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金蛇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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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茸茸的小雨已经停了，天依然阴沉的厉害，厚积的云层里隐约透出闷雷声，空气凉丝丝的，游走过皮肤时有一种湿泠泠的味道。
江蓠和君无瑕拐过一道山梁，一前一后在跑马道上疾驰，忽然听闻一阵有次序的清脆的铜铃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江蓠秀眉一皱，陡拉缰绳，马蹄前肢腾空，她轻吁一声急急勒住马，君无瑕见状也赶紧勒住了马。
叮铃铃——叮铃铃——
铜铃声依然继续着。
江蓠侧耳听去，发现铜铃声是从前面的树林子深处传来，神情复杂起来。
“逢林莫进”，是江湖中的古训。
而且这树林实在很大，像是古时狩猎用的场地，放眼看去，圈地十几里，在夜色下黑森森的望不到边。
江蓠正犹豫着是否要追进林子，君无瑕策马上去，低声道，“下马步行。”
江蓠点点头，翻身下马，拍拍马儿的屁股赶走他们，与君无瑕交换了下神色，江蓠从腰间抽出雪鞭，拨开在时不时面前挡路的荆棘和枝条，走在前面，步行入林。
树木蓊郁，挂着水珠，散发着一股绿草和松木混杂的潮气，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冷冷清清地照着地上的路。林子越深，路越不好走，杂草丛生的。
铜铃声隐隐，似近还远，两个人皆是竖起耳朵，沉默不语，就这样往前走了小半刻钟，树林里突然起了一层淡淡雾气，铜铃声愈加清晰，一个咏长怪异的声音传来，“冤魂借道，生灵回避！”
江蓠停下脚步，低声道，“是养尸人。”
对待某些特殊领域，君无瑕自知不如她精通，当下看向她无声询问。
江蓠清浅一笑，左右张望一下，然后身如乳燕飞身上树，潜伏在高大的树干上，朝他招招手，无声道，“上来！”
君无瑕了然一笑，纵身跃上另一个树，身法曼妙，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异响。江蓠嘟了嘟嘴。
“冤魂借道，生灵回避——”那人扭曲着声线，不厌其烦地吟唱着，声音拖得长长的，凄厉又带着凶气，唱一句，摇一下铃，唱一句，摇一下铃，在树林里久久回荡着，颇有些毛骨悚然的味道。
那断断续续的宛若地狱使者般的吟唱，传到某人耳朵里却是越来越激动，她很早以前就听师父讲起过“养尸人”，一直没机会得见，现在总算见到一只了！顿时摩拳霍霍起来。
君无邪无语地看着隔壁的树上的某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正注视着前方，像饿了半个月似的，呃，眼睛都绿了，如果不是那清晰可见的人形轮廓，他真的怀疑潜伏在自己不远处的不是一个叫江蓠的小姑娘，而是一只饥渴的小豹子。
唉，她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君无瑕有些无奈，不过被她带动的，他紧绷的神经倒放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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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二人便见高大的树木间，一排黑乎乎的人影随着招魂铃的铃声，鬼魅般的，有次序的一跳一跳的往前走。
他们的行速很快，黑影幢幢，风一吹，树叶夸张的沙沙作响。
君无瑕放在树干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忍不住惊讶，他以前听她说起过养尸人都是用灵蛊控制住僵尸，用铃铛引导僵尸往前跳的，他当时听过笑笑，心里却是不信的。人死躯体僵直，不能复生，仅靠类似迷信一般的东西，就能操纵尸体，世上哪有这么荒诞不经的事呢？怕是以讹传讹罢了。
今日一见，竟是真的！
怎能不让他震惊疑惑！倘若能将这些没有知觉又听话的僵尸“善加”利用，会造成怎样的战斗力啊！想着君无瑕不由眯起眼睛，嘴角熟悉地翘起，恐怖的力量！
江蓠斜瞥了旁边树上的君无瑕一眼，看见他直愣愣的有些出神的目光，心里多少有些猜到他的想法，不由暗暗叹息，没想到大哥也不免入俗。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哪有这般好如意的事？眼睛见到的未必是真的，僵尸战士这种事，若要成早就成了！
江蓠摇头笑笑，也不点破，心想，待会儿大哥你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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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僵尸们走过，一个摇着铜铃的女子出现了。
那女子白布条蒙眼，身材纤细，脸型姣好，头发用一块绢帕包起，只露出耳边少部分黑色发丝。江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她大约四十岁左右。
女子看女子总是有些眼力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敏感，她保养的再怎么好，身材再怎么纤细，她的眼角眉梢仍然会透露出她年龄的讯息。她已经不年轻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时，僵尸们忽然止步不前，任是那蒙眼女子反复摇铃亦是无用，惧怕怕的，甚至有往后退的趋势。
君无瑕看向江蓠，江蓠无辜地眨眨眼，常年服食草药，她身上难免带些毒性，只是没想到那些“僵尸”们鼻子这么尖，她嗅嗅手臂，明明什么味道也没有么……
唉，就这被暴露了，她有些郁卒地指尖弹出一丝微光，直直射向那女子的耳下。
那女子耳朵一动，迅速侧头，敏捷躲过。
然后手中铃声大作，力逼那些僵尸转身往前走，将来犯者身处的大树团团包围。却不料那群僵尸全然不听铃声使唤，被逼得狠了，索性齐齐仰倒，口鼻中涌出数百只虫，窸窸窣窣的后退着逃窜！
显然是怕某人怕得厉害。
江蓠嘴角一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来者何人！”那女人大怒，喝斥道。
江蓠依靠树干，目送着君无瑕在铃声的掩护在树林间几个纵跃，消失在林子身处，方轻笑出声，道，“我……”话音未落，江蓠顿感一股寒煞之气带着悠悠暗香已经兜头罩上自己，心中一凛，她身体猛然后仰，只觉那股掌风贴着自己的胸腹呼啸而过，掌力骇人且漫着杀意！
她定睛看去，却已原地不见那女子的身影。顿时秀容乍沉。
那女子裙纱飘逸，双脚倒钩在树干，身体随风前后飘荡着，冷笑道，“好敏捷！”
江蓠猛然侧头看向那女子，黑瞳微缩，刚才这女子蓦一出手就极为阴烈，杀气腾腾！可细看她又两手空空，身无一物，那股浓烈的杀气又是从而而来？江蓠忽然想到她突然不见了的铜铃，难道……
可事实又不容她细想，那女子一招落空，冷笑着又舞起双掌连环而出，一双玉掌出掌极快，恍如夏日荷塘里绽放的莲花，重影叠叠地翻着扑鼻的荷香，旋起轮轮寒风，罩定她的身躯！江蓠不敢大意，雪鞭响彻迎敌而上，风声飒飒。
树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枝枝桠桠，那女子双目失明，白天黑夜无甚区别，听觉灵敏又极滑巧，二人连击了三十几回合，不分胜负。
那女子掌风的香气越来越重了，江蓠眉头大皱，忽然扶着额角身形一晃，重重砸在树身！手持雪鞭护体，她的眼神却变得恍恍惚惚，灵动绚丽的黑眸也没了光彩。
那女子耳朵动动，听声辨意，身如柳条轻摆的款款然走到江蓠面前，俯下身拍拍她的脸蛋。江蓠目无焦距地盯着她，慢慢放下手中雪鞭，脸颊在她的掌心乖巧地蹭蹭，那女子忍不住嗤笑道，“哼，杀不了师父，宰个徒弟也是一样，也不枉浪费我这‘荷云香’！”
荷云香？江蓠的眼睫颤了颤。
那是一种很厉害的幻香，略闻少许，就会令视觉产生迷幻般的重影，从而造成判断失误，闻得多了，则会出现幻觉，眼前出现自己最相见的亲近之人，明知是假，仍手脚迟缓，下不了手。因为养尸人喜用熏香掩盖身上的尸腐气，所以不明底细的人只当她这掌上香气是女人身上的特质，不知不觉变会着道。
江蓠蓦然记起她是谁，养尸女郎，高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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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就是高凰……
老实说，江蓠有点失望，小时候听师父如数家珍地讲起江湖上的恩怨时，她也曾幻想过，这个让女人又妒又恨的女人是什么模样，难道真的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不成？
现在看来她也不过中上之姿，性格也谈不上温柔。
江蓠失望之中浓浓的困惑，她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对容貌平平的高凰趋之若鹜。其实也不怪她不明白，当年江北月跟小江蓠讲故事时，河蟹了少儿不宜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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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高凰，应该是江蓠的前辈了，算得上养尸匠中难得的美人，武功中等，名声却传得极远。绯闻贯穿她整个的青春岁月。
坊间传言，她少女时期便与黄玄盟的贾老大偷情，被其妻贾娘子发现，吵闹纠纷中，二人联合把贾娘子杀害。要说这贾娘子的娘家也厉害，与云英教教主有亲，贾娘子死得冤枉，云英教自然出手管管！结果云英教教主杀气腾腾地去，春风满面地回来，半句不提杀这女人的话。
原因很简单，高凰把云英教的教主也拿下了！
这下惹恼了教主夫人，夫人世家出身，刚烈擅武，醋性大发，二话不说杀上门去！未果，傍晚撕烂一纸休书，不堪羞辱横刀自刎。
为了巩固政治地位，江湖中的亲戚大多盘枝错节，彼此沾亲带故地能串成一只糖葫芦，教主夫人一死，连害两人的高凰就被黑白两道的正房夫人们群起而攻之，只可惜高凰狡猾多端，攻了几十年，夫人们中了诅咒似的死了一个又一个，也只换来毁了她的一双勾魂美目！
真正的亡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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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高凰大笑的空隙，江蓠眼睛里蓦然爆出冷冷地幽光，袖中蝉翼匕首滑落手心，她猛然弹起，手中白光一闪而过！
空气中溅落几滴血。
高凰瞪大眼睛，颈间一丝红线，向后倒地……
江蓠别过头去。
高凰非常迫切地想杀师父和自己，这点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出来。
高凰手上人命无数，生性残忍，她如果想谋害一个人，饶是自己本事不大，天涯海角也会追随而去，这种执着劲头倒是遗传了祖上神草宫。
今日不杀她，他日必被她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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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江蓠握匕首的手仍后知后觉的微微颤抖，心里有些难过，杀人果然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以前她很迷恋那种“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脸上却带着微笑的表情。
可现在看来，毫不犹豫毫不顾忌的去做还真是相当困难啊。
这样想着，江蓠若有似无地苦笑了一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伪善了？在师父刻意强化下，她不是早已心如蚌壳了吗？
轻轻唾弃了自己一下，江蓠神情平静地提步赶往君无瑕消失的方向。
她现在已经肯定高凰就是潜入师父房间的女人了。
下一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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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铜铃轻微一响。
身体一僵，她猛然回头，一道炫目的金光已经朝自己突袭而来。
突然眼前一花，颈间一麻，出现几个血点。
她不由脸色一变，金蛇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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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手抚着颈间的齿痕，看着眼前昂首而立吐着蛇信的紫金龙，神色莫测。
紫金龙是一种养在身上的小金蛇，一条小手指粗细，其毒性却远超过了其他灵蛇，炼蛊时要将蛊放在两具青年男女的尸体上，带蛊虫吸进男女双尸的阴气后，再将蛊虫喂食给金蛇。服蛊后的小蛇的颜色金黄中透着亮紫，故名“紫金龙”或“金蛇蛊”，又因金蛇极为护主，又名“护身紫金龙”。
江蓠眼前阵阵发黑，忽然嗓子一咸，再也忍不住，一口黑血喷出来，那黑血落到路边的树叶上，树叶顿时蔫枯了。她用手背擦擦嘴角，手扶树干勉强支持着身体，冷笑，看来刚才铜铃之中的就是这条金蛇了！
江蓠不由想起刚才的一幕，那些僵尸虫面对自己不听铜铃号令，能肯弃家而逃，也不远靠近自己半步，显然惧怕自己比金蛇更甚。想着她不由心念一动，手动动，小蛇目光随着她的手动动。
江蓠挺拔站立，面不改色的尖长指甲用力掐破手心，血顿时汩汩地流出，很快凝聚了一手，顺着指缝淌下。手一挥，鲜血向金蛇洒去，金蛇活动迅速的躲避沸点一样四处落下的血滴，被激怒地瞳孔竖起，红色的小蛇信飞快的丝丝吐着！
江蓠微微一笑，看来自己的存在对它来说是个足够的威胁，因为惧怕所以轻易动怒。
会输给一条软体生物，自己真是白活了！
江蓠轻轻一笑，十指尖出现一片闪亮银针，手一挥，银针瞬间激射出去，金蛇腰肢舞动，极力闪避，仍有几枚银针刺在身体！江蓠手指猛然弯曲，金蛇扭曲嘶叫一声，肚腹裂开，针尾端细若透明的丝线带着银针回拔而出，针尖上固定着一条紫的妖异的小虫！江蓠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碾死那条蠕动的蛇蛊，化成一丝齑粉。
她继续往前走，走到金蛇面前，垂眸俯视着它，黑湛湛的宝石般的眼眸看得它瑟瑟发抖。
她从怀里取出一油纸包，然后蹲下身，屈指弹了些白色有光的粉末到蛇身上，金蛇的血止住了，腹部的伤口也以奇迹般的速度迅速愈合！转身施然离去。
身后细碎的声音，江蓠不由驻步侧头，但见痊愈的小金蛇跟在自己的身后，试探性地又往前爬了几步，然后乖巧地一闪，就要往自己的袖子里钻。
江蓠挑了挑眉，伸出食指往下一点，道，“停！”
小金蛇顿住，口里发出婴儿般的嘤嘤声，像是在撒娇。
江蓠只好伸出手，那小蛇轻巧地爬到她手上，江蓠轻轻抚摸小蛇的头，也不管它听懂听不懂的说道，“呐，告诉你，我养了一只空兽。”
小金蛇在她手心盘成一团，仰头看着她似乎是等她说下去。
江蓠继续说道，“所以我不需要你保护。你现在呢有两条路，离开还是给我的空兽当点心？”
小金蛇身子一僵，左右打量着她，然后低下头用蛇信子在她掌心被掐破的伤处绕了几圈。江蓠只觉掌心麻麻的，再看时，小金蛇已经在几尺外的草丛中，毅然离去。
江蓠眼中一黯，看来这紫金龙倒是条货真价实的灵蛇。
她不由想起那“金蛇食尾”的典故。
传说养金蛇的人必须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金蛇才会乖乖听话，奋力保护自己。不管传说是否真实，养金蛇的人大多都没有好结果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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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闭目静坐片刻，等那蛇毒与自身毒性相容，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身体稍微轻松了一点，她便站起来用长鞭卷起一具具尸体移动到隐蔽的草丛深处，以防吓到无辜路人。
清理尸体的过程中，她留心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谢夫人。倒是意外发现了一具颜色新鲜的男性尸体。
江蓠抓起他的手，但见他右手虎口有厚茧，身上肌肉结实，是个管用刀剑之人，他身上沾染了些许荷云香，从尸斑和致命伤处的血痂凝固来看，刚死不久。她微叹一声，伸手覆上他犹瞪着的双眼，把他同那些人藏在一起。
在树干上做好记号，勉力提气纵身向丛林深处飞去。飞了一会儿，掉下来，再飞了一会儿，再掉下来。江蓠气得一拳砸在树干上，痛苦地想了想，还是决定蹒跚着步行过去，顶级养尸人高凰没能伤着她，反倒被一条小蛇毒成内伤，这世道啊！真他妈喵的！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金蛇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