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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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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州的六月下旬,白天闷热如同蒸笼,空气膨胀发热,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享受到港口海水的凉意,但岸边水泥地积攒的热气也把忙了一整天的脸颈烫的流汗。
在上司明确“办案亲历性”是多么重要的糖衣炮弹,以及恩威并施的要求下,璩景和检察二部的同事们为了这桩海关走私案,已经驻扎在烟州港口三天没有回家了。
已是深夜十一点,烟州港海面水域上静静的停泊着一艘货船,这是涉事船只,善隆257号。
货船已经被封锁住,涉事人员就在一小时前已被联合办案的海警局及特警,全部带走。
璩景作为市检察院的工作人员,留在港口登上船只内部和海关缉私局的人一同清点货物总额。
在正常货物的埋伏伪装之下,里面藏着的,都是些价格不菲的雪茄、烟丝和洋酒,全都是美国来的洋玩意。
嫌疑人想要通过伪造贸易性质、低报价格,试图逃脱海关的监管。
船里面闷热潮湿,水面的风一丝都透不进来,璩景她们弯着腰一箱一箱清点现场。
“水来啦,大家先喝口水再忙吧!”
“璩检,喝水!”
一个鹅蛋脸、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脸上热的红彤彤,搬来了一箱冰镇矿泉水给大家分发,隔着箱子给璩景面前扔了一瓶。
“谢谢。”
璩景道了声谢,停下手中的工作,揉了揉眉心,拿起冒着冷气的冰水就贴在了额头。冰凉的、舒服多了,大家都开始半坐在木箱子上、地上,喝水休息。
给她水的这年轻女孩名叫蔡攀,是璩景在检察二部的同事,今年烟州政法大学毕业进来的应届生,比璩景小了好几岁。
蔡攀用在便利店随手要的报纸,折起来呼呼扇风:“我刚才出去,看到省检好像也来人了。”
璩景皱了皱眉,还未开口,缉私局的一名女警长就将她的疑问惊呼了出来:“省里面还来了?这是要坐镇督办?”
蔡攀摇了摇头,看向璩景:“璩检,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璩景喝了口水,淡淡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级别的走私案,案情并不复杂,按照常理来说根本用不着省里派人来,这次是什么意思?
璩景来不及细想,由外面就进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人,那人进来直冲璩景而来,眉眼严肃:“机场旅检大厅又抓住了一名疑似私带雪茄的水客,和现在船上这批雪茄是同一个出处。”
这年轻男人名叫周暂,是市公安局的。
璩景见状起身:“现在人在哪里?”
周暂看向璩景:“在我们那里,正在做笔录。”
“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璩景点了点头,“去!”
而后她又扭头看向蔡攀:“攀攀,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和缉私局的人打过招呼后,璩景与周暂他们一同出了货船。
接近凌晨的港口,夜色与水面接连一片,墨色如潮,船舱内的闷热一扫而空,迎面而来的凉风将璩景的焦躁抚平了不少。
她刚沿着踏板下船登岸,刚一抬头就撞进对面一个人的目光。
漆黑夜色之中,对面立了好些人,其中有海关的人,也有检察院的人。站在其中的,还有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他起初微微低着头同旁边的人说着话,唇边有淡淡的笑意,然后慢条斯理的抬头,在璩景他们出船舱走下船梯的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
还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不费吹灰之力的。
璩景身体不经意的滞了一下。
周暂走在她前面,大约是生物的直觉,仅凭日常的直觉竟然感受到身后人微妙的变化,于是停住脚步等她并肩,低头凑近她问道:“怎么了?”
璩景冷淡的将目光从对面人身上收回:“没事。”
周暂皱了皱眉,顺着璩景方才的目光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那名陌生的年轻男人也正好看向他,那人唇边的笑意早已不见,目光凛冽而冰凉。
那男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用一种毫不遮掩的、赤裸裸的倨傲目光。似乎,还夹杂着……敌视。
那目光令周暂不适。
检察院副检察长王鸣书深夜竟然也在此,看到璩景她们出来,笑眯眯的朝她们招了招手:“正好你们都在,这是省里来的虞检。来打个招呼!”
“虞检,这是我们检察二部的两名女同志!这是市公安局的周警官,呵呵,年轻有为啊!”
虞束淡淡的笑了笑,朝这几个人致意点了点头:“你们好。”
璩景礼节性的回了后,看向上司:“王检,我和攀攀现在要跟周警官一同去他们局里一趟。”
王鸣书摆了摆手:“那快去,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璩景低不可闻的说了声是,径直绕过虞束旁边,看也未看他,就快步离开。
周暂开着车,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抬首透过后视镜看向璩景,她坐在后面看着车窗外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周暂犹豫了下,状若无意开口问道:“璩景,省里来的那位虞检察官,你们认识?”
坐在副驾驶回复微信火热打字的蔡攀,闻声也抬起头,一脸好奇的看向璩景:“璩检,你认识那个人?”
璩景回过神来,默了会,冷冷的、惜字如金的:“不认识。”
“哦。”蔡攀大失所望,瞬间蔫了。
到了公安局,周暂和局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带着璩景和蔡攀一路往问讯室。
门口办案的警察就在那里,见他们来了,将刚做好的笔录递了过来,似乎是被嫌疑人精神折磨的头疼不已:“很不配合,难缠的很。”
周暂伸手翻着笔录,璩景站在他旁边,也微微侧首细看笔录。
璩景看着笔录边思索,细问:“嫌疑人声称她是被陷害的?”
方才负责审讯的民警点了点头:“她说她不知道行李箱里有雪茄,坚称是水客趁她不注意塞进她箱子里的。”
“放我出去!你们警察也能乱抓人吗!”
在他们对话期间,里面的人拍着桌子大喊大叫,问讯室里传出尖锐刺耳的女声。
周暂透过只能单边向里看的玻璃,望见里面坐着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孩,那女孩正狂拍桌子,大喊大叫,看起来狂躁又崩溃:“她一直这个样子?”
民警打了个哈欠,无奈的点了点头:“来的时候就这样。”
“机场的监控查过了吗?”周暂问。
已是深夜,那民警眼睛都快睁不开:“监控今晚时间紧先就查了一遍,没有异常发现。还得再过第二遍,小贾还在看。”
周暂点了点头,拍了拍那人肩膀:“好,我一会去办公室找他在问问,你先去休息室眯会。看你困的!”
璩景看了眼里面,看向周暂,开口道:“咱们俩再进去约谈看看?”
嫌疑人名叫姜饮,23岁。
璩景默不作声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孩,染着一头明艳的红发,眉眼极为艳丽,气焰极为嚣张。
璩景声音清冷:“你行李的那些雪茄从哪里来的?”
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孩极为不耐烦:“问问问,我都说了几百遍了,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别人陷害我的!”
璩景面色沉静,将墨水笔拿在指尖转了转,她的手指细白修长,从读书时她就有转笔的习惯,每逢读案卷没有突破点时,她就会边思考边不自觉做这个动作。一直到工作后,还是没改掉这个习惯。
周暂坐在她旁边,余光不经意略过她的手指,十分不自然的拿开目光。
璩景目光落在笔录后面附带的一份出入境记录,她目光灼灼,看向年轻女孩:“2024年3月,你频繁往来日本大阪和香港,那段时间是做什么?”
那女孩突然目光闪烁,又瞬间声量提高,极其不耐烦:“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璩景冷冷开口:“姜女士,你现在涉嫌跨境非法走私香烟,按照流程接下来你会被移交检察机关,依法会对你提起公诉。”
姜饮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双臂抱在胸前,神情嘲讽,嗤笑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比你更清楚公检法。”
璩景勾唇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
就在这时,问讯室响起敲门声,周暂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看守所同事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周暂听后,望向问讯室,看向璩景。
璩景也回头看他,见他神情,璩景心底一沉。
她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
周暂看了一眼抱臂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女孩,又看向璩景,伸手拉她出来,将门阖上。
周暂声音平静:“上面来通知,姜饮要放。”
璩景心里早有预期,冷笑了一声:“她行李中的雪茄和港口那批货是同一批,或许还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况且机场当场抓了她现行,这样能放?”
周暂苦笑:“璩景,这是命令。”
璩景面无表情,再不多言:“随你们,人如今是在你们手里。”
周暂叹了口气,正要走,璩景忽然又开口:“我方才看过她资料,她和省政法那位姜教授是什么关系?”
周暂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她似乎是姜教授的女儿。”
璩景苦笑的摇了摇头,再未说话。
姜平原,又是姜平原。
从问讯室出来,周暂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但可以先送她回去,被她一口谢绝。
凌晨一点多,她才从烟州公安局出来,夜色漆黑,只有门口电子屏上的红色小字翻滚不停,大约是宣传科普法的一些概述。
“虞束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女声,她恍惚了一下,倏尔才反应过来,这声音不正是方才问讯室里听过的女孩声音。
璩景回过头去,夜晚的风吹在她的脸颊,不远处的两个人身影成双,刚从问讯室被放出来的女孩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深夜寂静的街道上,没有别的行人,连马路上都是空荡荡的。
姜饮一眼就看见了璩景,隔着几步的距离,她的面上得意洋洋,朝璩景挥手:“检察官大人,怎么样,我照样能出来?”
璩景淡淡开口:“恭喜。”
路边停着一辆SUV,很明显是眼前这个男人开来的。
他看向年轻女孩,声音温和:“姜饮,你先去车上。”
姜饮看了璩景一眼,不情不愿的甩开车门坐了进去。
虞束的眉眼在无边夜色中似近似远,他笑了笑,朝她伸手:“璩景,好久不见。”
璩景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抬手都不,只淡淡开口道:“难为虞检凌晨还要来捞人。”
虞束很是自然的收回手,仿佛被晾在一边被无视的不是他本人:“姜饮,是我老师的女儿。”
璩景冷冷的抬眼看他,眸子如同多年前那样,蹙眉旁敲侧击,提醒他道:“虞检或许该将初心找一找。”
说罢,头也不回就走。
虞束皱了皱眉,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璩景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车里还有人在等你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