老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听小白说，文熠他们明天晚上也给你准备了告别单身派对，去好好玩玩吧。”
　　“可我根本就不想要这种派对，你知道我的。”
　　“我当然知道，但其实这样的活动只是表面上你是主角，实际上大家是要借着这个由头放纵一下，你看在他们大老远来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配合一下好了。”
　　韩炡无奈地叹了口气：“做人好难啊……”
　　言羽凌笑笑：“那你就想点好的嘛，比如说……后天晚上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了，你想怎么过啊？”
　　韩炡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但很快那亮光又消失了，变成了一脸埋怨：“你怎么这样啊，这下我更睡不着了！”
　　言羽凌笑笑：“好啦，我陪着你睡，躺下吧。”
　　韩炡听话地侧身躺下，怀里依然抱着言羽凌的枕头，言羽凌的影像也在他对面躺下，手撑着头满眼宠溺地望着他。
　　“小炡，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
　　韩炡百无聊赖地坐在包厢里，尽可能地装出对眼前的热闹很满意的表情，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好在这帮人没有玩得很过分，并且答应了他十点钟就放他回家，好让他明天能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婚礼上。
　　然而时间才过八点，韩炡就收到了一条来自言羽凌的信息。
　　【在干嘛？】
　　【在等着回家】
　　【玩得不开心？】
　　【嗯，因为想你】
　　【那你想不想……跟我私奔？】
　　韩炡在看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眼前一亮：【想！】
　　【我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等你】
　　韩炡看到这句话又疑惑了，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第一次相遇要追溯到他的婴儿时期，难不成……
　　他忽然站起身，对文熠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就匆匆离开了包厢。
　　文熠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就继续跟其他人一起喧闹，只在韩炡出了房间后才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韩炡跳上车，直奔隽州城西的一个老居民区，外婆的家曾经就在那里，他和言羽凌的童年差不多有一半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随着城市格局的改变，这片居民区逐渐边缘化，生活和治安都不再如从前那般好，他的父母便为外婆在别处买了房子，这里被以很低的价格卖掉了。
　　韩炡来的一路都很担心，这里会不会已经在战争中遭到破坏，他将要见到的会不会是一堆废墟，言羽凌一个人到这里会不会不安全。
　　一直到那一栋栋老居民楼里透出的点点灯火映入他的眼帘，他才稍稍放下心来。或许是存在感过低的缘故，这里在局势最混乱的时期也从未成为暴徒肆意泄愤的目标，那些年龄比他们大得多的建筑就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管世界如何变化，它们依然静静矗立在那里，像是被时光遗忘。
　　从那些灯火看来，这里的入住率很低，每栋楼只有不足四分之一的房子亮着灯。韩炡来到曾经外婆家的楼下，抬头向上张望着，那个过去属于外婆的房子里正隐隐透出昏暗的光线。
　　他边往楼里冲边在心里骂着自己傻瓜，他早该想到言羽凌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不然怎么会轻易撇下他整整三天并且不接他的电话，唯一一次的视频用的还是独立影像，让他看不出对面的环境。
　　外婆家所在的楼层不高，为了保险起见，他不去搭乘那吱嘎作响的老旧电梯，而是三步并作两步顺着防火楼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前。
　　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上，有着一个与之十分不相称的崭新密码锁。韩炡的脸上不禁浮现出笑意，他知道这是言羽凌故意给他设置的一个谜题，因为密码锁早已过时，如果是为了安全应该选择更不易破解的生物锁。
　　他毫不犹豫地输入了言羽凌的生日，滴滴两声，显示密码错误。
　　他又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依然错误。
　　结婚纪念日，还是错误。
　　他开始犯了难，他们之间值得纪念的日子实在太多了，有一些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就比如他们人生第一次遇见的日子，他实在是猜不出自己当时究竟是几个月零几天大。
　　他的手指悬在按键上，绞尽脑汁地想着，他知道里面那个人一定在笑着等他敲门认输。
　　忽然，他抬起头，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他按下一个个数字，组成了明天的日期。
　　随着滴的一声，门锁弹开。
　　通向他爱的人的密码不是任何过去，而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没有开顶灯，一个个细小的装饰彩灯就像一只只萤火虫，把房间照得温馨浪漫。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地上有几个坐垫，整个空间被眼花缭乱的装饰填满，在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有一个用玫瑰花组成的巨大爱心，周围挂着的气球上写满了“Will you marry me”，而言羽凌就站在那个爱心前面，微笑着对他张开双臂。
　　韩炡大步走上前，一把把人搂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啊？”言羽凌对他这一上来就道歉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不要向我求婚，应该是我向你求婚，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以为我们不需要这种形式，是我太理所当然了，你给我个机会弥补这个过错好不好？”韩炡说着就向后退了半步，准备单膝跪地。
　　言羽凌一把拉住了他：“等等等一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向你求婚。我知道你准备这些准备了很久，我不该这样抢走你的心血，但是上一次就是你向我提出的结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该是我向你求婚。”
　　言羽凌往四周指了指：“你是说这些东西吗？这不是我准备的，这些都是小白弄着玩儿的，这房子之前已经空了很久了，早就破败得不像样子，我就请她和文熠来帮忙一起打扫一下，她就趁着我忙活的空档给我加了这满屋子的装饰。我没打算向你求婚，因为我同意你说的，我们之间早就不需要这种形式了。”
　　韩炡默默松了口气：“难怪，我就说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可是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房子给买回来的？”
　　“不是我买的，是Romeo，他把这一整片居民区都买下来了，这些楼早都已经到年头了，但是因为这片区域的开发价值不高所以一直没人接手，Romeo恰好知道了，就把它买下来打算重新规划一下，想让这里再次焕发生机。”
　　韩炡笑笑：“什么‘恰好知道了’，我看他就是处心积虑想讨好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这一整片应该都在你的名下了吧？”
　　言羽凌摇了摇头：“不，这里全都是属于你的。”
　　“什么？”
　　言羽凌笑着指了指韩炡的手环：“你要不要看一眼邮件。”
　　韩炡赶忙按了下手环，果然有一封发自几分钟前的未读邮件。
　　“就在你刚刚破解密码锁的同时，赠予文件已经自动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你现在就是这整个片区的主人，这里未来的规划权完全属于你，Romeo会以投资人的身份为这里的开发提供一切所需的资金。”
　　韩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份即时生效的法律文件，在那下面还有一段Romeo附上的留言：
　　“致王子殿下身边的那个野蛮人：
　　你知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不想欠你的人情，所以这份礼物就当作你允许我向王子殿下表白的感谢，咱俩就扯平了。我知道你是在这里长大的，看到它现在这样心应该不好受，那就凭你自己的本事去把它变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应付不来的话，可以来求我哦，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随时准备帮助和嘲笑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哦！
　　你永远的战友/兄弟/情敌 Romeo”
　　看完留言，韩炡半天都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牵绊因一场生死而超越了世俗，结下了一生的情谊。
　　言羽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帮你的，不会让他有机会嘲笑你。战后正是城市格局重新洗牌的时候，只要咱们好好规划，一定能让这里变得像过去一样充满了活力和生活气息。”
　　“你其实早就想好了是吧？”韩炡笑着问道。
　　言羽凌耸耸肩：“我这么秀外慧中，你什么时候见我打过没把握的仗？”
　　韩炡在他的唇上吻了吻：“我就说你这三天在忙什么，原来是要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不是啊，这份礼物是Romeo送你的，跟我没关系，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可比这个要用心多了，保证让你永生难忘。”
　　“哦？”韩炡一把搂过他，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凑在他的唇边轻轻吐息着：“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体会这种永生难忘了……”
　　言羽凌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我说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韩炡被捏着脸含糊不清地说道：“想你啊……”
　　言羽凌无奈地笑笑，把他领到韩炡小时候住的那个房间门口，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刚才那些全是开胃菜，接下来才是今晚的主菜，请吧，少爷。”
　　韩炡打开门，无比惊讶地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整个房间被言羽凌打造成了一个乐高展厅，四面墙摆放了一圈展柜，并且按照年份划分成不同区域，在那些展柜上，是用乐高拼出的一幅幅场景，生动地描绘出了他们一路走来的过去，整个房间所呈现的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编年史，一眼望去让人叹为观止。
　　“这一屋子的乐高全都是你自己拼的？”韩炡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个庞大的工程。
　　“是啊，拼得我头晕眼花手抽筋。不过还好我之前在订购这些乐高时都做了详细的分类和备注，我只需要按照我之前设计的图纸把它们都组装出来就好。”
　　“没让小白他们帮你吗？”韩炡心疼地捧起言羽凌的手，看着那泛红的指尖问道。
　　“没有，我不让他们进这个屋子，这些故事可都是我和你之间的隐私，你看了就明白了，从这里开始看。”言羽凌指了指标识年份最早的那个展柜。
　　那幅场景描绘的就是他们的初识，一个乐高小婴儿躺在摇篮里，旁边一个小男孩一脸兴奋地扒在摇篮边朝里面看着。言羽凌做得极为用心，不仅尽力还原当时的环境摆设，连人物的衣着发型和表情都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谁、在想什么。
　　接下来依次是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他们一起读书玩耍和在这个房间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全都表现得栩栩如生。有一些生动得让韩炡瞬间陷入回忆而眼眶泛红，而有些则让他忍俊不禁。
　　再往下就是他们重逢之后的种种经历，言羽凌把所有他认为最值得珍藏的回忆全都做了出来。
　　“我当时的表情哪有那么狰狞啊……”韩炡指着那副他把言羽凌按在浴室墙上表白的场景说道。
　　“你有啊，我当时都吓死了，我以为我那天晚上肯定要惨遭你的毒手，贞操不保了。”
　　“为什么这里有只孔雀，上面还安了个人头？”韩炡不解地问道。
　　“那是你，是你当时在我心里的形象。”
　　“那这个……这个是怎么回事？”韩炡指着两个小人儿问道，它们其中一个光着身子一脸坏笑，另一个惊慌失措地捂着脸。
　　“这个是你对我炫耀你的‘超标准发育’，你再仔细看看。”
　　“……”韩炡无语地拿起那个代表他自己的小人儿，那个小人儿身体前方被言羽凌用胶水粘了个部位。“你怎么把那个也给做出来了……”
　　“那必须得做出来啊，你知道我为了找个尺寸合适的小棍儿费了多少劲吗？”
　　韩炡羞耻地捂了捂脸：“我现在已经永生难忘了……”
　　“别着急，更难忘的还在后面呢，你慢慢看。”
　　时间来到言羽凌在那次街头暴乱中差点因中暑死掉之后，他在韩炡无微不至的照料中露出了心动的表情，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小爱心。
　　“所以你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吗？”韩炡指着那幅场景问道。
　　“是那个时候明确了对你的感觉，至于喜欢，我应该是在你第一次对我表白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只是我不敢承认。”
　　“要是我能像看这些乐高小人的表情一样看清你的心思就好了，我们就不用兜兜转转那么久。”
　　言羽凌拉住他的手：“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是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对你会像这些小人的表情一样透明，不会再让你猜来猜去了。”
　　“我也是，我不会再有任何事瞒着你了。”
　　言羽凌笑笑：“我知道。”
　　韩炡继续看下去，看到外婆去世后的那段灰暗日子时轻轻叹了口气。然而紧接着，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看到‘超标准发育’那里我就该想到还有比那更炸裂的，你粘这些小棍儿应该费了不少时间吧？”韩炡指着两个人第一次的场景问道。
　　“要惟妙惟肖嘛，怎么能少了关键的零件呢？”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小白他们进这屋来了，这一屋子简直就是我的黑历史。”
　　“现在你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没羞没臊了是吧？”
　　韩炡笑着撞了下言羽凌的肩膀：“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么秀色可餐，我哪儿忍得住啊……”
　　他们沿着记忆的足迹一路往下看，两个人登记结婚，甜蜜的婚后生活，言羽凌发现韩炡的秘密，撕心裂肺的分手，天各一方的生活，出乎意料的重逢，困境中迸发的火花，互相默默的守护，刺激的地下恋情，惊心动魄的出逃，生死一线的劫难，以及后来在星云的奇遇和接下来的种种。
　　韩炡看完这些有种把这半生从头回顾一遍的怅然感，他自己一天一天的过没什么感觉，但当言羽凌把那些故事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后，他竟也为自己的经历感到震撼。
　　“咱们这小半辈子好像还挺精彩的。”他从背后拥着言羽凌，环视着那一幕幕场景感慨道。
　　“是啊，而且我在制作一些场景的时候发现，如果把你从那个场景里拿走，那接下来所有的我也就不存在了。”
　　“我也一样啊，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也早就不存在了。我们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谁少了谁都不行。”
　　“好了，以上全是铺垫，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礼物。”
　　“这些还是铺垫？！”
　　“嗯，你把那个柜子打开。”言羽凌说着指了指一个白色不透明的展柜。
　　韩炡有点紧张地把手放在柜门把手上，深呼吸两次，打开了门，柜子里的灯光随即自动亮起。
　　“这是……我的婚礼……”他惊讶地喃喃说道。他十六岁那年就在这间房间里偷偷用乐高为自己和言羽凌举办的一场婚礼，与眼前的这个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我根据你对咱们明天的婚礼策划搭建的，只不过有一点点不同。”言羽凌说着指了指场景中的一个人物。
　　韩炡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瞬间红了眼眶。“外婆……是外婆……”
　　“我知道你有多想外婆能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也是一样的。小炡，明天的那场婚礼不仅是属于你和我，也属于我们的家人朋友。但是今天的这个婚礼，就只属于你一个人，属于那个十六岁就在幻想和我结婚的人。”
　　韩炡看着那场他梦想中的婚礼，再抬头望进他此生最爱的人的眼睛，穿过被无数欢笑与泪水填满的岁月，看向那片往昔。
　　他用少年的口吻，说出了那句当年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小凌哥哥，我喜欢你，你等我长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