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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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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都为靖国所破时,一如所有战败城池,惨遭洗劫,如今虽已复国,但襄王宫仍在修缮。
一处保存尚算完好的偏殿里,世子煜和戚言相对而坐,皆是肃容,中间的案几上放着一封密报。
“戚姑娘是如何得知……”
“我曾是靖国谋士,这点耳目都没有,怎么把邵奕推上王位?何况靖王既然要将襄君送返,这便不再是什么秘密,大略再过几日,正式的照会也将送到,届时,恐怕还要世子亲自去迎。”
“那为何以前不知……”
“邵奕有意瞒我,”戚言的手指搭在案上,轻轻地点着,“谁能想到,他攻败襄国之后,将战败国君关押了足足三年?以他的疑心,应当早早斩草除根才是。”
闵煜:“莫非是他早已料到这天,早在三年前就防下一手?”
倘若如此,靖王心机之深沉,恐怕所谋比他所想更加长远。
戚言:“毋需多想邵奕筹谋,只看眼前如何破局。”
“其实也不难,待公父归国,虽名义上依旧尊其为襄君,但襄廷皆为你我一手任命。襄公有名而无实,靖王想借公父名义插手襄国内务,也只得落空。”
“世子小看两人,”戚言指着密报上由密文译来的名字,“康叔礼和田兆,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闵煜皱眉,上半身微微前倾:“却不曾听闻?”
“两人曾与我同为公子奕帐下谋士,虽不相熟,但行事作风都略有耳闻。”
“康叔礼是尾笑面狐狸,为邵奕周旋于靖国世族之间,表面和善,背地阴狠,被他接触过的重臣唯有两个结局,投诚,亦或抄家斩首。”
“田兆更是一条毒蛇,献策百无禁忌,当年襄国世族烧毁前线粮草,便是此人挑拨。”
“有此二人跟随入襄,恐怕襄廷难安。”
“公父归国,我自当守父子君臣之礼。他靖臣若敢入襄,便埋骨此地,以祭忠烈吧。”
因有父子君臣之礼,襄君不可立时殡天,但在襄国之地,杀个把靖臣,他倒是能做得了这个主。
“靖臣死于襄国,靖王若是雷霆之怒,襄人还有几分余力应战?依我所见,襄公与靖臣,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入襄为好。”
“戚姑娘的意思是?”
戚言:“襄国已有世子,就让襄公留在靖国吧。”
话音落下,满室静寂。
“世子不愿动手?”
“襄国的国印尚在公父手里,若是公父死在靖国国境,国印又将流落在外。”
戚言:“国宝凤鸣佩可以做抵,国印一时流落在外,难道就十分要紧吗?”
国印尚在与否,虽明面上事关正统,又系于一国荣辱,可之于襄国,生死存亡尚且岌岌可危,相比之诸多国事,一方国印所在,可算得上旁枝末节。
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世子煜又道:“闵襄复国,靖王本就可以出兵镇压,如今休战而遣返襄君,算是退一步,不愿鱼死网破,却仍想掌控襄国内务。若此计不成,未必不会发兵来攻。”
戚言:“靖国送返襄公,已是承认复国,若再背离诏令,反复无常,襄国大可联盟岐钺,再看靖国还有无兵力再犯襄国。”
世子煜:“既如此,两靖臣入襄身死,又有何妨?”
“靖臣便毫无防备,等着你杀吗?”戚言加重语气,“田兆康叔礼又岂是什么省油的灯?还是说,世子要拿整个襄国来赌?”
闵煜静默下来。
争执到此,究竟为何,两人心底有如明镜,只是他终究迟疑。
他缓声道:“公父身为国君,算不得称职,人皆道他信小人,听谗言,好享乐,懒国政,更负有亡国重罪。”
于情于理,做此决断,都不过分。
可他却只道:“戚姑娘,容我再想想。”
“再想想?世子要考虑多久?马车自靖国都启程,约莫半月便到靖襄边境,我接到密报,就已晚了三四日,再传讯回去,又晚几日。世子再考虑,襄公就要驾临国都了。”
闵煜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攥紧,又松开。
戚言看着他。
假若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人是邵奕,哪怕有半分迟疑都愧对他的狼子野心。
可现在,她面前坐着的是闵煜。
这两人从来都是不同的,不过在合作愉快之时,她不会细细分辨这些不同。
只是觉得,若小人不可靠,携手君子或许也不错。
她不想再与邵奕狼狈为奸,可习惯了幽阴狠辣的作风,换上这样的和风细雨,她又觉得过于温吞。
她其实不太明白闵煜究竟迟疑在哪里。
论情,襄君与世子不和久矣,曾经明刀暗箭,你来我往时,可未必有顾虑什么情面。
论义,襄公治下民不聊生,家国倾颓,世子继位,襄人保不齐还要称赞一句大义灭亲。
难道要论忠孝?
襄公君不君,父不父,再论忠孝,未免迂腐。
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问。
“我对公父谈不上父子情深,有时想起……更是厌烦极了他。”世子煜微垂眼睑,“只是我此时却忽然想起,他待我除去生恩养恩,也曾有过启蒙教导。”
那是很久以前,他尚且童稚时候。
那时的襄君还不似后来那么荒唐。
他会教他识字握笔,讲为君道理,连百家学派也能一一解说几句,在懵懂的岁月里,是公父为他一手描摹了最初的图景。
他曾敬仰这位公父,也曾以为,公父永远会是一位贤明主君。
只是后来的失望、争执、不和、打压,逐渐将这份尊崇掩埋,几乎遗忘了。
只在此时,需要抉择的关口,记忆的零光片羽不期然地飘散出来,动摇了长年累月的愤恨。
让他追本溯源,终于想起曾经支撑他与世族抗衡,支撑他与靖国浴血而战,支撑他从尸山血海中一点点爬出来,心甘情愿背负国恨家仇,纵使曾被襄国辜负也不愿辜负襄国的,正是曾经公父的一句句教导。
即便公父或许早已淡忘了。
“戚姑娘,容我再想想。”最终,他只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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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护送襄君归国的队伍早早扎营。
随行的两位谋臣在主帐外碰见。
“田先生。”一拱手。
“康先生。”一作揖。
康叔礼一向笑容和善:“此刻夜深,不知田先生要往何处?”
“晚间吃得咸,出来寻口茶水,”田兆眼皮也不撩,“康先生又是为何?”
“眼看就要进襄国地界了,我这两日心中焦灼,总有些寝食难安,是以出来散散心。”
散心?旁人散心都是往偏僻了走,康叔礼倒好,散心散到了主帐边上,本就为入襄烦忧,看着襄公营帐,岂不更是揪心?
田兆也不拆穿他,只冷哼了声,自径走开了,看着所行的方向,倒真似找地方寻水喝。
康叔礼目送他离开,一转头,却进了襄君的营帐。
此时襄公正在用饭。
牢狱的饭食总是比不得别处,有一顿没一顿,粥是薄的,汤汤水水里难得见到两粒米,偶有两块碎饼,也常是馊的。
长年累月的关押已经将他的身体熬坏了,身形好似一把枯骨,再吃却也吃不下什么。
方出狱时,初初吃到的那顿饭,当得上狼吞虎咽,直到宫人送上一盘肉,他急迫地夹下一块肥油往嘴里送。
方尝着一丝荤腥,却有股腻味从心底泛上来,令他止不住地吐了一地。
从此以后,他再进食便再无意趣,每每只敢慢腾腾,一口一细嚼地吞咽,每顿也用不了多少。
“襄公。”康叔礼进了营帐,笑吟吟地朝他行礼。
襄王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迎他:“康先生,可不敢……受礼啊。”
康叔礼被他扶起,仍是笑得恭顺,搀着他坐回原位,仿佛真似将他当做主公侍奉。
“襄公且坐,往后入襄,我等还需依仗襄王。”
襄君低头讷讷,直道“不敢”。
“今日来寻襄公,是为靖国君传话几句。”
老襄公便惶恐起来:“大靖王……是有何吩咐?”
康叔礼笑起来:“襄君不必忧心,不过是几句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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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来找我,是抉择已定?”
“煜愿往靖襄边境,为公父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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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康叔礼甩了甩剑上沾染的血迹,扬手把剑抛给一旁的卫兵,转而一脸和善地将襄公从地上扶起。
仍是笑吟吟的。
“侍从护卫不力,襄君受惊了。”
几名靖国士兵忙忙碌碌,将地上几具尸体抬走,拿沙土盖去地上的血迹。
襄公惊魂未定,死死抓着康叔礼的胳膊,慌乱问:
“先生,先生,这是谁要杀我?”
“靖王既要送您归国,那必然没有食言的道理,看来,是您的故国有人不愿襄公回去啊。”
襄公坐在案前,面色惨白,灰白的胡子也一颤一颤。
良久,康叔礼在旁轻唤:“襄公,襄公?”
老襄公如梦方醒,仍有些回不过神,摸索着想给自己倒杯水,手拿着壶,抖得厉害。
“襄公且慢。”
康叔礼从他手中接过杯子,袖中取出一支银针,放入杯中验了验。
只见银针没入水中,飞速地化为黑色。
“这、这……”襄公瘫坐在地,不由得哭嚎起来,“天不容我,天不容我啊!”
“襄公切莫妄自菲薄,”康叔礼仍是笑意从容,“天,无绝人之路,我说容得,便可容得。”
“先生救我,先生救我!”襄公抓住他的衣摆,哀哀戚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