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黄昏》限时偶遇

43、第四十三章

　　把宁钰慈送走之后，卫昶序又坐在开着暖气的客厅待了一会儿。
　　空气中隐隐约约还留着宁钰慈来过的气息。
　　大概坐在沙发上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卫昶序起身，拿上外套和吉他，关掉空调，出了门。

　　虽然是除夕，但公共交通并不停运。卫昶序按照往年的惯例，轻车熟路地乘上三号线地铁，在百川站下车。到附近的水果店买一点女人生前爱吃的苹果和梨，又搭上二百零一号公交车，来到郊区的墓地。
　　他的母亲在这里。

　　和墓地门口的大爷打过招呼，买了些冥币，卫昶序拿着满手的东西，爬上小丘，来到印着“俞敏枫”名字的墓碑前。
　　他弯腰放下吉他，将水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好，再将纸币烧掉。

　　盯着墓碑上女人温婉笑着的照片，卫昶序说：“妈，我又来看你了。”
　　“新年快乐。”
　　纸币上的火苗安静地烧着。

　　卫昶序把琴包打开，掏出母亲买给他的第一把吉他，背在身上。
　　“这把吉他几个月前磕到了，在我跑上楼去天台找人的时候。后来拿到慧姐那里，她给我修好了，”对着墓碑，男孩小声地碎碎念，“不过感觉还是和原来没摔过的不太一样。”
　　他说完这句，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收拾好心情：“我邀请到最想邀请的贝斯手一起组乐队了，妈，我还报名了节目，微博上的粉丝也在慢慢变多。感觉一切都有在变好。”

　　“那个贝斯手是我喜欢的人。他成绩很好，人也长得好看，安安静静的，很有主见也很有勇气。之前我淋雨发烧，他还来给我送药。你不是总说，那个人去世后我就变得很孤僻、没朋友了吗，但我现在找到了。他一直陪着我呢，他叫做宁钰慈。”
　　“宁是宁静的宁，钰是宝玉的玉加个金字旁，慈是慈悲的慈。”
　　“很好听很漂亮的名字，对吧？”
　　“还记得我小时候缠着你要买的贝斯玩偶吗？那个玩偶我后来送给同琴行的一个小朋友了，并和他约好了要成为好朋友。我上个月才知道，那个小朋友就是宁钰慈。”
　　“是不是很巧？”

　　“妈，”卫昶序盯着女人的照片，声线有些颤抖，“我喜欢他，但我怕他拒绝我，所以我打算用朋友的身份一直陪着他，这样也能让他一直陪着我。我就不会再孤单了。”
　　“下次我带他来看你吧，他是一个很坚定很好的人，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说着，他又摸了摸身上背着的吉他：“刚刚我说感觉这把琴摔了之后和原来不一样了，现在忽然又感觉到，那也许是老天爷在提醒我吧。”
　　“提醒我——我和他在天台第一次讲上话那天，你是不是也感应到了，是不是在看着我呢？”
　　“所以它敲坏了。”
　　“敲下的不只是裂痕，也是见证呢。”

　　“妈，我给你弹一首歌，”卫昶序吸了吸鼻子，“是我和宁钰慈一起创作的。”
　　“我们以后会写更多更多的歌，每年我都会来这里，唱给你听。”

　　*

　　卫昶序在墓地呆了一个多小时。
　　他给母亲把乐队原创的曲目都唱了个遍。
　　墓碑上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他。

　　唱完，卫昶序又絮絮叨叨和女人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
　　说完，少年抬手摸了一把有些发酸的眼睛，低头收拾好东西，与母亲告别。

　　“妈妈再见，我下次再来看你。”

　　按照原来的路线，卫昶序摇摇晃晃地又回到市区。
　　从地铁站出来，他望见街边一个正在收摊的老人。
　　摊位上摆着一些没卖完的对联，还有红色的纸灯笼。
　　这让他又想起对面那户人家窗上挂灯笼的喜庆模样，以及自己家里冷冷清清的景象。

　　“老人家，对联多少钱一副？”他上前一步询问。
　　一听到有生意，老人立刻把背都挺直了一些：“20块钱，纯手写的，都是我自己写的。”
　　卫昶序垂眸看了看。
　　确实是纯手写的书法笔迹，老人的字看起来苍劲有力。

　　“怎么样？喜欢就买一副吧？”老人对他笑着搓搓手，“我也要收拾东西回家陪我老伴儿了。”
　　“好。”卫昶序点点头，“对联、灯笼，都来一副吧。”
　　“好嘞。”老人高兴地给他打包，“新年快乐啊。”
　　卫昶序付了钱，接过东西，对老人笑笑：“新年快乐。”

　　他拎着这些东西回到家。
　　一进家门，卫昶序放下吉他，把对联与灯笼拆开，学着母亲的样子仔细贴起来。
　　至少，在宁钰慈下一次来他家里拜访时，会显得喜庆一些吧？

　　对联贴家门口，灯笼挂客厅窗外的栏杆上。
　　装饰完这些，卫昶序倒在沙发上，合拢外套，不想动了。
　　窗外传来隔壁邻居家里吃团圆饭的声音。

　　“来来来举杯啊——”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大人喜洋洋的客套着，小孩们嘻嘻哈哈地玩闹着。
　　楼下时不时会传来鞭炮的声音。
　　卫昶序就在这样的动静里，慢慢地睡去。

　　*

　　“出去？出去干什么！大年初一的你看看谁会在街上乱逛！”
　　“说了我题目写不出，想到楼下散散心。”宁钰慈皱着眉头，语气生硬地回驳蒋涵。
　　“题目写不出坐在那想啊！下楼干什么？”宁曲昇抖了一下手里的报纸，“我看你是学不进去想去玩了！”
　　“我没有！”宁钰慈捏紧拳头大声道。
　　他手开始发抖。

　　蒋涵与宁曲昇从早上七点钟开始就在吵架，原因是他这次期末考考到了年级第三，比上一次进步，蒋涵高兴地说要给宁钰慈奖励，却被宁曲昇打断。
　　两人就“孩子做好了该表扬”和“还没做到最好就表扬会导致他得意忘形”的两个观点吵得不可开交。
　　宁钰慈早早起床在做数学题，耳边的叫骂声一直没停过。
　　他本就怀揣着心事，直到现在，终于受不了了，丢下笔开门走出去。

　　“那你要下楼做什么？”蒋涵狐疑道。
　　宁钰慈一字一句：“散、心。”
　　“散心散心，一会儿学习的心都走散了！”宁曲昇断言道，“你自己去问问哪个学习好的人和你一样心浮气躁？”
　　宁钰慈不说话了。
　　“哪个成功的人会事情做一半要出去玩？”宁曲昇说，“你自己去看看你们学校的年级第一，问问他会不会在大年初一作业写一半到楼下去玩！”
　　又来了。
　　又是这种话。
　　宁钰慈厌恶地看了男人一眼，不打算再争辩，而是直接走到玄关去穿鞋。

　　“宁钰慈！”宁曲昇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今天敢踏出这门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小慈！”蒋涵从厨房里惊叫着跑出来。
　　但宁钰慈动作飞快，已经换好鞋跑出门了。

　　“你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孩子！”宁曲昇的咆哮声还在脑后。
　　“爸你干嘛呢，够了！”宁江的声音在这时候也加入了。
　　想必是从房间出来了。

　　宁钰慈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飞一般地跑起来。
　　几乎要把所有的痛苦，全部抛在脑后。

　　*

　　年夜饭与春晚就这么被卫昶序睡过去了。
　　他醒来之后泡了一桶面，开始反思自己毫无计划地度过寒假这件事。

　　今天大年初一，许善宜和居宥律应该都在忙着走亲戚吧，宁钰慈忙着在学习吧，而他除了吃喝睡，偶尔写点歌，认真地做完文科试卷不认真地做完数学试卷，没有别的计划了。
　　回想起昨日宁钰慈突然的出现，就像是存在梦中的新年礼物一样。

　　卫昶序有些漫无边际地走着神，动作懒洋洋地搅拌着泡开的面饼与调料。
　　窗外，毕竟住在二楼，楼下小孩儿追逐玩闹的声音很清晰地能传上来。
　　他其实已经习惯孤独了，但此刻又莫名地对宁钰慈有些想念。
　　这份想念酸酸的，像碳酸饮料里密密麻麻的气泡，一下一下刺得他心，又甜又疼。

　　暗恋是都这样吗？卫昶序吃了一口泡面，皱眉。
　　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面饼没完全泡软。
　　但能将就。
　　他又囫囵吃进一大口，打开BAND上面Mercifulness的主页。
　　自从和宁钰慈天天能在一起弹琴、见面，他就很少看这个软件了。

　　“咚咚！”房门忽然被敲响。
　　卫昶序吓得把嘴里头的面条都咬断了，起身去开门。
　　大年初一，谁会来拜访他？
　　当然是——

　　“沈叔叔。”一年不见的房东突然在眼前出现，卫昶序嘴里的面条没细嚼就咽了，“您快进来坐。”
　　“诶，小序啊新年快乐。”被称作“沈叔叔”的房东和他笑着打了招呼，也不客气，进门便在沙发上坐下。
　　“沈叔叔您也新年快乐。”卫昶序走进厨房，边倒水边询问，“您回国过来怎么没提前给我发个消息？”
　　“家里人到这片儿来走亲戚，”沈叔叔目光落在卫昶序那通泡面上，“我顺道来看看你，你过年就吃这啊？”

　　卫昶序把水端给男人：“应付应付，一会儿我写题了。”
　　“回头我叫我老婆烧两个菜给你送来吧，”沈叔叔大概是不打满意他的说法，皱起眉头，“长身体呢，怎么天天吃这玩意。”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卫昶序赶忙摆手拒绝。
　　“什么不用，”沈叔叔睨他一眼，“我跟你沈姨好不容易回趟国，她也想抽空见见你。”

　　长辈话说到这份上，卫昶序也不好拂了沈叔叔面子。
　　毕竟这位房东在他和母亲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帮了他们好大一把的。
　　他于是低下头，诚恳道：“那就谢谢您和沈姨了。”

　　“嗯。”沈叔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心他道，“自己住得还习惯吗？”
　　卫昶序说：“习惯的。”
　　“这老房子你倒是保护得好，”沈叔叔抬手拍拍少年肩膀，“反正我们现在基本上在澳洲那边定居了，这房子你想租多久租多久，价格呢叔叔不会涨你的，但你可要好好努力啊，别辜负了你妈妈的期望。”
　　“好。”卫昶序重重地点头，“谢谢叔叔。”

　　男人很快被老婆的一通电话叫走了。
　　卫昶序把沈叔叔送到楼下。
　　再回到家里，他盯着桌上那杯男人没有喝过的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却在这时忽地又响起一声。
　　“卫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