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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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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车窗,已经能看见高家的别墅,一楼亮着灯。车里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运作发出的轻微声响。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犹豫了会,黄瑶才试探地开口:“你都听到了?”
包括她被问及的那些感情问题。
唐小虎没否认:“包厢的隔音不是很好。”
都听到了,但不在意。只在乎实习的问题,只问了实习的问题。
她觉得有点好笑,但又笑不出来。
还真把自己当长辈当叔叔了?
黄瑶把脸埋进围巾里,故意回答得含糊:“我也没想好。”
话里话外都是拒绝敷衍,和他如出一辙。听出来这意思,唐小虎也没再为难,手在台上摸索了会,不知道按到哪个开关,清脆的“咔哒”一声,车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
黄瑶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迈出去,就听见身后唐小虎的声音。
“你想进建工集团吗?”
两只脚都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唐小虎听见了她答非所问的答案:“强盛集团是京海市最大的建筑公司。”
“我最好的选择。”
九年前香港的那晚,从偷听到陈金默死去的真相的那刻起,她就一直在筹备复仇。伪装成乖巧听话的小白兔只是第一步,想要扳倒高启强,进入强盛集团是必须的。
所以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吗?”唐小虎有些急了,语速也快了起来,“进去了你就没办法再出来了。”
“深不深的,你不也在里面呆了这么多年吗。”
周围很安静,冬天的夜晚,也没有鸣蝉的叫声。车里没开灯,只有高家别墅里透出的灯光,隐隐照在身上。黑暗与寂静,似乎是最能催动人情绪的东西。
等了会儿,黄瑶听见身后沉闷的声音。
“我不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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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黄瑶把自己的行李翻了出来,刚整理好所有衣服,陈书婷就端着牛奶走了进来。
她接过来,一口气喝完。
陈书婷随手将空瓶搁在了一边,抬起手,在黄瑶头顶轻抚摸了下。
黄瑶正想着虎叔刚才的话,思绪被这举动措不及防打断。
“瑶瑶,有心事啊?”一眼看穿她今晚不对劲的状态,陈书婷问。
女人手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到头顶,温柔又令人安心。黄瑶恍惚了瞬,突然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世,会不会也像这样。
恍惚后又想起来,黄翠翠是这样对过她的。那时候她才五岁,记忆很模糊。只知道那个村里人口中的“坏女人”回来了,带了些新衣服和糖果,离开时手搭在她头上,动作很轻很温柔,答应她说,会早点回来。
黄瑶低下头,没吭声。这种事情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见她不情愿,陈书婷也没逼着。又安抚了几句,留下句“有事就跟妈说”,走出了房间。
头顶还残存着点余温。她伸手,模仿着陈书婷的样子,把手放在了头顶。
陈书婷对她的爱并不完全,不及对高晓晨,高家,高启强。黄瑶一直知道,但不在意。
她是个很缺爱的人,八分的爱落到她身上,也像是十二分。
不要说这爱里还掺了份愧疚。在高家生活的九年里,黄瑶为数不多的动摇,几乎都是因为陈书婷。
而剩下则是因为唐小虎。
……
黄瑶又打开了衣柜,她思绪很乱,想找件洗澡后换洗的衣服,把整个衣柜都翻乱了,明明还是刚整理过的。
最后她拿了件白色的睡衣。
浴室连着房间,是她单独一人的。调好水温后,黄瑶脱掉了衣服。
温烫的水微微刺激着肌肤,水汽氤氲,渐渐弥漫满了房间。
她突然想念起刚认识那会,还憨憨傻傻的虎叔。没经过商学院的熏陶,还没那么聪明,情绪都写在脸上。
是喜是悲,一看就知。不像现在,上一秒对她的试探刺激不为所动,下一刻又开始关心她。
还说出“我不想”这种暧昧的话。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洗完澡,黄瑶仍没想清楚。换上睡裙,她躺到了床上。
被虎叔刚刚的几句话扰乱了思绪,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黄瑶迟迟没办法睡着。
她是个认床的人,从乡下姥姥家到旧厂街的第一天,她也这样,到了半夜都难以入眠。
那时候陈金默就给她唱跑调的安眠曲,唱到很晚,唱到她入睡。
到高家的第一晚,黄瑶依旧睡不着。她在床上熬了一整夜,被仇恨和欲望裹挟,她内心受着煎熬,不停在挣扎。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月光洒进房间,照着屋内华丽的装潢。
还有各种她没见过,甚至是没听过的东西。
是当作没有听到过那一切,以高家养女的身份,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富贵。还是带着仇恨,从此过上十年如一日如履薄冰的复仇生活。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从听到真相的那刻起,她就注定此生不得安生。
她想到深夜,怎么都睡不着。陈金默唱的安眠曲像是又响在了耳边,那个沉默寡言却又对她极尽温柔的父亲。
荣华富贵,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只想,如果有一天,也能有毫无保留的爱降临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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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瑶很晚才睡着,第二天依旧起得很早。在家吃过早餐后,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司机问她要去哪。
犹豫了会,她还是报了“强盛集团”四个字。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强盛的大楼前。九年前,陈金默和高启盛去世。高启强扳倒了陈泰,上位创立了强盛集团。
京海的局势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对于当时还在读六年级的黄瑶来说,所知的变化,不过就是面前这栋大楼换了个名字。
从“建工集团”变成“强盛集团”。
她没进强盛大楼,走进了对面一楼的咖啡店。
坐落于强盛集团正对面的咖啡店,透过落地玻璃窗,能很清楚地看到强盛集团的入口大门,以及来往进出的行人。
黄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咖啡。
刚好是上班的时间,街道对面门口人头攒动,她眯着眼睛看了会,没寻见想找的身影。
服务员把咖啡端了上来。黄瑶收回了视线,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淡淡的苦味随即在嘴里弥漫开来。
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这么多年却也习惯了不少。
2006年的香港,黄瑶偷听到陈金默去世真相的那晚,听到那些话时,自舌根处,嘴里开始泛起股异样的味道。
让人想作呕,想撑着墙壁,跪在地上,把不存在胃里的东西吐出来。能吐出什么呢?只会难受得流满脸泪水。
费了很大劲,黄瑶才让自己安静地听完了一切。
后来她才知道,在嘴里泛起的难受感觉,原来就是苦味。
她总会想起那晚,在每次吃过苦味的东西后。
也就此,她养成了吃着苦东西学习的习惯。
……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过来告知打烊的消息。
黄瑶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她站到了路边,手指划过通讯录里一个个名字,在“H”那一栏停留良久,犹豫了几次,还是没点下去。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公司没走。
想到这里,黄瑶收起了手机,她抬起头,想确认下楼层的灯光。
就在这时。
身前落下一块巨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唐小虎背对着路灯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目光落到他身后,马路对岸的那辆熟悉的豪车上。
估计是正要开车离开,然后看到了她,就过来问候两句。
“怎么在这?”
“在咖啡店学习晚了,”避开他的目光,黄瑶低下头,“打不到车了。”
后面几个字,她刻意把声音放得很低。果不其然,唐小虎叹了口气。而后。
“我送你回去。”
京海的冬天不算冷,出门时,她没穿多少衣服。而夜里温度骤降,她跟在唐小虎身后,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黄瑶反应不及,撞在了他后背上。
下一秒,一件外套兜头盖在了她头上,遮挡住所有视线。
而后是虎叔的声音。
“别感冒了。”
……
脱掉外套后,唐小虎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虽然京海偏南,四季气温普遍偏高。但这好歹是冬天。
到底是谁要注意别感冒啊。
黄瑶扯下头顶的衣服,又递还了回去:“还是你穿吧。”
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也没去看他的脸。下一刻,她手上一空,唐小虎接过了外套。
披在了她身上。
“逞什么强。”
……
明明回到京海之前,还刻意在疏远她。前几天却在意她未来的去处,今天又开始关心她会不会感冒。
身上披着的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着他特有的气味。冷冽的松木香,混着股极淡的烟草味。
她指尖抚过,传来触电的感觉。
“虎叔。”
唐小虎在前面回过头。
因为他的这份关心,黄瑶也生出了莫名的勇气:“我饿了。”
“吃什么?”
“肠粉吧。”黄瑶说,“好久没吃过了。”
唐小虎对这附近倒是熟悉,带着她拐过几个弯,很快找到了家还在营业的肠粉店。
黄瑶找了个露天的位置坐下,虎叔跟老板点过单后,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他问:“H市没有吗?”
“有啊,不过我吃不习惯。”黄瑶说,“还是更喜欢京海。”
老板把两盘肠粉端了上来。
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潜台词,半晌,虎叔都没接话。
“虎叔,你最近很忙吗?”
“嗯。”
“是情侣大街的那个项目?”
唐小虎抬起头,“谁跟你说的?”
“接我回家的那天,在车里,你自己打电话说的。”
他右手顿了下,准备要送进嘴里的最后一口肠粉悬在了空中,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而后就听见了黄瑶的声音。
“虎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能听懂。”
虎叔刚刚的关心,黄瑶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但他却又要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对她。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让他有了不敢靠近的阻碍。
所以黄瑶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
但唐小虎没明白她的意思。
“抱歉,以后不会在你面前说这些了。”将最后一口送进嘴里,避开她的眼神,他说,“你不用想建工集团项目的事,这些是我们要处理的。”
又或许是听懂了,在故意装傻。
唐小虎装傻装得很低级,把话题引到了完全不会想到的方向。
眼看着自己的本意被误解,黄瑶有些急了,压在心底的话在瞬间脱口而出:“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话音落下,唐小虎终于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手指没节奏地一下下敲着桌面。
“不管是什么意思,你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