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我都在》Moonye

1、夜明

　　两小时的航程后，飞机总算是落了地。
　　几乎睡了一路，黄瑶还没缓过神。机舱里响起提示离机的广播，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行李箱放在座位之上的架子上，比她人略高些。黄瑶踮起脚，伸手想去够它。

　　过道有些拥挤，她踮着脚，重心不稳，又措不及防被过路的人撞了下。身子一歪，黄瑶下意识抓住座椅靠背的同时，感觉到手臂被一股力托住。
　　托住她的是一双手，手指白皙修长，背上隐隐能看见青色血管。顺着这双手，黄瑶目光向上攀，落到最后，她看见了张熟悉的脸。
　　大她一级的同专业学长，徐青焰。

　　两人平时在学校里交集不多，不过都是各届的专业第一，因而对彼此有个眼熟印象。

　　黄瑶礼貌地道了声谢，对方见她站稳了身子，也自然地收回了手。客套寒暄了几句后，徐青焰主动帮忙拿下了行李箱。

　　两人一路走到机场内。黄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刚关掉飞行模式，看见陈书婷的消息弹了出来。
　　是两小时前，飞机刚起飞那会儿发的。

　　陈书婷：【落地给你虎叔发个消息。】
　　陈书婷：【他去接你了。】

　　2011那年，微信开始流行，高中毕业后，黄瑶也注册了一个。她平时的社交圈不广，除了少数几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剩下的就都是跟高家有关的人。
　　也是那个时候，她加上了唐小虎。前几年两人都还没什么交流，只是逢年过节互相问候几句。但去年，唐小虎因为强盛集团一个跨省的项目，在H市呆了三个月。
　　也就是这三个月，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黄瑶起了些别的心思，在某次醉酒后不小心吐露了心声，唐小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他一退再退，最后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一开始，聊天也只剩下冷冰冰的节日祝福语。

　　黄瑶点开和唐小虎的对话框。
　　虎叔的消息很简短，只有五个字：
　　【我在A出口。】

　　因为只有一句，所以并没有占用屏幕太多的空间，还能看到两人上次的聊天，是在2015年1月1日，元旦那天。

　　黄瑶：【虎叔，元旦快乐(^-^)】
　　虎叔：【嗯。】

　　再往上。
　　黄瑶：【圣诞快乐o(^▽^)o】
　　虎叔：【同乐。】

　　黄瑶：【虎叔，平安夜快乐(^_^*)】
　　虎叔：【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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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不用翻动一下，几十个字，轻松概括他们的三个月。

　　想起更早之前的，他们还很亲密的那三个月。
　　黄瑶觉得，虎叔他真的好绝情。
　　是完全没有动一点这方面的心思吗，所以现在可以将她抛下得如此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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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瑶翻着聊天记录，步子越迈越小。
　　见她迟迟没跟上来，徐青焰在前面顿住了脚步。回头叫了声她的名字，黄瑶没应声。

　　徐青焰只好拖着行李箱往回走，他个子很高，俯视着，很轻易地就看见了她手机里的内容。他微微俯下身，先看清的是两人如同情侣一般的黑白头像。

　　自黄瑶加上虎叔起，他头像就是一片黑，从来没变过。而察觉到自己特殊的心意后，她也跟着把头像改成了一片纯白。
　　互相对应着，像是情侣头像一样。有人问起，她就说是不知道用什么头像。

　　“这是你男朋友？”

　　徐青焰试探地问了句，黄瑶才反应过来旁边站了个人。她惊了一下，下意识熄灭了屏幕。
　　就像是被人戳中了见不得光的心事。

　　几秒后，她冷静了下来，反应过来，好像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于是重新点亮屏幕，大方递到了徐青焰面前。

　　徐青焰看清了两人的聊天记录，除了寥寥几句问候再没有其他。以及——
　　黄瑶对对方的备注：
　　虎叔。

　　“你叔叔？”
　　黄瑶没否认。

　　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徐青焰赶忙连声道歉。黄瑶表情倒还算平静，第一次感谢起这层见不得光的关系。
　　联想一下都像是冒犯，也就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龌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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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到A出口时，黄瑶想起了虎叔的消息。

　　脑中灵光一闪，冒出个鬼点子。
　　“学长！”她突然出声，叫住了徐青焰，“能帮我背下包吗……？”
　　她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我想整理下衣服。”

　　刚刚冒犯了黄瑶，徐青焰心里正愧疚着。她这么问出口，自然很快答应了下来。
　　毕竟也就是背个包，算不上什么大事。

　　黄瑶拿下背包，对方顺势接过，背在了自己身上。

　　她开始整理衣领，围巾，同时有意无意地在机场内扫视。
　　终于如愿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唐小虎站在一根柱子旁抽烟。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皮衣，指尖夹着烟，隔着他吞吐出的烟雾，黄瑶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穿过烟雾直直落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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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瑶跟学长道了别，徐青焰正好也收到了家人的消息。

　　接过自己的包，她朝着虎叔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虎叔怎么看，反正她觉得，递包这个动作算得上暧昧。

　　看到她走过来，唐小虎掐灭了手里的烟，随意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走近后，黄瑶叫了声“虎叔”。

　　唐小虎没应声，也没动，视线落在她身上。
　　黄瑶也仰起脸看他。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里，她突然生出一种期待的情绪。

　　他会问吗？问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有了男朋友。
　　一旦往这方向开始想，就大胆了起来。她看见唐小虎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这是吃醋的反应吗？

　　对于男女恋爱方面的事，黄瑶知之甚少。没有人教过她，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她高中毕业后看的本
　　书是在路边旧书摊买的，几块钱一本。厚厚的封皮都脱落了，书是旧的，故事也是旧的，老套的剧情里掺杂着各种狗血的桥段，男主对女主又爱又恨，却从不轻易表露这些情绪，只有在吃醋时，眉头才会皱一下。
　　就像虎叔现在这样。

　　黄瑶屏住了呼吸，任何细微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充斥着她的内心所有秘密。

　　但下一刻，他只是伸出手，很轻易地，将她十多分钟都没理好的衣领围巾，翻折弄平。做这动作时，他的另一只手甚至还插在兜里，轻而易举地撕破了她拙劣的表演。

　　“走吧，车在那边。”

　　虎叔步子原先迈得很大，黄瑶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还拉着行李箱，车轮子滚得快时，发出的声音就更加仓促。

　　面前的人突然放慢了脚步。
　　而后保持了和她同频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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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又绅士地帮忙打开车门后，唐小虎才坐回驾驶位。他刚要发动车，手机铃声就在密闭的车内响起。

　　唐小虎本想直接挂断，但在按下挂断键的前一秒，他看到了来电人。
　　那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黄瑶看见他眉头微微蹙起。
　　犹豫了会，最后还是侧过头，商讨地说了句:“接个电话。”

　　黄瑶嗯了声，安静地等着。独自在外的三年并没有改变多少她的习性，她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习惯于听从别人的命令。

　　她微微侧过身，偷看他。

　　比起前几年，唐小虎似乎成熟了不少。脱掉了花衬衫，换上了一丝不苟的黑西装，蜕变出生人勿近的冷漠气质。

　　让人很难将他与当年的旧厂街混混联系在一起。

　　唐小虎就在车内接听的电话，耳朵上戴着白色的蓝牙耳机，嘴里说的是黄瑶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费劲听了半晌，她才勉强听出，似乎是个跟情侣大街有关的项目。

　　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半晌。

　　虎叔结束了通话，转而打开微信，和一个人发消息沟通了起来。
　　对方发的都是语音，他却都是打字回复。

　　车前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黄瑶余光瞥过去，看见了徐青焰的脸。

　　他显然已经跟家人汇合，单单背着包，行李箱已经不在手上。快要走过车前时，他也看到了黄瑶。

　　两人视线对上。
　　隔着挡风玻璃，彼此打了个无声的招呼。下意识的动作，黄瑶转头去看虎叔的反应，却见他仍神态自若地发着消息，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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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瑶摇下车窗，余光瞥到虎叔似乎摘下了蓝牙耳机。

　　“黄瑶，好巧啊。”徐青焰走到了窗边，不自然地打量起车身，“这车是你家的吗？”

　　黄瑶不好意思给出肯定的答复，但又不知道怎么否定。于是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徐青焰也没放在心上。他目光从车身移到车内，顺势落到了唐小虎身上。
　　说爸似乎太年轻，说是哥哥也不太像。联想到刚刚黄瑶给他看的聊天记录。
　　“黄瑶，这是你……叔吗？”说到“叔”这个字，徐青焰想起来黄瑶备注的虎叔，于是又补充了句，“虎叔？”

　　闻言，唐小虎终于是抬头往这边看了眼。

　　他嘴角天生向下撇，面无表情时总是副很凶的样子，加上唇上的那道疤痕。

　　硬生生把徐青焰要说的话堵回了嘴里。又聊了几句，他仓促地结束了话题，匆匆道别离开了。

　　吓跑了人，虎叔也没有丝毫愧疚的模样。
　　依旧在微信里跟人沟通，不同的是他没在一个个听语音，而是直接转了文字。

　　“谈男朋友了？”唐小虎开口得突然，语气却没有什么波澜，只像是长辈再普通不过的问询。
　　黄瑶紧盯着他的脸，一直到他漫不经心地说完了整句话，也没从他眉眼处看出一丝异样。

　　本想故意说句谎刺激一下，但见对方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没有，就是学长而已。”黄瑶也没了兴致，选择实话实说。
　　感觉就算当着他面，跟别人亲吻，估计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又何必自讨苦吃。

　　似是松了口气，唐小虎目光落回手机。一条60秒的语音，转成文字后的一长串话，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他只是草草扫了一眼。
　　而后将手机举到嘴边，语音回复：“行，你不用管了，这事我来处理。”

　　声音带着点被沙砾磨过的低哑，酥酥麻麻的，很勾人。黄瑶很喜欢听他的声音。

　　说完这句，唐小虎放下手机。总算是启动了汽车，他没回高家别墅，开去了一个餐厅。
　　黄瑶不意外，刚刚在车上，她回复了陈书婷的消息后，陈书婷跟她说了这件事。据说是她的“接风宴”。

　　包厢在五楼，她进去的时候，高家其他人都到齐了。陈书婷坐在高启强和高晓晨中间，高启兰坐在高启强另一边。

　　她在高启兰旁边坐下后，高启强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
　　高晓晨今年也是大三，但留在了京海本地读大学，没像她一样跟家里人分开快半年，饭桌上话题自然而然落在久未见面的黄瑶身上。

　　从生活问到感情，最后是高启兰问了句：“瑶瑶是不是快要实习了？”
　　“实习了是不是就会留在京海这边？”

　　黄瑶夹菜的手顿了下，一块白斩鸡肉落到桌上。她抽出张纸，包起这块鸡肉放到了一边，期间，她装作无意地朝高启强的方向瞟去一眼。
　　高启强在吃饭。听到这话，也什么反应。他把碗壁上粘着的几粒米饭都扒到一起。

　　“前几天瑶瑶的那个辅导员打电话找过我。”吃完最后一口，高启强放下筷子，开始出声控制局面，“说瑶瑶成绩不错可以，或许可以申请保研。”
　　“我觉得这个事还是不着急。”

　　这话题就这么被高启强搪塞了过去，之后饭桌上也没再聊。
　　黄瑶有点失落，本想借这个机会看看高启强的态度。据她所知的是，高启强从不会让身边亲近的家人参与他的生意。早些年去世的小盛叔就是这样。

　　有点商业头脑，但一直被高启强明令禁止参与集团的任何事情。
　　“……”

　　又过了会，眼见大家差不多都吃好了。高启强起身，招呼了门外的小龙小虎进来。

　　桌上除了残羹剩饭，还有几个啤酒的空瓶。

　　喝了酒，车肯定是不能开的，剔除掉司机的驾驶位，一辆车还剩下四个位置。
　　高家五个人总得有一个人坐到另一辆车上。

　　高启强，陈书婷，高晓晨，高启兰。
　　黄瑶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犹豫的，除了她还能选谁？

　　就这心知肚明的事，高启强竟也犹豫了。
　　空气凝滞之时，还是虎叔开口打破了沉默。

　　“让瑶瑶坐我的车吧，正好她东西都还在我车上。”

　　这话很好地解了围，高启强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行，那就这样。”

　　黄瑶又坐到了虎叔的副驾上。唐小龙的车开在前面，他们紧跟在后。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们被拦在了后面。

　　到高家时，唐小龙的车已经离开。
　　跟虎叔道了声谢，黄瑶伸手去开车门，没打开，车门是锁死的。
　　疑惑之际，她听见虎叔的声音。

　　“你是怎么想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黄瑶没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随后转过身。

　　唐小虎倚着座椅的靠背，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没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
　　声音不大。

　　“读研，还是回来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