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城小事》记忆饼干

25、孟铮

　　周凌如约来到约定地点，那是一家狮城当地小有名气的肉骨茶餐厅，孟铮坐在暗红色沙发座位里，隔着屏风同周凌打招呼。

　　周凌穿着黑色鱼尾裙，走路时裙摆轻轻跳跃，她坐在孟铮对面，孟铮叫来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走后，他似乎才有精力和周凌说话，但其实他身材精瘦，飞行员对身体要求很高，不能过高也不能太矮，孟铮全身上下写满了标准和健康。

　　“怎么当了空乘？”

　　“不适合我吗？”

　　“也不是，就是，你不是不喜欢吗？”孟铮微微向前倾身，头朝着周凌的方向。

　　“你们为什么总是关心这个？”周凌不动声色地向后靠，远离孟铮的侵入。

　　“你们？”孟铮重复，唇齿间带着丝丝寒意，“除了我，还有谁？”

　　“一个……朋友……”

　　“你有朋友了？”孟铮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现在交朋友了？”

　　“不对，他应该很熟悉你，所以是以前就认识你的人？”孟铮将猜测说出口，语气很平静，但森冷。

　　“是……是以前就认识的人。”孟铮是周凌高中时唯一的朋友，所以她在孟铮面前的姿态很低，她害怕连孟铮都不理她了。

　　习惯了揣摩着孟铮的心情和脾气说话，周凌毕业后逐渐远离了孟铮，而此时，那种熟悉的被支配感又回来了，周凌极力平静地告诉孟铮，“是邻居家的哥哥。”

　　“陆向寻？”对方似乎对周凌的人际关系了如指掌，不费吹灰之力就锁定了目标。

　　“你和他又开始联系了？”孟铮的语气咄咄逼人。

　　“不好意思……”服务员来上菜，这给了周凌重新整理自己情绪的机会。

　　“孟铮，我想你不应该这么管我的人际关系。”周凌组织着语言，希望不尖锐也不伤害孟铮，她潜意识里害怕着孟铮，害怕孟铮离她而去，更害怕孟铮加入孤立她的群体

　　“我们确实是朋友，但是我有自己的生活……”

　　孟铮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周凌，你高中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你那时候不是说只有我一个朋友就够了吗？”

　　周凌语塞，她有些茫然，“是的……但是，但是……”

　　她努力寻找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孟铮说的是错的，可她不知道哪里错了。

　　“孟铮，那时候我被孤立，我确实只有你一个朋友……”周凌说，“但是现在……”

　　“现在你成为了漂亮的乘务员，有了自己的朋友，所以不需要我这个老朋友了是吗？”孟铮打断她的解释，冷冷地说。

　　“不是的！”周凌急忙解释，她望着孟铮，“我一直很感谢你……”

　　她的目光恳切，孟铮很是受用，渐渐卸下一些暴躁。

　　“只是我现在也有自己的朋友了。”周凌转而继续说道，她的朋友其实并不指陆向寻，她说的是沈文静、王潇和夏羽，或许以后还会有海狸女学生、拉美卷黑皮女生，但应该不会有陆向寻了。

　　孟铮的语气却变得刻薄，“是吗？”

　　“你真以为陆向寻把你当朋友？”他的语气恶劣，把周凌的心放在地上踩了又踩，他太了解周凌害怕什么，专挑周凌的薄弱点。

　　“你知道他来狮城做什么吗？“

　　“他的公司是做人工智能交互的，狮城巨富黄先生是他的投资人，他的公司现在是国内最被看好的独角兽企业之一，以后会上市，他的前途无量。”

　　孟铮认识陆向寻，事实上X城一中少有不认识陆向寻的。

　　而除了陆向寻本身是风云人物人人知晓以外，孟铮还知道陆向寻在给周凌补习，他在男生堆女生堆里都吃得开，老师也喜欢，再加上他的父母和陆向寻有往来，他知道的比周凌多得多。

　　他自然也知道周凌家人不堪入目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周凌呐呐地说：“我知道他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陆伯父陆伯母也在看着他，等着他做出成绩来。”孟铮漫不经心地提及陆向寻的父母，“陆伯父当时提前退休。”

　　“他的清白，可一直没有被洗清。”

　　“我想这些，你知道的吧？”孟铮观察着周凌的神色，话语冰冷，“当初X城里落井下石的那批人，你爸妈也在其中吧？”

　　周凌的脸像雪一样白，她的手一片冰凉。

　　“我爸说，这些年陆伯父身体不好，就是当年落下的病根。”孟铮看着周凌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不曾停下，他知道如何让周凌愧疚，如何让周凌退缩，“陆向寻不可能不知道。”

　　“你当时不是也躲着他吗？”孟铮不动声色地将周凌拉入自己所设的圈套，然后攻心一击，“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这样的你。”

　　“陆向寻真的会把你当朋友吗？”

　　周凌仿佛又一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她所站的地面开始向下塌陷，安全地带的人们或坐或卧，和平时一样坐着自己的事，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塌陷声震耳欲聋。

　　“没关系，周凌。”只有离她最近的地方的孟铮，向她轻飘飘地伸出手，这事对他来说很简单，可对周凌来说是雪中送炭，“我是你的朋友。”

　　“我会一直做你的朋友。”孟铮盛了一碗肉骨茶放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热量传递，周凌的手终于恢复知觉。

　　她回过神抬起眼，望进的就是孟铮那双眼，不够干净，不够平和，不够阳光，但里面是她。

　　“周凌啊，不要和陆向寻那种人来往，你对不起他，你也配不上他。”孟铮的话如钉子一般钉入周凌的脑海，“他迟早会抛弃你的。”

　　“你有我就够了。”先消灭周凌所有的自信，然后给她一点甜头，一点许诺，这样这个漂亮耀眼但是却不自知的女孩就会满心满眼就会陷入自卑中，从此围着自己转了。

　　这是孟铮从高中时得出的经验之谈，如此简单，就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自信，这个女孩很美，她本来有如流水一般的追求对象，根本轮不到他。

　　但他听说了一件事，然后将这件事小范围传播出去，最终所有人都知道了并且添油加醋，最后汇成对女孩的恶意，他在此时适时地对女孩释放善意，如此一来，女孩就再也走不出他设置的谜障了。

　　“我没有把陆向寻当成我的朋友。”

　　“除了他，我还有其他的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

　　周凌语气坚定，孟铮的甜言蜜语停在嘴边，他有些怔住，眼前女孩似乎不一样了。

　　“我们家对不起陆向寻，他确实向我释放了许多善意，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周凌看着孟铮，“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

　　“但是我长大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交了其他的朋友。”

　　“孟铮，你不为我高兴吗？”

　　孟铮嘴角提起一个不自然的笑，“我当然为你高兴了。”

　　“以后你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啊。”孟铮恢复了一贯的老好人形象，“我毕竟是你高中唯一的好朋友，大家一起见个面，我也感谢一下他们对你的照顾。”

　　周凌没有直接回答，孟铮见状也转换了话题，说起他的近况，“我进你们公司了，还是外航飞行员好，自由一点，薪水也高。”

　　“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没准有机会飞一班飞机呢。”孟铮开玩笑道。

　　周凌带着笑意应和，内心却无端涌上一阵恐慌。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持续蔓延，周凌无所适从时来电铃声将她拯救出来，对面传来男生雀跃阳光的声音，像夏日柠檬汽水，气泡在周凌耳边炸开：“姐姐，沈文静她们要去海钓，一起去吗？”

　　还不等周凌回答，那边就传来沈文静的哀求声：“周凌姐，一起去吧！人多好玩！”

　　“去吗？”声音又换回了年轻开朗的男声，极力平静的嗓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急躁和期待。

　　周凌看了一眼对面的孟铮，回答：“去！”

　　“好耶！”手机那一头传来年轻男孩女孩的欢呼声。

　　周凌收好手机还未开口，孟铮已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要和你的新朋友们去玩？”

　　周凌本来雀跃的心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如果说她无法拒绝夏羽是因为受不了诱惑，那她无法拒绝孟铮就是因为深入骨髓的习惯和胆怯。

　　她知道孟铮简单的话语底下藏着什么暗示，她知道孟铮不想让她答应。

　　不能再这样了，她想，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拼命熬过了培训，熬夜学习理论知识，重新捡起英语和那些母语是英文的人竞争，学化妆学戴隐形眼镜，忍受着身体上的不舒服，克服了那么多困难，终于在异国他乡通过了新乘培训，才能够远离困住自己的地方留在这个赤道国家，享受无尽的阳光，养活自己，拥有新的社交圈和全新的生活，她也终于有了新的朋友，这一切都来的那么不容易，她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她当然可以阳奉阴违，孟铮曾经在她高中时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即便孟铮对她有超过正常朋友的控制欲，她也刻意不去在乎，她绝对不想让孟铮难堪。

　　可她要拥抱新生活，于是她对孟铮说：“她们邀请我去海钓，我答应了，并不是今天，不影响我和你的行程。”

　　“今天一天，如果你想，我都会陪着你的。”她的语气有顺从，有宽慰，也有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