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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淮西又西7 ...
虽然得了唐祁默许,她能跟着何衍他们外出,但这种好事不是时时都有的。
按照何衍的要求,每日早晨她要跟着他们一同起来练功才能得来一次机会,这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想再背她下山的缘故。
如此一来,刘溪鸰也每日起得比鸡早。马马虎虎练完功后,还要同他们一道在前院读书写字。
到了这会儿,她才隐约明白,唐祁这儿似乎是不养闲人的。读书也好练功也罢,皆是有实在的用处,与自己小时候背包上学堂大有不同。
何舒二人自小跟着唐祁,皆有武艺傍身,是外出行走办事必不可少的;除此以外,他们还要替他外出画图和处理信函,可见读书习字亦是不能不会,不过要求并不大高就是了。
唐府请的是位姓郑的先生,每旬来府上两次,其余时候都是他们自学,好处便是不必日日去学堂应卯,也不必跟着夫子屁股后头天天罚抄。郑先生是个老举人,老家在长江边上。
延嘉四年大旱结束后,这大江便不时闹些水灾,黄州亦是时常江水泛滥,许多农户家中的宅田岌岌可危。幸得黄州知州将修堤防洪的事交由唐祁主持,叫那修建的江堤提前竣了工,郑先生老家的田才没被淹。因而他们一家都十分感念唐祁,送了好些鸡蛋谷子什么的上门,唐祁哪里肯要?
于是郑先生便主动入府担起了教学一责。先生这人也颇有意思,三五不时来一趟,偶尔坐堂时还会打瞌睡,课业教得不算太认真,看看字、讲讲《老子》、查查默写便罢了,这路子不由让刘溪鸰想起了归锦书院里那个老态龙钟的许子瓒先生,那也是一个洒脱不羁的老头儿。
教书教得如此得过且过,唐祁纵使要给钱,老郑也拒绝得理直气壮——您看我也就帮你看看孩子,别的学问我也没您好,教也教不了,府上管顿饭便罢了吧!一来二去,唐祁也只有应允。
说来,两年在蓟州与江宁的暂居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印象,来这不过两个月,倒让她时时回忆起在归锦书院的时光;除了同母亲相依为命那几年,她竟对这自在之处生出了些依恋。
当然,如果没有唐大人愈发严厉的调教就更好了。
——分割线——
这夜,知县大人难得有空给女娃亲自瞧瞧字。
“你这个‘走’字,我说了两次了,下面这捺不要折,怎的,你记不住吗?”
“只说了一次。”刘溪鸰闷闷地纠正,心说还是半个月前。
“你还知道我说了一次?”他似是毫不生气,可手里的细竹棍却毫不含糊地举了起来,“左手。”
她手刚伸出去,唰唰几声,细长的竹棍便飞快抽了来。女孩手嫩,掌心到手腕下霎时便起了几条红印。
下一刻,唐祁便瞧见她眼尾一红,眼皮子开始眨巴,心下讶异——这就要哭了?
对刘溪鸰而言,刺辣疼痛的感觉比震惊来得略晚,她甚至没想到真的会挨打。
首先,因为字写错了挨揍,这很丢脸。
其次,她觉得委屈。
自己在娘家何时受过这种罚?这人定是算准了她人在屋檐下不敢告状,下手这般狠毒。左右一想,她又羞又气,那眼泪花就冒了出来。可她偏偏又不想叫人看扁了去——一打就哭,不就坐实了“娇滴滴的大小姐”的名头?
只得生生憋了回去。
哪知知县大人一眼瞧穿她的心事,叫她的努力统统都作了废:“在家没受过这种委屈吧?你娘、你舅舅都舍不得打你是吧?”
刘溪鸰脖子一缩,猛地摇头,“叔父是为我好。”
唐祁的嘴角浅浅一勾:“当真?”
“当真。”她老实点头,“阿衍和阿放他们都羡慕我有大人亲自点拨。”可说到后面那咬牙切齿的意味却愈发浓厚。
唐祁嗤笑,语气却不乏威严:“不是我愿亲自点拨,是你舅舅特地来信嘱咐,要对你要严苛管教。子坤兄的字好,我虽不如他,但教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四喜讷讷道:“是,舅舅说您是天纵奇才,说我天资一般,性子还拖拉,交代我要好好跟您学,这福气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
当然这话也不假。
一来,何衍舒放那几个男娃都是由宝师傅一律管教,动辄鞭子板子一块挨,同他们相比,她这么两下竹棍简直不如蚂蚁咬两口。
二来,在何舒等人看来,自家大人是一条金鳞,那可是学冠古今之才,平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却仍然愿意亲自督促她的课业,这怎么不算是几世修来得好福气?
当然,沈舜也的确说过,唐祁少年成名,才学高绝,有过目不忘且纵横谋划的本事,可偏偏出身一般,若非天资聪颖之外另有那股狠绝之心气,他也绝无可能在弱冠之年便能做个知县,若真能叫他调教一二改改她这温吞惫懒性子,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唐祁摇摇手中那细棍,嘴角一弯,露出左颊边的酒窝,“我同你舅舅说,我这无儿无女的,下手也不知轻重,若是把你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用这个就行,她看见就怕了。”
……
刘溪鸰心道这难道不是“吓唬吓唬就行了”的意思吗?还真打?这竹棍就连舅母洪氏每次也都只是拿来呵斥几句,她一老实巴交的认了错,舅母便罢了,从没真正落下身来过。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得认了命。
只是一想到舅舅分别时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有娘亲信中的殷殷嘱托,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是啊,嘴上说得多好听,结果到了现在又连课业都没个商量的余地,也不怕她真被打个好歹。
而谁家小孩一觉醒来就得跟着陌生男子来到陌生县城呢?只有她了。颠沛流离至此,一封书信都要等半月,这里有什么?杂草丛生的路面,无序的画面,一切的一切,就是她的现在。
她本应该在温软的床上,听着烛火芯噼啪的声音,屁股上还有娘嗯嗯哄睡的拍打,就算是写错了字,娘亲也好,夫子也罢,都只会戳戳她的额头说你呀你,就算是舅妈……也不会这样上来就打。
她不该是这样的,面对着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人听天由命垂头丧气。
唐祁瞧她一副任凭处置的不忿模样,再度开了口:“几下手心而已,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顿了顿,刘溪鸰还是答了句:“不委屈。”她摇着头,声音极小。
“在我这里,可没有沈府和刘府那因着身世可怜便纵着人的规矩。”他轻声说,“你要知道,该做的事情,是要做的,该领的罚,是要领的。没人会哄你的。”
这话虽刻薄,但也是真话。虽是真话,但委实难听。
“是,我晓得,我认罚。”
“你没认。”他从她眼中读出了别的东西,“有些东西,譬如命,你既应了它,就要拿捏它。命苦,就不能自恋自欺,依靠别人的怜悯同情,或装傻充楞过日子。否则,你永远是一个模样。”
她还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话。
正如在沈府不能丢她父母的面子一样,在这也不能叫人说沈子坤那个外甥不仅蠢笨,还很不服管教。她吸了口气,顿了顿才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原是我老改不过来,叔父该打的。”
可她到底低估了自己,越说越委屈:“我只是气我自己改不好……还只会哭……呜……”这“哭”字刚一落地,她便抽抽了起来。
这下好了,彻底决堤。
唐祁心道,命里缺水,眼泪却那么多。沈子坤啊沈子坤,你家这个丫头你怕是看走了眼,什么温吞老实,才说了两句就哭成这样,哭便罢了,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气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叹了气,难得和颜悦色:“也罢,我带你再写一遍,可好?”又招手唤她站了过来,“先说好,再错怎么办?”
“再错我就去跪着写一百遍。”
他一笑:“你说的?你明日可还要跟着他们去燕山?”
女孩闷闷道,“绝对不误了那个时辰。”倒是挺有志气。
“过来,拿好了。”他颔首,调整了她握笔的角度,带她开始写。
半炷香后。
这位延嘉四年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抿了唇。良久,哼哼两声,扔了笔回房。临走时问:“少一个字,就一竹鞭?”
刘溪鸰:“是。”
“人要讲诚信,说到要做到。”
“……是。”
刘溪鸰十分后悔自己许诺下的豪言壮语,一百遍,现在刚到子时,照这个进度,一会鸡叫她可能都没睡。白日里和何衍他们去了趟山上才回,这个点早已是困顿不堪,刚刚一挨打还哭了一顿,这会子整个脑子都是疼的。
但她仍然是不敢回房的,这唐大人虽还没对自己发过火,总是和声和气,但府上谁都说他下起手来快准狠——刚刚她也是领教过了。她哭,她惨,有什么用?他才不会当回事。
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倔强的坐直了身子,继续写。
鸡叫时,她果然没写完。
不一会儿,却等来了知县大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换了身常服,腋下夹着本书,像是刚起身的模样。“没写完吧?”
她点点头。
“那就继续!午时检查。”说完掉头去了对面厅中。
……
辰时,天已亮,唐知县早早去了衙门。而志大才疏的人却窝在唐府的书房里,手捂着腕子瘫在椅子上,一脸蔫了吧唧半睡半醒。
舒放在一旁拍着大腿:“唉,谁叫你说个一百遍,你说一百字不成吗?”
“我……随口说说。”她咕隆道,翻了个身。
“这哪能随口说啊!”
她又翻回来:“那么,有没有可能,你家大人看我比较惨,又是客人,嗯,就……算了?”刚问完她便知道是多余的,若是他那么容易饶了自己,早就饶过了,还需要折腾一半夜?或者看在钱的份上?
舒放嗤笑:“反正我俩个是从来没被饶过,你,我就不知道了。”
“大人说到做到的,这点你放心。他要当你是客人,还会允你跟我们一块吃一块玩?还一起去山里?”何衍自八岁便跟了唐祁,对他的脾性那是相当了解。
“就是!早给你扔后院跟冯妈妈一块做女红了,还教你写字?扔书院算咯!”舒放叹口气,拿起一旁的小狼毫,“要不我帮你写几副?快点写完了咱们好出发啊。”
何衍连忙制止:“你疯啦?大人火眼金睛,谁的字他认不出来?回头再叫你倒吊房梁一日不给水,你忘了上回了?”
刘溪鸰气若游丝:“我实在写不完了,大不了挨几顿鞭子吧!”
何舒二人便蹲在那帮她数:“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刘溪鸰:……
何衍瞧着她那左手上的几道印子,沉思道:“二百多下的话,大小姐这手怕是不好嫁人了吧?”
“那也拎不动什么东西了吧?”舒放附和。
二人捏着这胳膊琢磨着那上头的红痕啥时候能消,刘溪鸰手一抽:“我睡会,睡会……”
日上三竿,三个人从高到矮依次坐在门槛上愁眉苦脸。
“咱还去山上吗?”舒放问。
何衍道:“先出发吧!到时候我俩替你求个情,一天八十鞭,隔一天一打,三天打完,好的快点。或者一天四十鞭,打完也没什么感觉,半个月就打完了,绝对不留疤。”
刘溪鸰木着脸:“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还不如再写好了,再不济一顿打死过去算了。”
“可燕山的图还没画完,今日咱们还是要去的。要不你留下来写吧,我俩先去。”
女孩头摇得像破浪鼓,“我答应叔父了,要和你们去的。”
阿放道:“害,他就是叫我们带你玩儿,又不指望你能干什么,不去也没关系。”
说曹操曹操到,影子一闪,唐祁进来了门:“你三个干什么呢?”
一大两小腾地站起:“啊,大人,您不是说午时……”
“公干,明日回。不用跟着了。”他随口答着,一面朝里屋迈去,步履有些匆忙。
何舒刘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他便换了身常服卷了行李背在身后,当真是要出差了。
走至门口,他脚步又是一顿,瞥了刘溪鸰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明日检查。”
然后掉头就走。
三人瞪大了眼,何衍和舒放齐齐望向她,又齐齐对视:“大人方才是不是经过了书房?”
“是不是看都没打算看一眼?”
“……是不是故意放水?”
“是!多谢叔父!”刘溪鸰追着影子高声答道,而唐祁已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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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淮西又西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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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报意思,修文狂魔最近累了。去搞搞学习,修修大纲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