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将军》楠若尔

52、书生气

　　待叙过旧，卢桑看着高硕情绪不再似方才般失落，总算是放下心来。

　　若其一直难以从过往中挣扎抽身，那么接下来之事便会举步维艰，卢桑自是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既然高相不能如约而至，如今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高硕身上。

　　“兄长可见过圣上？”

　　饶是不得不接受卢桑西魏右夫人的身份，也知道眼前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卢桑妹妹，可听见其神态自若地唤着魏帝，高硕心中依旧苦涩，只觉胸口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掐得他难以喘息。

　　沉默片刻，只低声应了句：

　　“嗯。”

　　话落又担心被卢桑看出自己异样，高硕继续说道：

　　“西魏圣上称今日会在宫中设宴接待梁使，宴请在傍晚，想来你也得出席。”

　　这是自然。
　　卢桑颔首，设宴乃西魏惯例，他国使臣前来都城，魏帝都会在魔罗殿宴请使官，故而自己一早便已准备妥当，只是原本想着若是高相前来，自己也好将谢扶之事相告，可如今来得是高硕，卢桑不知谢扶之事其知道多少。

　　见卢桑半晌不语，高硕不由抬眼，目光疑惑着道：

　　“怎么了？”

　　眼下形势不明，若不能主动出击，卢桑担心待勒川抵达乌丹后会有变故，于是当下也顾不得纠结，径直问道：

　　“兄长离开长安前，高相可有向你说过谢扶之事？”
　　“提过。”

　　见卢桑突然问起谢扶，高硕当下收敛了神情，面色逐渐凝重，说道：

　　“阿父说谢扶如今人在乌丹，若是可以，希望我能带其带回长安。”

　　高谢两家乃故交，情谊在高硕祖父时已是深厚，只是因谢说成婚太晚，谢扶出生时高硕已近弱冠，故而对于这位世交阿弟，自是谈不上亲厚，且在他印象中，卢桑与谢扶应该并没有交集。故不知卢桑为何会有此问，当下不解：

　　“你怎会认识谢扶？”

　　此事说来话长，眼下卢桑顾不得细说，得知高硕知晓谢扶如今处境，尚且算松了口气，于是看向其说道：

　　“恰巧认识罢了，不知兄长能否帮我一个忙。”
　　“你我间不谈相帮，有什么你尽管开口便是。”

　　见高硕答应，卢桑面上一喜，于是连忙道：“谢扶眼下正在二皇子府中，不知兄长能否将人带出来。”

　　“带出来？”

　　高硕闻言一怔，不解卢桑此话何意，他听闻谢扶如今乃战俘身，可为何其未被关在牢狱内，反倒是在西魏皇子府中，何况自己今日方才抵达乌丹，若是明目张胆前往皇子府上接人，只怕是不妥。

　　卢桑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表述不清，故而解释道：

　　“不是让兄长擅自将人带离，是拿着我的令牌，将人带往今夜席间。”
　　“这是为何？”

　　高硕显然不解卢桑用意：

　　“谢扶如今乃战俘，是大昭世子亲自抓捕之人，听闻大昭世子明日便会抵达乌丹，届时若被其知晓我将谢扶带离，只怕会将此事迁怒于梁。”

　　说到此，以为卢桑还不知谢扶为何会被捕，当下压低声音道：“你也许不知，谢扶杀死了大昭将军穆丛。”

　　“那又如何？”

　　见卢桑目光逐渐冷了下来，高硕不由一愣，下意识道：

　　“...什么？”
　　“就算谢扶杀了穆丛，那又如何。”

　　说话间，卢桑看向高硕，语气逐渐带着一股寒意：“两国战，大梁一少年斩杀了大昭赫赫有名的将军，身为梁人，兄长难道不该高兴吗？”

　　“要不说你久处宫中，不知其中利害。”

　　听卢桑如此说，高硕笑着摇了摇头，只觉此说法太过天真，当下反驳道：

　　“当日谢扶带人突袭白马城，穆丛率兵将其围捕，此举在外人眼中不过是自保罢了。孛谷关以北乃大昭地界，这是两国都默认之事，谢扶在大昭地界杀死昭人，此举看似解气，实则却是将把柄放在了大昭手中，他日若大昭因此而向梁宣战，谢扶便是罪人。”

　　“圣上也是如此想？”

　　待高硕话落，卢桑沉默不语，半晌后，突然问道。

　　“圣上自不会明说，毕竟杀死穆丛对大梁而言乃益事，只是即便梁因此获益，却并不意味着谢扶是对的。”

　　“呵...”

　　听到此话，卢桑终于忍不住泄出一丝冷笑，唇角不知何时挂着几分嘲弄：

　　“也就是说，便宜大梁要占，而讨便宜的人却得被打死，对吗？”
　　“桑桑你——”

　　看着卢桑突然变了神情，高硕不由一怔，不过他显然不觉得梁帝此举有错，当下不由说道：

　　“怎能如此妄议圣上？”
　　“我将性命都押在这条和亲路上，如今天高人远，几句话还说不得吗？”

　　卢桑看向高硕，口中说着与方才高硕相同的话，心中却是一片寒意。

　　她不知高硕今日这番话是否代表梁帝态度，可想来应代表着许多言官的态度。

　　大梁言官，一生都在践行那句文人风骨。是以一惯瞧不上那些在泥地里打滚的武将，在他们看来，张口便是打杀的武将未免太过鲁莽，总不够体面，不似他们，自幼知书识礼，恭顺谦逊，以天子为万尊，以万民为己任。生于宗室，死于社稷，对得起一身风骨。

　　在许久之前，卢桑也以为君子应当如此，可直至遇到谢扶。

　　谢扶从不说对大梁情意，然而性命危在旦夕时，当卢桑要与之合作，谢扶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此举是否会危及大梁。在褚戎时明明可以离开，却还是选择回到西魏，为得，是希望商道之事能成，而对于背着战俘之名遭人唾骂，他好像从不在意。

　　这是谢扶的风骨。

　　高硕这时也察觉到卢桑异样，不由问道：

　　“桑桑，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卢桑不愿再继续说此事，于是收敛神情，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抬眼看向高硕，缓缓道：

　　“舟车劳顿，兄长也辛苦了，先回传舍休息片刻，晚些还要赴宴。”

　　相识多年，即便经久不见，高硕的目光依旧会不自觉落在卢桑身上，因而在听见其开口时的当下便意识到，卢桑在生气。

　　虽说他不知卢桑与谢扶之间经历了什么，亦不知卢桑为何像对谢扶之事格外关心，可只要是卢桑的心愿，他都会实现。

　　“罢了，即便大昭要人，大梁也得问明白才是，晚些我会去见谢扶，将话问清楚。”

　　这是高硕自认为最大的让步，他身为使官，自是不能置大梁于被动，可若丝毫不过问，却是难向阿父交待，故而不如去见谢扶一面，将事情始末问清楚，即便不能将人救下，回长安对阿父也算有交代。何况看卢桑的意思，也不希望自己袖手旁观。

　　可谁知卢桑在听见高硕的话后，当下却回绝了。

　　“不必了。”

　　对上高硕的目光，卢桑语气较方才更为平静：“兄长处处替大梁颜面考虑，若我还强人所难，倒有些不识趣了。”

　　高硕闻言一怔，想要从卢桑的目光中探寻其此话真假，然多年不见，卢桑较过去更显淡然，饶是高硕一时间也难看穿其心中所想，不过既然其不再坚持，他也未再多言。

　　接着又寒暄了几句，卢桑不似方才般多话，只在高硕询问时回应几句，高硕见状只当其疲累，故起身告辞。

　　卢桑亲自将高硕送至殿外，目送着那道绯红色身影逐渐远去，面容愈发寡淡起来，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对身后婢女道：

　　“你去请齐都尉过来一趟。”

　　当初萧沥为了监视卢桑在宫中动向，特将齐正调往宫中当值，后来随着两人逐渐熟稔，倒是不用继续行监视之举，可为了卢桑在宫中安危，还是命齐正一直留在宫中。

　　故而不稍片刻，只见齐正缓缓向殿内走了进来。

　　“见过右夫人。”
　　“起来吧。”

　　卢桑唤齐正起身，而后从案几后起身，直至来到齐正身前站定，将声音压低道：

　　“你想办法让我出一趟宫。”

　　齐正闻言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卢桑，其实出宫并非难事，因着卢桑以往曾前往城中，传授百姓纺织之术，故而颇受爱戴，此举于魏帝而言无疑是揽获贤名之机，故而特允卢桑可自由出宫，只需知会城门处便可。

　　只是眼下时节特殊，今日西魏使官方入都城，且后日又是左夫人生辰，玉凉夫人在此时出宫，定会惹人生疑，若被殿下知晓，更是饶不了自己。

　　卢桑见齐正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犹豫，当下继续道：

　　“若此事好办本宫也不会叫你来，可出宫是有紧要之事，你家主子那边本宫会解释。”

　　见卢桑态度坚决，齐正知道即便自己眼下不应，右夫人也会想办法出去，既如此，不若自己看顾着才踏实。

　　“属下这就去办。”

　　只是令齐正没想到的是，马车出了皇宫，卢桑径直开口道：

　　“去安阳苑。”

　　...

　　高硕回传舍后，坐在那里半晌，手中简牍却未翻过一篇，脑中始终浮现着方才栖枫殿内卢桑的面容，以及其对谢扶一事的态度。

　　犹豫良久，高硕缓缓起身，来到屋门处将门打开，对屋外人交待道：

　　“你暗中打探一下，看看谢校尉在二皇子府处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