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义庄 ...
-
凭借李思天的信息,江蓠和君无瑕决定先去城南的义庄打探一番。
开阳城圈地很大,义庄在城南的二十里外,一个山梁下。
出城门不久,天空就洒下细且疏朗的雨丝,土黄色的地面颜色慢慢变深,毛茸茸的,雨丝飞扬,活像一根根晶亮的银线,被雨神从天穹撒向人间,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
江蓠的马骑得飞快,马蹄哒哒,衣袂翩然,两侧的景物快速的向后移动,连成一片朦胧长廊。她现在心情是极度恶劣,说不出的羞愤郁卒,不狠狠收拾几个坏人发泄一下,心中实在难受。
君无瑕握紧缰绳,加紧马腹,紧紧追随又不远不近,眼光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但见她额发湿成一缕缕,冷面寒霜,战意十足,不由心中好笑,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居然如此面薄。
他稍微一想,忽然明白了适才几句话中的误会,忍不住双肩微颤,哎呀呀,这个傻丫头……
“喂,阿蓠!”
“……”
见她不仅不答话,还跑得更快了,君无瑕无奈扬鞭追上她,使两马并驱疾驰,说道,“阿蓠……”
江蓠扭头瞪他,本就黑多白少的黑眸冒着丝丝寒光,冷飕飕问,“什么事?!”
君无瑕怔了一下,很快改变主意,嘴角微翘道,“下雨了,要不我们先下马躲躲?”
江蓠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道,“就这点牛毛细雨,还需躲?哼!”
君无瑕点头,放慢马速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望着她地狱般暗黑的背影,微笑,本来还打算解释一下的,现在看还是算了吧。毕竟她现在的战斗力最好不过了,没有一点多余的正面好情绪,最起码不会妇人之仁。
他们是去救人,敌人实力未知,任何不必要的善意都可能造成自己的伤害,那种情况不容手软。
况且……
眼看着猎物在自己眼前消失,是耻辱,更是三流剑者的行为!
这是君无瑕扎根骨子里的信念,虽理智清醒的过分,可这就是他认为的正确。
•
义庄以前似乎是个小庙宇,陈旧没落,门扉紧闭。门前两个大白纸灯笼发出光照在湿漉漉的麻石地面上,弥散性地闪着一些金灿灿的光丝。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江蓠在庙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拾步上了台阶,“笃笃”两下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是“笃笃笃”三下敲门声,在空旷的夜色下传出很远。
不一会儿,庙门无声地开了,一个提着灯笼,佝偻着身子的瘦小老人出现在门口。
当他看到江蓠时,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他苍白不似活人的脸上嵌着两颗迎风流泪的小眼睛,透着一股陌生的熟悉。他细细打量着她的五官,哑着声音道,“我们这里不住生人的!”
江蓠闻言低低地笑,笑声轻悠悠地荡在寥无人烟的破庙前,听起来阴森森的,笑停,她轻轻掀起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般的眼帘,黑幽幽的眸子凉飕飕地看了一眼老人,道,“我们本也没打算进去!”
一开门就碰上个硬茬,老人气息一滞,毫不犹豫地转头看向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君无瑕,瞪着一双灰白的眼睛,质问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君无瑕微微苦笑,温声道,“听说义庄里‘走’了尸,心中好奇,还望老人家指点迷津。”
老人脸色一变,冷冷说了声“不知道!”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江蓠不争气地瞪了君无瑕一眼,身形一闪,伸手欲拦住老人的脚步,老人握拳咳嗽一声,很自然的身躯一弯躲过,精滑的如泥鳅一样。
江蓠笑容玩味,手腕一转五指鹰爪一样扣住捏住他的肩骨,老人不以为然地肩头向下一震,江蓠只觉手心好像抓了一块滑石头,脱手的一瞬,她手指弯曲顺势卸了他的肩膀。
老人身体陡然一僵,气得眉毛一抖,黑暗中足下一拐,劲道十足地踢向江蓠的内膝!
江蓠早有准备侧身躲过,那足下的劲气便打到庙外的一棵树干上,树干沙沙晃动几下,轰然倒下!
好暴躁的老头,刚才一脚若不是她躲过,小腿怕是碎如豆腐渣!
江蓠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另一只肩膀也卸了!
一脚踢去,就看到小姑娘面露讶色,老人自觉很是露了一手,眉毛挑挑挺得意。可他自得的神情还没褪下,一不留神另一只胳膊也软若无力的没了着落,顿时气得直吹胡子!
更让他郁卒的是,这小姑娘手法纯熟到神鬼莫测的地步,他竟不疼不痒的没有半点知觉!也不知道是她是经常干这种缺德事练熟了手,还是她小小年纪便已经精通人体穴位研究?
亦或是……二者兼有?
想着,他再看看她面无表情,捏死个人跟拍死个苍蝇的冷漠,宛如死神一般走到哪里别人死到哪里的不动声色的杀气,老人心里打了个突儿,欺软怕硬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冉冉升起,可面上仍倔强的厉害,板着一张没人气的死人脸,哼道,“黄毛丫头太放肆!”
早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的占她便宜,江蓠双目斜视着他,冷道,“宋家二小子,再敢倚老卖老,小心我再拉你晒十天太阳!”
少女清清冷冷的声音像黄莺一样悦耳动听,老人听到耳里却如滚雷一般,身躯一震,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她,哆嗦着嘴唇问道,“你看出来了?”
江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看出来了!”
宋二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忽而面皮抖了抖,道,“你真是江蓠?”
“哼!”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宋二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低头“咔咔”几声兀自把手臂利接好,一边揉揉酸肩,一边用灰白的眼睛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却是清亮柔和的年轻男子声音,“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咦,你怎么会下山?”
江蓠瞪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义庄?”
宋二噎了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她冷不丁伸手摸向耳际,口里自言自语道,“你这张人皮面具做的挺细致,嗯,手艺越来越好了,都能以假乱真了,我刚才差点没人出来……”说着,她俯身凑近他的脸,眼睛惑人的明亮,似要看的更清楚明白。
这话忒不怀好意,宋二听着大为惶恐,眼睛里敬畏中带着丝丝不明委屈恐惧,下意识地捂脸连着后退几步。
往日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宋二终于知道悔了,后悔刚才一时兴起的比试,巴不得这尊大神赶紧送走,他忙不迭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什么也不问了,你问好了!”
问完了好赶紧走人,宋二心里默默添了一句。
江蓠幽幽的小眼神盯着他不说话,空谷余音道,“可我想看看这么多年你变成什么样了……”
宋二嘴角一抽,“丑,丑的很!”
“撕下来看看!”她忽然兴奋道。
说的轻巧!宋二大为惊恐,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这这、这张人皮面具花了他两年功夫不止,连带眼睛上的处理都惟妙惟肖,岂能说撕就撕?!
面对昔日的好友兼青梅,宋二不知如何是好。
思考是痛苦的,痛苦的思索解决之道使宋二的脸变成了苦瓜样,在秋雨潇潇的夜晚,宋二的苦瓜脸把整个义庄都弄得苦了吧唧的。
正在痛苦着,正在想着办法的时候,宋二眼睛无意间一扫,恍然发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作壁上观,眼神温柔微微笑着的君无瑕,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兴冲冲地凑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君无瑕,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君无瑕起初见是他也有些意外,含笑朝他拱手道,“别来无恙。宋兄的易容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适才我都没看出来。”
宋二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哪里哪里。”说着他惨兮兮瞥了她一眼,又用两指扯住君无瑕的袖摆,道,“阿蓠这丫头这回发了什么疯,多少年都没这样了!”
灰败委屈的老人面孔,一双迎风流泪的小眼睛噙满了潋滟水光,嘴巴张合说得却是年轻男子的晴朗声音。这情形委实有些怪异。君无瑕蹙眉盯着衣袖上枯树枝一样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爪子,倏地扯回袖子,淡道,“她今天心情不好。”
宋二叹气,用一种悲愤加怀念的语气道,“我就说呢,当年那个乖得像猫儿一样的小丫头哪去了!”
君无瑕无语又同情地看着他,江蓠何曾乖如猫儿?
嗯,当然也有例外,以他多年的了解,当她乖的像猫一样时,不是偷腥得了便宜,就是乐呵呵手捧着美味糖果。
呃,宋二的情况看起来应该是第一种……
•
按理说宋二是不应该这样的,可是这宋二自小嗜好奇特,喜欢与死尸为伍,脸色阴白,是出了名的“见光死”,最怕那阳气旺盛、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想当年跟着老爹老娘一家三口被江北月热情相邀到昆吾山做客,结果被小江蓠乐哧乐哧地追的他漫山遍野的逃窜,手拉手陪他晒了三天的太阳,差点没把他晒成一条小干鱼!
没能实现古铜色健康皮肤的小宋二抽抽噎噎地回家后,饱蘸浓墨大笔一挥,二话不说便把“江蓠”列在了黑名单的首位!
轻叹一口气,君无瑕想起现在已经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宋二,几年未见,私底下却一如往昔地对阿蓠倍感亲切和忌惮。
再回想当年那些天赋各异的小男孩,如今都成为血气方刚的少年新秀,以后更会成为羽毛丰满的人物。
君无瑕不由再一次感叹江北月阴险精明,慧眼识珠,未来的江湖主宰们在孩提时代就让小爱徒早早一网打尽,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树立威信果然还是要从娃娃做起啊。= =~
•
“其实我们来此是想问你几件事,问完就走。被你撞到枪口上纯属意外。”君无瑕忍不住笑道,
宋二闻言真是又悲又喜,悲得是自己咋就这么倒霉,巡视家族产业时低调地到义庄串串门,屁股都没做热乎呢就被她碰上了;喜得是这个小药女只是路过而已,多年未见也是亲切,便忙道,“你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君无瑕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嘴角熟悉的翘起道,“我只是想知道最近开阳城可曾发生什么古怪?义庄失踪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最好详细点。”
宋二一听这话神情就凝重起来,问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君无瑕也不瞒他,“谢夫人的尸体失踪了。”
宋二闻言一惊,理所当然地认为事情重大,想了想,便倒豆子似的全然说道,“尸体失踪是在昨天晚上子夜时分,睡梦中我恍惚听到有开门声,等起来看时,门闩完好,便没在意。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尸体不见了。说来也是惭愧,走了十余具尸体,我未曾察觉。”
君无瑕闻言皱了皱眉,“最近可曾有什么可疑人物接近?”
宋二摇头,“不曾。”
江蓠走过来,接言问道,“昨晚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宋二道,“尸体失踪前后,似有一阵铜铃声。”
江蓠心中波澜微起,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我知道了。”心中略有盘算,她与君无瑕对视一眼,大步走到庄外一声口哨召唤适才自行吃草歇息的马儿,然后翻身上马。
见二人要离开,宋二松了口气,忽又忆起一事,忙急行几步拽住马尾,脱口道,“且等等!”马儿吃痛,喷着响鼻向后撩蹄子,江蓠手一紧赶紧勒住缰绳,回首问道,“怎么了?”
宋二低着头有点不好意,嗫嚅着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可也要多加小心呀。”
江蓠眯眼道,“多谢挂心!不过还请松松手,我的马儿怕疼!”
宋二嘿嘿笑着讪讪地松开手,还想说些什么,又似说不出口,急得团团转。
君无瑕笑道,“宋兄有话但讲无妨!”
宋二抬头望着马背上的英俊青年,对上他温润善意的目光,宋二酝酿了半晌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嗫嚅道,“呃,还真有点事……”
他顿了顿,搓着手难以启齿道,道,“你们如果抓住贼人,能否……能否把那些尸体还给我?”
江蓠挑了挑眉,“咦?”
“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人’,官府问起来,我可吃罪不起啊,”宋二眨着水汪汪的灰白眼珠,看起来有些无助可怜。
江蓠扭头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怕没了原材料吧!”
宋二被戳破心事,脸上微热地低头道,“……他们家人都是首肯了的。”
江蓠忽闪着明亮的眼睛,伸出一根食指轻摇,道,“十张人皮面具,我就答应你!”
宋二牙疼似的抽了口冷气,大声嚷道,“狮子大开口啊,不行,最多两张!”
“十张!”
“……三张!”
“十张!”
宋二低头沉吟了半晌,然后一脸肉疼模样的伸出五个手指,语气艰难道,“五张!最多就这个数了,你爱帮不帮!”
“好,成交!”江蓠粲然一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宋二瞬间泪流满面,别过头去。
·
走出义庄,江蓠问道,“大哥,你可有头绪?”
君无瑕微一沉吟,答道,“我怀疑义庄的事和谢夫人的事皆是一人所为。”
她附和地点头,道,“嗯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君无瑕笑笑,又道,“不过,能深夜躲开宋二的耳朵,成功移走十余具尸体,来者如果不是轻功卓绝,就是有多人接应。无论是那种可能,来人都不简单。”
江蓠看着漆黑的前方远处,慢慢道,“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是什么?”
江蓠轻牵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说道,“尸体是自己离开的!”没有惊讶,没有呆怔,君无瑕冷静地接着分析道,“你是说,能操纵尸体的……神草宫?”
江蓠冷哼一声,道,“神草宫虽然行事邪气,可骨子里却有一股正气,断不会做这种没节操损阴德的事!”
君无瑕瞥了她一眼,笑道,“没想到你对神草宫的评价挺高。”
“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江蓠说得理直气壮。
君无瑕闻言目光闪了闪,说道,“那好,你说不是不是神草宫,会是谁?”
“这种考研脑力的东西,还是大哥来吧。”
君无瑕瞥了她一眼,正对上她满是灵动的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由笑道,“大哥猜不出来。”
“真的?”
“真的。”
“嘿嘿,那我说了?”
“说吧。”
“我想应该是南边的养尸人!”她侃侃道,“他们与神草宫原是一脉相承,但形式做派却大相径庭,行事放荡,不敬鬼神,多在湘西白银溪流域活动,因喜好摆弄死物,所以他们身上带着一股融入肌理洗不掉的尸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萧盟主好像有一个妹妹嫁到了湘西。”
君无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江蓠有些失望地看着他,道,“大哥你就不能表现地惊讶一点,或是装傻一点,赞美我一句‘啊,原来是这样,阿蓠好聪明呀’。”
君无瑕嘴角牵出一抹宠溺笑意,道,“阿蓠好聪明啊。”
江蓠弯起眼睛,身后好像有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摇啊摇,她掩口笑道,“呵呵,过奖了呀过奖了。”
君无瑕莞尔一笑,什么也没说。
•
又过了一会儿,江蓠醒转过神,星眸如炬地瞪着他,冷哼一声,“其实你早就猜出来了吧。”
君无瑕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没有。”
“是吗?”江蓠有些不信,“你那么聪明。”
君无瑕眨眨眼,“不及某人。”
江蓠细细审视了他一记,然后有点郁闷地低头道,“那就好。”
君无瑕心里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