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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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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无法改变的往事,赵左没有告诉青欢这些,这和尚看着风光霁月,就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更没有说他后来又做了什么。他们在暴雨里关上门,把一地茉莉留在外面。没有点上烛火,夜还没过去,应该继续睡觉,然而睡意也被惊雷送走,赵左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又清醒极了。
另一边,青欢忘记自己受伤,不能妄动内力,打湿的衣物现在都要慢慢晾干才行,而且这潮湿浸透而来,竟然也能牵动他的伤口,他咳了两声,吃下药谷谷主为他配制的药。看来以后是成废物了,他自嘲一笑。
似睡未睡后半夜过去。
在朝阳里,与雷声对骂一宿的暴雨也停战,青欢打开大门时,甚至能看见远处一道彩虹,它架在杂乱无序的草木上,在等云过桥。
厨房屋顶破碎的砖瓦掉落在地上,久而久之在墙角生根发芽似的与湿滑的青苔作伴,这里确实像是很长时间没人住。
“你在做什么?”赵左醒来就听见青欢在前院来回走动的声音。
“早上好,赵施主,”青欢的声音可以说是一个极美极特殊的乐器,只存在在青欢的喉咙,由他弹奏。赵左这样的盲人对声音更是敏感,或许昨天也是听了这声音才让他留下住了一晚吧,否则他这样讨厌和尚。
赵左后知后觉闻到身后传来食物的香味,这香味实在不像是他家里的厨房能出现的,竟能让他抑制不住食欲,或许传闻中落枫客栈谢半山的厨艺也就是这样了。
“好香,不敢劳烦大师,但是这种程度的香味……”
青欢笑出声,他看着赵左清秀的脸因为不好意思带点红,终于有点符合他年纪的生气。
“就当贫僧好吃吧。”青欢的厨艺极好,出来一个月了,他总算能吃到一顿像样的饭食。
两人坐在桌边,围着茉莉,几道小食,两碗粥。怎么都是粥,这青欢师父熬出来的就不一样?赵左很久没有好奇了,他现在很好奇这奇怪的和尚是什么模样,要么奇丑无比,要么是菩萨下凡。
“幸好没在大师面前献丑,大师多吃些,”赵左被美食征服,改口喊青欢大师,一边让青欢多吃,一边自己不停筷,然后叹气道:“唉,吃了大师这一顿斋菜,以后吃什么都没有滋味了。”
青欢笑了笑,往常在寺里清竹就总闹着他下厨,住持吃到他的斋菜时心情也会变得极好,然后就会拉着他,要他习武一整天。他逐渐不再每天给住持做斋菜了,刚开始他还问住持为何以怨报德,住持却哈哈大笑,一如既往要他习武,仿佛逼他练武是很有意思的事。幸好他学什么都很快,十几年总算解脱。
“这里去县里要怎么走?”吃完饭青欢告别离开,本就是被暴雨和夜色留住,暂时歇脚。
赵左用盲杖指了指方向,仔细说道:“从左手边的碎石小路向西北方向走半里路,遇见竹林后继续向北,经过竹影亭往东看就能看见官道。”
青欢合掌:“多谢赵施主。”
赵左挥了几下手:“有缘再见,大师。”
“有缘再见。”青欢离开。
赵左吃惊于现在的自己竟然又能生出依依不舍,这和尚确实不一样,是个真正的和尚。他听着和尚踏着草丛走出村落,窸窸窣窣,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空茫之中,身边唧唧喳喳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重新明显,他很久没有觉得这样安静了。
青欢站在村口大槐树下回头,那座孤独的落在小花园里似的落魄小屋,里面的人也是不见世间景色无法出走的人,他的生命想必就是这村落的生命,一种残缺而不可阻止的消亡,诞生在青欢的心上,但绝非怜悯,他们都这样美好,何须怜悯这样的情谊,摧毁该慢慢风化的留存。
在雨后青草混杂茉莉与泥土的清冷里,青欢告别路过的孤烟,继续往县里走去,他离开山野小路,走进竹林。这片竹林不大,通往竹影亭的石阶因为走的人多没有给绿色生长的空间,青欢踩着石阶离开时,亭中有三人在吟诗作对。
身穿墨色衣裳腰挂一麒麟玉佩的青年抬头,恰好看见青欢路过,缥缈的素色僧袍穿针引线一样将这片林子缝合,他连忙喊两位朋友记住这光景,晨曦、孤影、微风吹过竹叶、寂寥,他们诗性大发,以这一晃而过的背影作诗。
青欢不知道身后的事,走上官道后,人渐渐多起来。步履匆匆的行人里,一个缓步而行的素衣和尚必然引人注目,他看起来像一座山,一片云,一阵风,路过的雨,如果他愿意,他的信徒想必能遍布中原。
随意搭建的茶棚,除了走商大多是江湖人,青欢远远走来引起他们注意,地上半干不干的本来惹人厌烦的泥泞,因为这和尚也显得干净,也对,泥土怎么会是脏污的东西,它是大地对人的亲近,遗留在人衣摆上的赠礼。
施义才从北边雪影山赶过来,这和尚好像也刚从那边走回来,他身上可没有雪,他的雪是他的身体,不是雪做的,是山,山外覆雪。施义独自坐在茶棚下,被这和尚吸引,等这和尚走过来问问底细。
青欢可不知道有人在等他,他走进这由几根竹子搭建起来的简陋茶棚,里头一老一少正忙活着待客,“老人家,来壶茶。”
“这位师父稍等,先坐。”老人家一边烙饼一边招待。
青欢单手竖于胸前,“善。”
他环顾一圈,最左边一桌坐满五个人,一位中年蓄胡男人正观察他,中间几桌也都没有空位,有几个年轻男女应该是互相认识,在一起谈笑风生,其中一个女子好奇问起青欢:“师父是哪里来的和尚?怎么称呼?”
青欢笑道:“贫僧是孤灯寺来的和尚,法号青欢。”
“孤灯寺?”整个茶棚的人骤然安静下来。那个中年男人摸了一下胡子,带上一种方才没有的敬意,问道:“不知青欢小师父师从何人?”
“家师法号慧修。”孤灯寺的和尚向来神秘,不爱在江湖走动,认识慧修的人不多,他们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把青欢当成孤灯寺普通的和尚,想必也只是代表寺里来参加试琴大会的。
这时,独自坐在最右侧的施义招招手喊道:“俊俏的和尚,坐这边,这儿还有位置。”
青欢转头望去,见是个年纪不大,个子却比他还高的少年,四周也没有空桌了,于是走过去坐下,“小施主好。”
“什么小施主!我22了!”施义不满,明明行走江湖多年,他的脸永远让人以为他是刚入江湖的傻小子。“我叫施义,你也是去琴剑山庄的吧。”
“施施主说得对,”青欢改口。他以为这人的年纪不过十六七,没有到才比他小两岁。
“喊名字就好,什么施施主,”施义摸了摸胳膊,这和尚的声音这样叫他,让他起鸡皮疙瘩,“不知道的人听岔了以为是喊我施施呢。”
他推了推桌子上的饼,“看你只要了壶茶,要吃吗?”
青欢遇见过不少热情的人,施义只是其中一个,不过寺里和寺外可不一样,师父让他出门在外小心对他过于热情的人,更不能乱吃别人递过来的东西。他瞧了一眼施义的下垂眼,眼珠子又黑又亮,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当大人,江湖人应该最喜欢骗施义这样看起来没有心计的人吧。
“谢谢。”青欢无情拒绝了,主要这饼看起来也不大好吃。
茶棚老板让小孙子给青欢送茶,这才是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年,半大的孩子,父母既可以将他当做大人使唤,又能把他当做孩子教训。
“多谢小施主。”
半大的少年跑开。
“最近几日来的江湖人大半都是去参加试琴大会的,虽说有很多我这样对琴根本不感兴趣的人,但冲着琴剑山庄的名头也要去啊,好歹沈庄主还是武林盟主呢。”施义观察旁边几桌人,是幽谷派、炎阳堂和天鹰宫的人,来的都是门派里叫的上名号的。
“幽谷派的温鹤姑娘琴技也是一绝,这次她与沈大公子的对决也是一大看头,”施义和青欢介绍几句,又问,“你呢?也是来捧场的?”
“贫僧是去听琴的。”
“沈别绪?”
“正是,听说试琴大会上,沈公子要亲自弹奏第一曲。”
两人聊了一会儿,路上有五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他们腰挎七星锤,黑色贴里外面穿一件雷纹外袍,气势汹汹,来头似乎不小,青欢看向施义,等他继续解说。
“这是雷霆堂的人,他们可不好惹,”虽然这么说,施义的声音却没有放低,因而惹来五人注视。
“小子,知道不好惹,眼睛放规矩点。”领头的是雷霆堂长老,一双虎目瞪得和他腰间的锤子一样会杀人。
施义笑了笑,他自认不是个好人,惹是生非很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