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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回忆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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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年和亲的真相,圣上与高相都是知晓的,是以卢桑才特意让岑嘉回长安时带话给高相,可高硕并不知情,那么这些实情,卢桑究竟该不该说,若不说,以高硕的性子必不会罢休,可若说了,无疑是令高氏父子生出嫌隙。
因而要如何回答,她有些犯难。
除此之外,令卢桑更为困惑的是,为何原本该来的高丞相并未前来,反倒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高硕成了使官。
思忖间,卢桑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若是以往,高硕定不会继续令其为难,可今日却像是执意要一个真相,不许卢桑躲闪,追问道:
“你知道的,即便你不说,我也定会查清楚。”
若自己不知道便罢,可原本已经死去的卢桑如今成了西魏右夫人,无论如何高硕也要弄明白。
无声叹了口气,卢桑知道今日躲不过,不过却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来西魏前,高丞相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父亲要告诉我什么——”
此刻高硕没有心思再同卢桑打哑谜,当下便打断其话,然而话落突然意识到什么,当下双眼猛地瞪大,看向卢桑道:
“你是说,父亲知道此事?”
话落,卢桑不再出声,此举无疑是默认。
原本以为今日见到“死而复生”的卢桑已是骇人听闻,可在得知阿父这些年来明明知道真相,却将自己蒙在鼓里,令他以为未婚妻早已身故,为得只是高氏一族门楣,高硕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恭顺于家族,像是一个莫名的笑话。
卢桑看着高硕面色发白,一双眼逐渐失去光亮,当下心中一紧,连忙唤住人:
“严声兄长...”
“呵...”
听见卢桑唤自己名字,高硕突然冷笑一声,而后声音中带着一丝游离:
“你唤我一句兄长,可我却连保护你的资格都不曾有过,桑桑,我该如何面对你啊。”
饶是过去许多年,即便高硕的样貌较当年也有了些许变化,然而对卢桑的记挂与保护,却不曾动摇分毫。
在明知此事可以怪在任何人身上,却唯独怪不得他,高硕脑中第一个念头,却是道歉,道歉当年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卢桑,可卢桑又怎会怪他呢。
“此事与你何干,当年之事不过是机缘巧合,也许那时我心中多少还有怨恨,可如今,却只有庆幸。”
说话间,卢桑也逐渐陷入回忆之中,缓缓将当年之事说了出来。
当年谢说兵败,自刎于白马城,后经查明,谢说当年曾下令向都城求援,奈何梁帝因与卢温政见不合而避不上朝,这才导致谢说之事发生,故而御史台决定弹劾卢温,认为其乃致使大梁损失一员猛将的罪魁祸首。
弹劾的折子一日多过一日,最终梁帝下旨将卢温收押入狱,而就在宫中商议该如何处置卢温时,刑部狱中却传来消息,卢温自裁于狱中。
只是卢温死了,卢氏却还在,这时朝中又有人谏言称,若此时不能一网打尽,恐他日卢氏后辈会因此对大梁生出异心,故请梁帝,诛卢氏九族,而这九族之中,自是有卢桑。
也许是因缘际会,此时西魏的贤王萧山率兵突袭了红蓝城,试图给动荡不安的大梁又一重击,而未免遭战伐,丞相高明良这时提出一策,和亲。
奈何武功侯不舍女儿远赴西魏,意图抗旨,担心皇家因此事而生内乱,于是高明良再请一道旨意,恳请梁帝顾及当年师生情谊,让卢温之女卢桑顶替武功侯之女玉凉身份,替嫁西魏。
只是这场交谈只停留在了未央宫内,惟梁帝与高明良所知悉,自此,卢桑成了大梁的玉凉公主,只身前往西魏和亲。
...
原本以为自己再次回忆当年之事,心中难免会有惶恐与委屈,可今日在向高硕讲述时,卢桑却始终平静,待将一切说完后,看着对面一直出声的高硕,缓缓道:
“无论当年高丞相是出于何种原因恳请圣上允我替嫁,可如今我能安然在此处向你讲述当年之事,只凭此一点,我也该感激他。”
话落,对上高硕的目光,卢桑露出一抹笑来:“是以严声兄长,你不要怨恨你父亲。”
高硕闻言双眼一红,只觉鼻腔内充斥着酸涩,险些被逼出泪来,竭力控制着不令自己失态,高硕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
“...好。”
若是身为当事者的卢桑能说出那句“不怨”,那么身为旁观者甚至既得利者的高硕,便只能应和,也许这是他如今,能替父亲向卢桑致歉的唯一方式。
卢桑不了解父亲,可他了解。
当初卢温被降罪,高明良立刻切断了与卢氏的全部联系,包括卢桑曾数次来丞相府,恳请高明良替卢温辨言,可高明良皆以无能为力推拒,此事是高硕后来知晓的,那时的他被父亲关在房中,看着卢桑孤立无援地走遍长安城,却踏不进任何一道屋门。
故而从那时高硕便知,他的父亲,永远不会允许自己以及高氏行差踏错一步,可只要身为人臣一日,又怎么可能永远全身而退,高硕忍不住想,也许此番圣上派他前来西魏,便是父亲的报应。
“我的这一问结束了,该你了。”
待心绪平静,高硕看向卢桑说道。
卢桑这时也未迟疑,思忖片刻,问道:
“我命岑嘉前往高府,是希望高丞相能担任使官,可为何来得却是严声兄长你?”
即便高相未至,依礼梁帝也该遣大鸿胪前来西魏,怎么也不会让高硕一个廷尉官担此任。
知道卢桑会有此问,高硕面上未有异样,不过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卢桑,而是盯着其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原本我也想不明白,出使西魏之事,圣上怎会交给我一个掌管刑狱之人。”
见卢桑怔愣,高硕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可今日见到你,我却突然明白了。”
替嫁之事乃皇室密辛,当年高相作为知情人已是梁帝特赦,可如今高硕竟能成为使官,那便只说明一件事,梁帝在试探高家的态度。
若自己此番与卢桑相见,顺利解决商道之事,梁帝可以便可状似寻常,可若高硕胆敢有一分私心,身份刑狱官,他很清楚自己乃至高氏的下场。
见卢桑定定看着自己,高硕便知其应是也都猜到了,于是将卢桑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正如你所见,这些年来,高家在圣上心中已不似从前。”
“可高相乃三朝元老,圣上为何...”
高明良乃大梁文帝时期的重臣,又是被托孤的老臣,圣上即便不再重用,可该有的体面,不会不给。
可如今让高硕前往西魏,谈判商道之事,此事若成,不过是为大梁得一谋利之路,可若不成,便是毁却两国之谊,如此看,梁帝这是要让高硕做这颗探路石,可待路探明之后,石头的去留,便无关紧要了。
“也许父亲知晓你身份一事始终是圣上心结,既如此,倒不如借我之身,来探一次高家的忠心,也算是给高家一个机会。”
当年他与卢桑的婚约,长安城满城皆知,饶是未央宫中的圣上亦有所耳闻,而如今其能允许自己出使西魏,只怕是想看自己在得知真相后会如此选择,而他的选择,则决定了高家的来日。
“当年阿父因谏言和亲之策有功,护两国安宁,因此得圣上赞誉,而如今若我无法完成梁魏商道一事,便是致两国破裂的罪人。”
说话间,高硕唇角泛出一抹苦涩:“如今看,当真是讽刺。”
“兄长...”
许是今日接受的打击之沉重,足以击垮高硕,故而其不似往日般自持,面上的嘲弄挡也挡不住,见卢桑要制止自己,摆了摆手道:
“如今我连性命都被押在这条商道上,还说不得几句话吗。”
对于高硕的反应,卢桑并不意外,自然也不会气恼。当初在得知自己即将已玉凉公主身份和亲西魏时,卢桑的反应与眼下高硕无差,认为自己被当作棋子,只身前往漠北寂寥之所,在她看来,这条和亲路虽是维系两国安宁的绳索,却也是困着自己性命的白绫。
然而岁月流淌,如今的卢桑早已不会这般气馁,更不会在还未迈腿之时便先言放弃,故而看向高硕的目光分外坚定:
“严声兄长,当初我也曾像你今日这般无力,可当踏上这条和亲路后,我走出的每一步,都只会比前一步更加坚定,即便我看不到来日之景,亦回不去昔日故土,可为了活着,为了卢氏还有血脉活着,我永远不会止步,这是我离开长安前,对亡父的承诺,亦是七年后,对自己的交待。”
“是以我希望兄长也不要泄气,既然只有让商道一事成,高氏才能有出路,那么这场仗,我们必须赢。”
当年在看不到的地方,许多人都觉得卢桑嫁给高硕是高攀,毕竟当年高硕文采卓绝,一篇《惠民论》道尽大梁百姓在“九鬼之乱”后的胆战心惊,只愿今上能似尧舜一般,承天地以知民意,望圣心如炬,圣策如松,庇佑大梁,宁静安康之愿。
此赋一出,霎时间传颂于都城之内,而百姓余音,也终是绕过重重高墙,进了未央宫内,梁帝的耳中,于是召见了高相尚未及冠的儿子,在听了高硕众多惠及民生之策后,当下封其为户部侍郎,自此,官路顺遂。
可只有高硕知道,是自己高攀了卢桑,譬如此刻,在他因面前局势不明而显得畏首畏尾时,是卢桑敲打他,希望他能,坚定一点。
也许是有了卢桑相伴更显安心,亦或是不愿被眼前人看轻,高硕对上卢桑的目光,其内闪动着粲然的光亮,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应和:
“好,我们一起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