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近冷山色》雪积

9、第九章

　　就像谢半山做菜随心，花飞开店也随心，江湖人都知道他开的是黑店，他心情不好了，或者看谁不顺眼就要狮子大开口，这不顺眼可能仅仅只是客人衣服的颜色不喜欢。

　　花飞可不怕没有客人，江湖人很多时候很奇怪，他们就喜欢往这种古怪的客栈跑，特别是刚入江湖的年轻少侠们，好像只有住这样的客栈才能显得他们在江湖中，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花飞最喜欢看这些愣头青，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里，他们的笑话最好看，那些老江湖来他这里就不同了，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一个，但他懒得管。

　　湖心亭里，青欢和沈别绪换了位置，沈别绪没想吹箫，青欢的成名曲有他自己就够。江湖人看见青欢敢在沈别绪之后弹琴，就知道白衣女子绝对不简单。要么是琴技不简单，能与沈别绪比肩，要么就是心性不简单，丝毫不怕丢脸。然而他们又觉得面对这样的美人，就算她有什么错误，又有什么丢脸的呢？美人就算犯错也是极其可爱的。

　　青欢这次弹奏的是长河落日，这是他前两日路过那名钓鱼的老者后刚谱的曲，还没有给任何人弹过，他觉得现在也在水上，在江湖之中，弹奏这首曲子再合适不过。

　　前奏冗长，好似浑厚的泥沙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让听者想起一些并不愉快的过往，闷闷沉沉的曲目平平无奇，他们觉得失望，也或许是不愉快的过往引起他们的愁绪。

　　应时生发现时，惊叹青欢的琴音，他不由自主想起双腿失去知觉时的绝望感，转头看向方可，他还在笑着，可是这笑容不再轻松。

　　哪里有人的过去只有美好，项故想起妻子的死亡，本就郁结的心情让他直接转头离开了，留下项弃之还沉浸在项故阴晴不定的惴惴不安中，这种不安隐藏着，被乐声勾出。然而琴声又来到对抗的激昂，曾经与困境的搏斗显现，项故停下离开的脚步，他不该逃避，这里所有人都没有逃避，他转身停下脚步。

　　吴又书的双眼不再无神，蓝色里隐隐约约又有红色，旁人不会知道他的过去，只从他的蓝色里能猜测一二。

　　傅黎从青欢的琴声中认出了他，他惊叹困惑，不理解青欢想做什么，应该是天大的难事才会让一个和尚穿女装在湖中弹琴，博人眼球。

　　青欢的琴音来到僵持中，每个人僵持不下的事物不一样，青欢的僵持是与这个世界的告别，他知道自己成为一个废人时，不可能心绪毫无波澜，知道自己只能活两年时，不可能仍旧心绪平和。那时，他以伤口为由不吃不喝两日，他在想他要用这两年做什么，他失去了武功，他还剩下什么？他一个个数，他算着自己在两年里还能拥有的东西。

　　然后就是拥抱生命的释然，青欢因为这一次重伤忽然明悟，生命的任何追求比不过生命本身的灿烂，即使只有两年，他还拥有两年，然后他告别大家离开孤灯寺。他们都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所以没有阻拦。

　　琴音豁然开朗，众人都脱离桎梏，他们再看青欢的眼神立即不同，这样的琴音如果加上内力用音攻，他们有几人能逃过？他们不敢推测他的武学。老江湖都知道遇见未知时，要按兵不动，先等别人去触霉头试探。

　　水不在自从二十岁时打败项不闻就失去了目标，他困在自己的剑里，困在剑神这两个字里，五年了，如今听着这一首长河落日，困住他的瓶颈隐隐松动，或许正是对剑的执着困住了他，他的剑道如果要更进一步，不是执剑，而是该弃剑，于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他感激地看向青欢，到底是孤灯寺的和尚，悬烛大师之后，孤灯寺又有了一个足以搅动江湖风雨的人。他看向在场江湖人，不少人直接盘腿调息，将这一刻的感悟化为己用。

　　“江湖要再起风波了，特别是她还是一个这样漂亮的女人。”沈见山叹道。

　　云树芸谈定说道：“由他们闹呗，反正那姑娘有水不在，他们闹不出花样。”

　　“说的也是。”沈见山放下心，“就是希望沈别绪那小子别凑这个热闹。”

　　“可惜，听这琴音就知道，咱家傻儿子是一定会凑热闹的。”云树芸是云木栖的姑姑，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她精通各种乐器，沈别绪的琴还是她启蒙的。比起沈见山的功法，沈别绪显然也更喜欢云树芸自创的天音功法，为此沈见山没少抱怨。以前他也缠着云树芸想再要个孩子，可是云树芸无论如何不想再生孩子，没同意，久而久之他也就作罢，于是，沈见山只好整天把气撒在沈别绪身上。

　　湖心亭。
　　“计划很成功，就是可能成功过头了。”沈别绪话音刚落，湖面上忽然传来惊呼。

　　“怎么回事？”云木栖靠着栏杆眺望，“那艘船上是哪个门派的人？”

　　“是雷霆堂的人。”沈别绪回答。他说完离开亭子，“我去看看情况。”

　　青欢随他的身影看去，见他正好停在傅黎的小船上。

　　“雷霆堂的杜武死了。”水不在能听见傅黎他们说话。

　　“他是谁？”云木栖不认识。

　　青欢却正好认识，“雷霆堂的长老。”

　　雷霆堂是个小门派，在他们自己地盘上还有点派头，到了云城却是无名之辈。杜武本想借此机会将雷霆堂的名声传开，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用自己的命换来江湖人的目光。

　　青欢寻着声音来到杜武所在的船上，水不在并不想凑热闹，但想到他们的计划，还是远远跟在青欢后面。

　　云木栖和紫荆对这事并不感兴趣，一来不认识杜武，二来那里已经聚集了太多人，等会儿结果自然就会出现，况且紫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江湖人。

　　青欢过来后发现他们正围着施义不放。

　　“这次出来，杜长老只与你发生过冲突，不是你还有谁？”

　　“你们怎么不提和尚。”施义无语，倒不是想将青欢拖入浑水，而是他们过于明显的差异对待。

　　“那位孤灯寺的和尚一看就是慈悲为怀的僧人，杀生都不会，怎么会杀人？”雷霆堂的木拾人反驳道。

　　“你们就凭这些判断一个人的好歹？”施义气乐了。

　　木拾人的一条腿和一只手由黄花梨木制成，其精细程度令人咂舌，这样的手艺绝对不是普通木匠能做到的。江湖上缺胳膊断腿的人可不少，一年前木拾人的机关术显露头角，名头渐渐传扬开，甚至盖过了雷霆堂。

　　“少说废话，”木拾人木制的手心弹出短剑，“别狡辩了。”

　　青欢过来时，在场除了施义和雷霆堂的四个人，还有碎月谷大师兄曾青在，就是他给杜武诊断，一剑封喉，已经救不回来了。

　　曾青没想到白衣女子会出现在这里，“在下碎月谷曾青，不知阁下是？”

　　“叫我青欢就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死了？
　　曾青说道：“是被割喉了，杀人手法娴熟。”

　　“我在路上听说今天的热闹，就来湖边听听看看，当时我站的离雷霆堂挺近的，没有看见任何人动手。”曾青回忆。

　　“不过，也或许是我听姑娘的琴音入神没有注意到。”曾青奉承了青欢一句。他还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能长这么高，皮肤白皙，眉眼精致，气质疏离，可能真是天上的玉液琼浆养人吧。

　　施义看见青欢，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他上上下下扫视观察，过于赤裸的目光让木拾人都摇头，“还说不是凶手，就你这样的好色之徒，就算喜欢看美人，也不是这样看的。”

　　木拾人挡在青欢面前，“姑娘，离他远点，没准最近出现在云城的采花贼就是他。”

　　“喂！我说你怀疑我是杀人犯就算了，别什么名头都往我身上按。”好歹在江湖上有点名头，施义也是有脾气的。

　　他没有拆穿青欢，他自己也常易容，猜测他是有重要的事必须伪装，他向青欢装可怜，“我们可是好朋友，青欢，你总不会也怀疑我吧。”

　　青欢看施义眼里没有一点委屈，还是一如既往的恣意，仿佛江湖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游戏。他笑道：“我是否怀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凶手，这样你自然就清白了。”

　　青欢看见杜武倒在地上，血从脖颈流出，流了一地，他的死亡惹来各种目光，唯独没有人在悲伤，他在意的雷霆堂也远在千里之外。曾青说道：“伤口一刀毙命，要么是实力比杜武强很多，要么就是熟人作案。”

　　“熟人作案？”木拾人听见，将目光看向他三个师兄弟，他们四人因为一句话，下意识互相怀疑。

　　聚集在湘湖上的江湖人知道死的只是个无名小卒，渐渐散去。有沈别绪和傅黎去解决问题也已经足够，沈见山夫妇把这小事留给儿子解决，回到府邸。他们人是离开了，云城里对青欢的议论却没有停，他们知道在试琴大会上一定会再见到这位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