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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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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上,桑弥一直没说话。
魏延霖坐在同一排座椅的另一侧,也没出声。
接驳车穿过晨雾弥漫的林中小道,金色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林盖,偶尔漏下一束光照。
一夜不眠的后遗症,桑弥脑子混沌,在热气球上的画面却零碎闪现。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身子随接驳车时不时颠簸一下。努力忽略身侧人的存在,那股清淡的冷香却断续在鼻尖缠绵。
她抿住唇,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身侧,魏延霖两腿微敞,左手指间轻缓转动一支未点燃的细烟,神情虽说仍一贯的寡淡,但偶尔的眼波流转显示他似乎心情不错。
接驳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魏延霖没立即下去,而是偏头撩向左手边的桑弥,“别睡了。”
桑弥慢半拍“哦”了一声,没看他,垂着眼眸跟在他后面下车。
文若冰从一楼大堂走出来,笑说:“魏总,给您和桑小姐准备了早餐,已经送到房间里了。”
她昨晚本已做好在湖边等一晚上的准备,中途却收到魏延霖的电话,只简短的一句,让她回去。
文若冰当他秘书快两年,意外他还有这么体恤下属的时候。
此刻看见桑弥目光闪躲魏延霖,文若冰不禁心惊,或许昨晚魏延霖其实是支开她?
几人上楼,桑弥抬眼,并不和魏延霖对视,目光匆匆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一扫,“我先回房间了,哥哥。”
“嗯。”魏延霖轻描淡写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他态度冷清,似乎和从前无异。
桑弥思绪乱成一团缠结的线,真的是她想多了?
桑弥又对文若冰笑一下,朝走廊深处走去。
回到房间,餐桌上果然有酒店准备的早餐,还冒着热气。桑弥一个多小时前,在湖边营地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困倦难捱,只想睡觉。
她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走进浴室的。刚打开花洒,才想起头上还戴着设备,不能洗头。昨夜在湖水里浸过,头发又干又涩,头皮上偶有被蚂蚁爬过的痒意,桑弥只能忍着。她简单冲洗一下,换上宽松合体的睡衣,连护肤都来不及做,便趿拉着拖鞋走进卧室,一头栽睡过去。
刚阖上眼没多久,门铃响,由远及近,听不真切,又那么恼人。
桑弥烦闷地翻了个身,期盼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伴随门铃声响起的,还有“砰砰”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像是砸在桑弥的太阳穴上。
桑弥生无可恋地翻身坐起来,“谁啊?”
卧室离门厅有一段距离,酒店隔音又很好,外面的人不可能听见她这句。
桑弥只好靸上拖鞋,走去开门。
“弥弥?你在啊!”魏明朗站在走廊上,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门只开了一掌宽,桑弥一手扶着门框,无力地点点头,“怎么了?”
“昨晚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打电话也不接。我怕你有事,一早过来看看。”
“我没事。昨晚上在湖上没注意看。”桑弥说。
“湖上?”魏明朗以为自己听错,“什么湖?你昨晚出去了?怎么不告诉我?”
桑弥脑子转不动,“忘了说了。”
严重缺觉,难免比平时少些耐心,她作势就要掩上门,魏明朗皱眉,手掌搁在门框上,一下被夹住。若不是桑弥没用什么力道,魏明朗可能会被夹伤。
“弥弥,你以前不这样的。”魏明朗难以接受,以前的桑弥无论做什么都会告诉她,绝无可能出现晚上一个人悄无声息外出的情况。
桑弥扫一眼魏明朗仍固执搭在门框上的手,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逼到眼前的困倦给压回去,“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只是去参加展馆的体验项目,好好的,你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我只是关心你。”魏明朗深吸一口气。
桑弥抬眼,无言看着他。
魏明朗眉头紧皱,几秒后,转身回到隔壁房间,关门的声音有点响。
桑弥没精神再去照顾魏明朗的情绪,她回到卧室继续睡。
但这一次,明显睡得不沉。
好像还在船上,荡来荡去,被月光照着的湖面播放幻灯片似的,一会儿是姜辞被卷下水的画面,一会儿是桑湛端着摄像头趴在鲜花遍野的山坡上,一会儿又是于淼愁眉不展和陌生男人坐在餐厅里相亲,最惊悚的是店里的出票机因为爆单被小票埋上了……
无论画面如何变幻,湖面上总飘荡着一双眼睛,很深又很亮,刚开始桑弥还以为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魏明朗,直到她看见那颗缀在左眼眼尾的痣。
桑弥睁开眼睛,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过了几秒,才慢慢回神。
她下意识抬手抹了下额头,润的。睡前忘了开空调,又没开窗,这会儿气温上来,屋子里又闷又热。
手机已经充满电,摸过来看一眼,中午十二点过,她睡了六小时。
有两条未读微信,一个小时前靳筱筱问她要不要去餐厅,隔了几分钟她又发一条:明朗说你应该还在睡,让我别打扰你。我们先去吃饭了,给你打包回来。
桑弥打字回复:谢谢,不用打包,我不饿。
几秒后,手机“叮”的一声,靳筱筱:醒了?确定不要打包吗?
桑弥:嗯。
靳筱筱:那好吧。我们还有一会才离开餐厅,要是有什么想吃的随时告诉我。
桑弥:谢谢,你们慢用。
桑弥先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打开卧室和客厅的窗户,再到吧台从冰箱里取了瓶冰饮,拧开瓶盖连喝好几口,这才感觉缓过劲来了。
她给展馆工作人员打去电话,询问是否可以提前归还设备,并抱歉告知设备浸水可能有损坏,她愿意照价赔偿。
工作人员意外好说话,“我们的设备有一定的防水功能,应该没那么容易损坏。您住几号房,我过来取。”
桑弥惊喜,报了房间号后,笑说:“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应该的。您稍等。”
十分钟不到,穿淡蓝色套裙的工作人员过来按门铃,桑弥迎她进来。
设备很好取下来,桑弥再三让她确认是否需要赔偿。工作人员笑容亲切,“设备完好无损。再说,您是魏总的妹妹,也不会让您赔的。照片应该已经全部实时发送到您的邮箱,我们这边没有备份,您尽管放心。”
桑弥一顿,“好的,谢谢。”
送走工作人员,桑弥赶紧去浴室,头发抹了两遍洗发水,在花洒下彻底冲洗干净后,她把自己扔进浴缸。
热水漫过全身,唤醒每一个困乏的细胞,她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泡的时间有些久,披上浴袍出来,手机收到文若冰发来的微信:桑小姐,您醒了吗?
桑弥靠在卧室的落地窗边打字:醒了。请问有事吗?
五分钟过去,那头却一直没动静。
桑弥放下手机,正想从行李箱里拿衣服出来换上,就听见门铃响。她身上只有一件浴袍,便站在门后掀开猫眼朝走廊上看去,只见文若冰穿一件乳白色的连衣裙得体地站在门外。
桑弥立即开了门,文若冰笑说:“给您送午餐,没打扰您吧?”
“没有。”桑弥很想说不用,但见她身后跟着一个推餐车的女服务生,顿了顿,笑说,“谢谢,请进。”
服务生收走早上送来、还摆在餐桌上的早点,将厨房新做的菜肴一一摆上桌。熏鱼、鸡汁笋干、面拖六月黄、蟹粉山药鸡头米……都是地道的宁城菜。
桑弥抬眼,问说:“文小姐也是宁城人吗?”
“我是北方人,刚去宁城不久。”文若冰说。
桑弥轻点一下头,“不如坐下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文若冰微笑道,“我是听魏总吩咐,专门过来给您送餐的。”
桑弥其实早想到,是魏延霖让文若冰来的,毕竟她和文若冰一没交情,二没来往,文若冰何必跑这么一趟。
但听文若冰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桑弥总觉得不自在。
文若冰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哥哥,”桑弥极少在人后这么称呼魏延霖,但她现在就是想这么喊,帮魏延霖贴标签似的,她问,“什么时候下山?”
“应该下午就回市区。”
桑弥点头。
文若冰说:“那您慢用,我先出去了。您有什么吩咐,随时联系。”
桑弥笑了下,没应这句。文若冰是魏延霖的私人秘书,桑弥怎么可能去使唤她。
送走文若冰,桑弥坐在餐桌边,看着满桌的宁城美食,却提不起兴致。
门铃再次响起,还以为是文若冰有什么事忘了,透过猫眼看去,却惊讶地发现是姜辞。
姜辞不似昨夜的狼狈,她穿一件粉蓝色挂脖上衣,配浅灰色拽地阔腿裤,栗色大波浪长发偏垂于左肩前,整个人看上去热烈又随性。
“乖乖,真的住902啊?我昨天忘了问你电话,打算从顶楼开始一间一间地敲门找,结果才第二间就被我找到了!我运气太好了。”姜辞很高兴。
“说明我们真的有缘。”桑弥笑说。
因为昨晚的“生死之交”,两人意外亲切。
姜辞对着桑弥的浴袍领口眨眨眼,“好有料。”
桑弥“啊”了一声,抬手捂了下,姜辞噗嗤一笑,“逗你的,没看到啦。”
她见餐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猜到桑弥还没吃饭,便主动坐到餐桌边,笑说:“不介意加双筷子吧?”
桑弥挺喜欢她的性格,“当然不介意。”
厨房里有多余的餐具,桑弥取了筷子和碗,递给姜辞。
姜辞夹了一箸樱桃肉放进嘴里,“好吃。”
听她这样说,桑弥也吃了起来。味道是不错,和宁城的老牌餐厅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昨晚上你和你哥顺利登岛了吗?”姜辞问。
桑弥摇头,笑说:“没有岛,是工作人员虚构的。”
姜辞怔愣一瞬,随即大为无语道:“还真够艺术的,连岛都是假的。你们知道之后,没骂他们?”
“没有。后来他们安排留到最后的人坐热气球看日出了。”桑弥低头喝鸡头米羹。
“还算懂得转圜,不然真要被投诉。”姜辞顿了顿,忽然问,“昨晚上那个人是你亲哥吗?”
桑弥长睫微眨,“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也差不多。”
姜辞拍拍胸口,“好险,我看他昨晚那么着急来找你,还以为是你男友。听见你叫他哥,但又不确定。毕竟你懂的,现在谈恋爱的人情趣挺多,叫哥哥、叫爸爸一点也不稀奇。”
桑弥抿了抿唇,口腔里还残留着蟹粉山药鸡头米的滋味,有点甜,也有点腻。
她摇头,“不是,魏延霖……其实我和他不是很熟,但从小就是这么叫的。”
“不熟吗?”姜辞回忆了下昨晚的情景,“他找来的时候,表情好冷,一看见你没事,又不忍心朝你发火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
是这样吗?
桑弥昨晚没注意。
她捏着汤匙,搅动碗里的汤,说:“他可能怕我出事,回去不好向两家大人交代吧。”
“这么说,你们是世交?也是青梅竹马?”
“是世交,但不是青梅竹马。”桑弥也不知道怎么了,固执地强调,“我和他真的不熟。”
姜辞点点头,停顿几秒,一双美眸闪啊闪,“那方便把你和你哥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桑弥一霎顿住,她说:“我的当然可以给你,但他的,我没……”
她本想说,自己没魏延霖的号码和微信,但昨晚上手机静音之后,有一个归属地为京市的号码曾给她打过七八个电话。
桑弥没有验证,但那串号码的主人,应该就是他?
话在喉咙里打个转,桑弥接着说:“没经过他的允许,我不好私自泄露他的个人联系方式。”
“哦。”这在姜辞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些失落。
桑弥送姜辞出去,走到门厅的时候,她想了想,说:“魏延霖有家公司,叫AST,你可以去公司官网上看看。或者,这家酒店也是他投资的,你也可以通过这个途径找找。”
姜辞双眼一亮,“谢谢。”
桑弥笑了笑,关上门,她在客厅沙发走了会儿神。
后来,去卧室换好衣服,微信问魏明朗:要回去了吗?
他们原计划只在山上停留一晚,今天下午回魏家老宅。
隔了几分钟,收到魏明朗的回复:你收拾好了就可以走。
从这简短的一行文字里,看不出魏明朗是否还在闹情绪。
桑弥:行李收好了。
魏明朗:那走吧。
桑弥:好。
桑弥推着行李箱出门,隔壁魏明朗也刚好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魏明朗说:“箱子给我。”
桑弥怕他推两个箱子不方便,便说:“我自己来吧。”
魏明朗没说话,目光在桑弥脸上停留几秒后,径自走在前面。
走廊很长,光影斑驳,她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很像这些年她藏着隐秘心事等他回头的酸涩心境。
可她看着看着,失掉了耐心,既不愿再等他回头,也不愿一再迁就。
魏明朗按了电梯,桑弥进去之后,转头对他说:“于淼临时来京市出差,我去酒店陪她。到时候去机场送你。”
魏明朗胸口几番起伏,并不看桑弥,扯唇回她:“送不送都行。”
桑弥闻言,也有情绪。但她不想说气话,于是没做声。
接驳车在门口等着,一共两辆,魏延霖和文若冰坐前面一辆,一人一排。
后面一辆,靳筱筱意外地占了后排的位置,她把前排留给了桑弥和魏明朗。服务生把行李放上去,桑弥先上车,没坐前排,而是在后排靳筱筱的身侧落座。
魏明朗看也不看她,独自坐在前排。
靳筱筱看出他们气氛不对,比昨天更糟糕。
但她没问。
靳筱筱拿出两杯绿豆汤,问桑弥要不要喝。桑弥知道她是专为自己准备的,便笑着说:“好啊。”
靳筱筱边帮她插吸管,边说:“不准再发红包给我。下次去宁城,你请我喝咖啡。”
桑弥只好笑着点头应下。
魏明朗听着她们的对话,愈加烦躁。
他真的不懂桑弥在想什么。
不是说大学时和靳筱筱只是点头之交吗?现在为什么突然这么好?
因为靳筱筱喜欢他,所以桑弥故意和她交好,来气他?
接驳车停在山腰,魏明朗下车之后,都已经往库里南那边走了,还是停下来,转身,“哪个酒店?我送你。”
“不用麻烦,我已经叫车了。”桑弥朝他扬了扬手机。
“随你。”魏明朗一再被拒绝,也像是耐心耗尽,转头便钻进库里南,油门一踩,车子轰鸣驶离。
靳筱筱看了眼离开的库里南车影,脸上其实并没有高兴的神色,她跟桑弥说:“这里不太好打车,就算叫到了,司机也要开挺久才能来接你。不然你跟我走吧,我送你。”
桑弥摇摇头,“没事,已经叫到了。”
靳筱筱犹豫一瞬,余光瞥见那辆低调的黑色奔驰,魏延霖和他的秘书明明已经上车了,却一直没开走。她觉得奇怪,虽说魏延霖在面对她这个外人时会偏向桑弥,但到底也算不上偏袒,她想,魏延霖可能在车里处理公事之类的,总之不可能是为了桑弥等在那里。
靳筱筱往那辆奔驰打量的次数多了,无端觉得那道磨砂玻璃后,有双寂寂冷眼也在回视她。
她有些待不下去,“那弥弥,你自己慢点。”
“拜拜。”
看着靳筱筱把车开走,桑弥坐在树荫下的户外长椅上,点开手机叫车软件,发现果然如靳筱筱若言,司机接单之后觉得太远,单方面取消了。
桑弥只好再次发起订单,然而这次却迟迟没有司机接单。
“……”
桑弥划拨着屏幕,却看见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一通来电提醒,归属地京市,桑弥只感觉掌心里有条神经微微一跳,她条件反射地抬眼看向那辆黑色奔驰。
然而,目光全然被一道穿白衣黑裤的清拔身影夺了去,魏延霖单手插兜,只差几步,就走到近前。
他垂眸看着桑弥,笑说:“原来你知道这是我的号码啊。”
桑弥发现自昨夜之后,魏延霖对她笑的次数变多了。他左眼下眼睑处的那颗淡褐色小痣,在午后的阳光下妖化了似的,一种活色生香的蛊惑意味。
手机在掌心嗡鸣不断,魏延霖竟然任由呼叫继续,桑弥只好点了拒接键。
“哥哥,”她像往常一样的语气,“你怎么还没走?”
魏延霖微微眯起眼眸,又笑了,很淡。
他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