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将军》楠若尔

65、厉鬼泣

　　叶嘉的目光似一条牢固的锁链，捆绑住卢桑周身，逼迫着她无法逃避。

　　江河能进城防营，贤王定然知情，而他愿意涉险去帮一个大梁官员，原因只有一个，他与江河之间定然有交易，至于是何交易，若叶嘉没有隐瞒，当年谢说之事只怕免不了还有贤王手笔。

　　“依阿兄看，若能找到江河，能否查明当年真相？”
　　“只要江河承认当年所为，真相自然昭显。”

　　叶嘉不知卢桑为何会如此问，毕竟江河如今有西魏贤王庇护，怎会轻易承认所行勾当，何况此事过去多年，牵扯诸多梁昭和西魏旧事，为定九州之安宁，梁帝想必也不愿再提及。

　　可卢桑似乎并不像叶嘉那般思虑过多，只说让叶嘉安心在此处住下，届时她会安排人护其回西魏。

　　今日之前，叶嘉的确想过若卢桑不肯护自己性命该如何，更甚者也许会杀了自己以绝后患，可预想之事都未发生，即便明知留着自己会有隐患，卢桑还是答应保自己周全。

　　“卢桑，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并未当真想要揭穿你的身份。”

　　看着卢桑即将离开的背影，叶嘉犹豫良久，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只是卢桑像是并未听到叶嘉所言，脚步并未因这句话而有迟疑，只余下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这片寂寥的夜幕之中。

　　走出屋舍，卢桑唤岑嘉来到自己身侧，低声交待道：

　　“你派人去一趟红蓝，找到那个江河，不过莫要打草惊蛇，先盯着即可。”

　　岑嘉适才在一旁听着，也未想到当年白马城之战中竟还有如此牵扯，自然也明白江河的重要，只是想到此事牵涉到谢说将军，犹豫片刻后，问道：

　　“可要将此事透露给谢扶？”
　　“先不必。”

　　卢桑闻言想也没想地否认，依谢扶的性子，若知晓了此事，定会想法设法查明真相，可如今其处境尚未安全，绝不可再因此事而生枝节。只是江河之事也不能再拖，思忖片刻，卢桑再次开口：

　　“你设法将此事告诉高硕，以高谢两家的交情，他定然会有所行动，届时我们只需推他一把。”

　　说话间，卢桑行至马车前，今夜为见叶嘉，她只得让齐正想办法让她出宫，如今夜色如墨，她不敢再耽搁，抬脚便往马车上而去，谁知一只脚还未迈上去，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回身而望，只见是齐正驾马而来，严肃的脸上此刻透着几分焦急。

　　心中突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卢桑收回脚步，看着齐正在距自己数米开外处下马，而后快步行至自己面前，未等卢桑开口问询，直接开口道：

　　“夫人，勒川世子死了。”

　　饶是卢桑再有准备，听见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一瞬空白，下意识问道：

　　“为何死了？”

　　齐正这时将头仰起，看向卢桑的目光带着几分为难，只是最终还是开口道：

　　“贤王指认...谢扶杀了勒川世子。”

　　***

　　含元殿内。

　　谢扶与萧山跪在殿中央，上方坐着面染疲惫的魏帝，以及双眼猩红，发丝凌乱的月弥。

　　因谢扶乃梁人，故今日事出，魏帝也将高硕宣召进宫，此刻高硕正站在殿侧，见卢桑进殿后，原本焦急的神色似有缓和，然而悬着的心依旧未能落地，只能静静看着卢桑走近。

　　眼下虽未有一人出声，可卢桑还是能感受到平静之下隐匿着的阵阵暗流。

　　缓缓来到殿中，在谢扶身旁站定，不过目光并未看向跪地之人，而是望着座上的魏帝，行礼道：

　　“妾身见过圣上。”

　　“玉凉，你来得正好”，魏帝在看见卢桑后，原本困顿的神色恢复了些许清明，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谢扶，扬声道：

　　“今夜之事你应已听说了，这个谢扶，胆大妄为，先是杀了勒川世子，后又嫁祸贤王，依你看该如何惩？”

　　苍老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宇内响起，如古寺内悠长的钟声，低沉而厚重。

　　在殿内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卢桑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一身墨衣因沾血的缘故更显深沉，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混着泥污与血迹，一双墨瞳安静地盯着地面，在察觉卢桑的目光后并未有反应，始终将头垂下，额间一缕发丝垂落，衬的人有些落魄。

　　见卢桑迟迟不语，高硕看出其为难，故连忙站直身子，拱手向座上的魏帝行礼，说道：

　　“西魏陛下，此事发生突然，其间仍有诸多疑点未解，谢扶乃大梁谢氏之裔，自幼谦顺识礼，绝不会冒失杀人，还望陛下能彻查此事真相，切莫让梁魏两国因此事生隙。”

　　今日死的是大昭世子，未来的大昭圣上，即便当真是谢扶所为，此刻也必须一口咬定此事与谢扶无关，与大梁无关，否则大昭若是以此为把柄，与大梁为战，自己这位使官便是罪人，高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然而高硕话音刚落，原本失神的月弥像是突然受了刺激般，猛地站起身来，猩红着双眼望着座下的高硕，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沙哑着声道：

　　“谦顺识礼，不会杀人...高大人当真将这贱人的罪行开脱个分明，只可惜当时有众多侍卫在场，皆亲眼所见可其杀死我阿兄，本宫请问高大人，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借口辩驳！”

　　说到最后，月弥的声音已近嘶哑，如厉鬼的嘶喊声一般，悠扬于殿宇之内，冷戚而诡异。

　　“月弥，你先坐下。”

　　月弥声讨毕，紧接着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只听魏帝虚抬起胳膊，示意月弥不可忘却身份。长久的卧坐让其看着有些难熬，双眼染着疲惫，强撑着病体开口道：

　　“贤王，此事你去查，务必要查清真相，给大昭一个交待。”

　　听见魏帝交待自己，原本跪在地上的萧山微怔，待反应过来后连忙直起身子，躬身道：

　　“臣遵命。”

　　话落，萧山缓缓抬头，看向座上之人，只是那道目光对上的却并非魏帝，而是看向了魏帝身侧坐着的月弥。

　　月弥察觉到萧山目光，将头扭了过去，四目相对之间，两人各有心思。

　　交待好一切后，魏帝只觉疲乏，撑着座椅缓缓站起，一旁侍奉的樊陈见状，连忙过来搀扶住圣上，欲将人扶回内殿，待行至月弥面前时，魏帝顿了一瞬，开口的声音虽不算大，可殿内众人却听得分明：

　　“左夫人因兄长逝世太过悲痛，这几日还是待在月息宫休养为好。”

　　话落，扶着樊陈的手，拖着脚步离开。

　　殿内再次陷入静默，月弥失神地坐在原地，目光若有似无地看着谢扶，适才魏帝的一句话，算是断了她插手此事的机会。

　　朝中皆知贤王亲昭，魏帝却将此事交给贤王去查，那么贤王至少不会暗中要了谢扶性命，魏帝此举看似在替月弥声讨，实则却是在保护谢扶。思及此，卢桑低头看向地上跪着的谢扶，少年依旧维持着跪立的姿势，低头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右夫人，依律此人需先收押入狱，待臣查明真相后再行决断。”

　　贤王语气平和地开口，然而却能听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得意，与那夜王府内，被卢桑逼得哑口无言之状判若两人。

　　卢桑佯装没有听出此话中的异样，没有搭理面前的贤王，而是将目光看向地上的谢扶，缓缓开口：

　　“谢扶，你起来。”

　　自方才起，谢扶始终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跪立在地，面对魏帝的质问，月弥的声讨，都毫无波澜，只在此刻听到卢桑唤自己名字时，挺直的背脊蓦地一僵，片刻后听话地站了起来，然而待站定后，低垂的双眼却始终不愿对上卢桑的目光。

　　卢桑只当没有察觉其别扭，只继续道：

　　“贤王的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

　　谢扶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

　　“听见了便好，贤王奉旨调查此事，你务必要配合。”
　　“...是。”

　　见谢扶应下，卢桑微微颔首，随即看向一旁的贤王，面上看不出情绪：“此事牵涉魏梁昭三国，确实棘手，不过圣上与本宫都信任贤王，相信王爷定能查明真相，公之于众。”

　　贤王见状微躬身体，向卢桑行礼道：

　　“臣定不辱命。”

　　卢桑定定望着二人背影，目送着贤王将谢扶带离，直至二人消失在殿外，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余光瞥见有人在看自己，对上那道目光，只见人是高硕。

　　卢桑知道其有话要说，只是眼下并非适宜之所，故而说道：

　　“高大人难得进宫，不若来本宫宫中一叙。”

　　......

　　栖枫殿内。

　　卢桑身后跟着高硕，两人相继踏进殿中，吩咐宫人退至殿外，卢桑缓缓在案几后落座，见高硕仍旧定定站在原地，索性伸手指了指其身后案几：

　　“高大人别站着，坐下说。”

　　一别数年，饶是高硕自诩了解卢桑，可如今看着其一副淡定模样，当下也有些摸不准其心思，若说卢桑不在意谢扶死活，当日不会坚持让自己想办法带谢扶返梁，可若说其在乎，今日在殿中，卢桑却丝毫未替谢扶辩解，反倒任由贤王将人带走。

　　饶是他一个大梁中人都知道西魏贤王亲昭，如今带走谢扶，焉知不会言行逼供迫使其招认，思及此，高硕有些坐不住了。

　　见对面的卢桑还在神态自若地饮着茶，高硕面上闪过一丝急切，忍不住问道：

　　“桑...右夫人，你就任由贤王将谢扶带走？”

　　卢桑这时端起杯盏轻啜，唇齿间弥漫着一道浓郁茶香，听见高硕的话后，将杯盏放了下来，抬眼对上高硕的目光，不过并没有回应其疑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

　　“今日将高大人唤来，本宫是有另一件事相告。”

　　高硕不知眼下还有何事能比谢扶杀了勒川一事更为紧迫，可看着卢桑不紧不慢的样子，也只能压着脾气问道：

　　“何事？”
　　“高大人可曾认识一位名叫‘叶嘉’的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