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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提学莫伤心3 ...

  •   延嘉四年,二月,春雨瓢泼似冰锥,龙川县阴翳更甚。北冀伯刘兆柏身亡第十日,沈舜终于赶到龙川,冰冷的灵堂中往生咒唱得凄惶,沈拂母女蜷缩在角落。

      僧人的唱诵将年幼的外甥女从母亲的腿上惊起,她懵懵懂懂地望向周围,眼泪汪汪的,直到瞧见自己才喊了声舅舅。

      这一幕沈舜到现在都记得。

      准备盖棺时,一向温顺的沈拂却魔怔了似的不让师傅下钉子,众人待要去拉,她却已扑进了棺材。

      想那停放数日的焦黑身躯何其骇人,在场那么多人,谁敢上前?只得眼瞧着她把那盖尸体在上的白布掀了起来。

      而刘家人更是率先躲了八丈远,起棺师傅也怕再闹出一条人命,只得原地不动。

      还是沈拂的父亲哭着冲上去一把擭住了她,可沈拂却很冷静:“你们放心,我还有阿鸰,我不会跟他去的,我只是要告诉他以后拿什么来找我。这世上只有他待我好了,我下辈子还等他!”说罢俯下身子,去掰那尸体的牙。

      沈父大哭道:“阿拂,你这是要了爹的命了啊!”身子一歪就顺着棺材板溜到了地上,沈舜心中大骇,连连跪过去拉,可老父哪里肯走,一直拍着那棺材叫女儿出来。

      那时雷雨交加,驮棺材的台子被捶得砰砰作响,众人早已汗毛乍起,挤开了念经的和尚们躲到幡子后头去了。可还没等回魂,另一声如布帛撕裂般的尖叫又吓得他们几欲升天。

      原来是刘老太爷的小姨娘胡氏在一旁嚎起了丧:“啊呀我的儿啊!你走了叫我可怎么过呀!皇天呐,后土呐,谁来做回主哇!我这么好的儿啊!!”

      那胡氏乃是宠妾,她原本便是刘家家族史上一笔不可说的人物,刘府上下除了刘兆柏,没一个待见她的,如今他这个好大儿去了,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自然哭得情真意切喊得撕心裂肺。

      主事的刘家老二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厉声道:“谁是你的儿!满嘴的胡吣!”说着便招呼人将她往外拉。

      胡氏一面拖着步子挣扎一面嚎得更带劲:“怎的走的是偏是你啊!刘家祖宗塌了眼啊!”

      这下莫说老二了,刘氏其余子弟俱是大为光火,也顾不得那颜面,七手八脚地将她拖了出去。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沈拂却是出了棺材,笑着摊开糊黑的手,掌中却是从尸体上撬走的那颗虎牙,她对那颗牙平静的说:“兆柏,你要记得来找我!”

      这时,屋外黑云翻卷,大雨瓢泼,像是阎王喊了龙王来看戏,在胡氏凄厉的尖叫声中有人到底遭不住吓,晕了过去。

      那一日的北冀伯府堂前厅中一派荒唐,而他的妹妹手握焦尸遗骸,在叫骂声和电闪雷鸣中爬出了棺材,沈舜又如何能忘?

      他原以为几年后沈拂已再嫁,那事就过去了。

      原来还是没能过去,她还是活在那个时候,日日念着那个人。

      沈舜喃喃:“竟然是这样!”

      沈四道:“后来我听那来无寺的和尚说,亡人的头发或者牙齿贴身养十年,再在佛前供养十年,不但今生还有再见时,来世也可再续前缘。我晓得是那和尚又要骗钱,可小姐却当真,劝也劝不得,原想着日子久了就好了。没想到她却一直带着!”

      沈舜突然明白了她。他的妹妹装得很好,每月及时给蓟州来信,给两个女娃做衣服,给嫂嫂洪氏捎东西,一切都如常。她看顾着自己的日子,操持着府中的一切。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想做的吧?

      沈舜莫名笑了一下,轻声道:“她真傻,要走便走好了。这下好了,走的时候也没带上这牙,到时候兆柏如何能找到她呢?”

      程年一瞧他表情不对,忙道:“沈大人,切要节节哀!”

      沈流也急道:“爷,您别吓我啊!”

      在场四人沈四最年长,一瞧便知沈舜这是叫秽气迷了魂,魔怔了,忙抽出刀来朝着周围大喝几声。那程年也是行伍出身,一身的功夫,见状当即气沉丹田,言语更如金石刻地:“大人,真相未明,稚子年幼,眼下不是伤情伯爷夫妇的时候!”

      沈舜通身一震,这才回了魂,“是了,还有阿鸰……”一想到这外甥女,他的双肩垮便塌得不成样子。

      沈四一颗心才怦怦落回原处:“是啊!爷您不能这样,夫人和小姐在家中等您,还有明日,阿鸰若是醒了,咱们怎么办?要瞒她吗?她如今可是大了,晓事了……”

      沈流哭道:“孙小姐这样小竟就成了孤儿!大小姐好狠的心哟!一句话也没给她留下!咱要都告诉她吗?那门牙又长又大,甚是骇人,老夫人瞧了一眼便晕了过去,孙小姐如何能看得这些!”

      是啊,阿鸰又该怎么办呢?沈舜努力抓住自己的理智,“程兄,您说那牙当时……”突然,他一把擭住沈流:“等等,是门牙吗?”

      程年点头:“是,那香囊是我瞧着打开的,在场的人都瞧见了。”

      沈流比划着:“那牙齿一滚出来,大家都唬了一跳,怕是比我这截手指还长!”

      沈舜整个人一愣:“怎么会是门牙呢?你们真的仔细看过吗?”

      程年犹豫了一会,又道:“案子现在还在扬州府搁着,江宁只是协管,那牙是关键物证,还没到咱们手上。当时翻查物证时我离得近些,也只草草临了张图,还未来得及交予我家大人入册。”

      说着又从随身行囊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香囊的形状花样,再就是一颗门牙,“这细节之处许是有差,但大致模样是错不了的。”

      可若是沈拂的香囊,那里面绝不可能是门牙。

      而是虎牙。这是刘兆柏亲口告诉自己的。当时他还笑说,幸亏虎牙不明显,要是摔了门牙,阿拂可不愿嫁给一个说话豁风的人。

      门牙和虎牙大不相同,难道弄错了?

      “那北冀伯府有什么说法呢?”

      沈流闷声道:“他们只是打发人来看了一眼,说那是伯爷的牙,我瞧他们根本就没仔细看。爷您晓得的,他们府上如今主事的是那老二,哪愿管咱家的事,生怕沾上边。若非那龙川知县坚持要瞧那物证,他们怕是早就跑了!”

      沈舜脑中思绪纷飞,勉强捋清了事实:“也就是说,阿拂的人没寻着,但是衣裳和香囊是她的。而那香囊里面还有颗本该是兆柏的牙。这就是说……”

      程年沉思片刻,便道:“有三种可能。一是牙齿被换了。二是一切都是巧合,那些东西就不是令妹的。三,一和二都是对的。”

      若那些布料衣裳不是沈拂的,会是谁的?若是倭寇掳走了她,又何须换掉真牙?

      入夜亥时,寒风呼啸,刮得这江边小城的客栈窗户呼呼作响。他早已将前程一事搁置在脑后,强迫自己冷静多时。

      高堂离逝,妹妹却在这个关头撇下年幼的女儿生死未卜,这两者会有联系吗?不,他们父女情薄,父亲的死远没有兆柏的死来得绝望,若要有什么,也绝无可能选这个时候。

      而邹府却对大娘子失踪一事大有不欲多惹的意思,这又是为何呢?他晓得沈拂母女在邹府的不如意,所以才会将刘溪鸰接来自己身边养着,那么这不如意是否和她失踪有关呢?

      他再看一眼那张草图,当年刘兆柏那案子结得潦草谁都晓得,若不是上头有人插手,说不得要牵扯些什么人出来。如今香囊里的牙对不上,那么沈拂失踪也可说是北冀伯之妻失踪。

      他不是断案能手,却也能明白事情远比那几家推诿来得复杂的多。

      更声再响,便是亥时三刻。

      沈四愁眉苦脸:“爷,刚才阿鸰还说要给小姐写信,这下可怎么办?”

      沈舜不语。

      他只知道,阿拂和兆柏就剩这一个独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沉默许久,沈提学长叹一声:“稚子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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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报意思,修文狂魔最近累了。去搞搞学习,修修大纲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