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投手》白陆屿

4、第四章

　　“我叫黎早，黎明的黎，早上的早。”

　　从拥有记忆开始，我便这样介绍自己。虽然被寄予了美好的期盼，但我并没有如划破黎明的光一样的绚烂，也没有清晨明媚的朝气，而是平平淡淡地，像稀薄的空气一般存在着。

　　脑袋不灵光，没有出众的才华，学习成绩也差强人意。上了一所三流的学校，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漫无目的地飘荡至今，却连喜欢一个人也说不出口。

　　我叫黎早，但黎早是谁，黎早擅长什么，喜欢什么，我不知道。

　　昏暗的五彩灯光里，所有人的脸都像是被水浸湿的纸，五官都晕成了泛开的涟漪。他们说着诸如：“你的名字真好听。”“看来你爸妈很有文化嘛。”这样的话，随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从小到大最讨厌的自我介绍环节过去后，我有些无力地往后靠了下去，后背没来得及接触松软的靠垫，蒋宸的脸便凑了过来。
　　一瞬间，他的呼吸和我仅一线之隔，当如此张扬的美丽在我面前具象化时，脑海里登时下起了烟花雨，有那么几秒甚至忘记了呼吸。

　　“你干嘛！”我连忙往旁边挪动屁股，还差点撞到正专心吃着卤肉饭的小胖。

　　“你爸妈是不是挺喜欢吃水果的？”他单手撑在座位上，上半身依旧向我倾斜。

　　我别过脸，“为什么这么问？”

　　他轻轻笑着：“你看你的名字又是梨又是枣的......”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这年头怎么还有人玩这么弱智的谐音梗......

　　“那成功了吗？”他拿过桌上的酒杯放进我的手里，眼神往相反的方向斜了过去，“别垮着脸了，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触碰到玻璃杯的那一秒，手心传来冰块散发的凉意，又随着体温的升高而融化成更加滚烫的触感。就和我脸上的温度一样。

　　我抿了一口酒，问：“为什么要我去勾搭陌生人，有什么讲究吗？”

　　蒋宸邪魅一笑，故作高深，“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我摇了摇头。

　　“那就是见的男人太少。”他歪过头看我，“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都不敢和韩楚恒独处吧？”

　　虽然很想据理力争一下来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有一说一，蒋宸说的挺对的。

　　但即便如此，我也依旧嘴硬：“怎么会......”

　　“谈过恋爱吗？”他问。

　　“废话！我都几岁了！”我瞬间恼羞成怒。

　　“是处吗？”他问得相当自然，就好像这个问题的寻常程度和“晚饭吃了没”是一个量级的。

　　而我的耳根却烫得发痒。

　　酒吧氛围暧昧，舞池里的人如水蛇般纠缠在一起。在这样迷离的环境里，说什么都不过分。但我却下意识地觉得浑身难受。

　　“你有病吧？”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将手里的酒杯砸在了坚硬的桌面上，起身欲走，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绊住了脚步。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猛烈阴沉的金属乐，密集快速的鼓点和低沉有力的贝司填满整个听觉的背景空间，而他的嗓音横亘其中，格外突出。
　　“别误会，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只是需要对你的基本情况做下评估。”蒋宸拿起我摔下的杯子放在嘴边，眼神略过我紧皱的眉头，将杯沿靠近嘴角，恰好覆上我原先不小心留下的口红印。

　　见我坐在那没反应，他凑了过来，表情贱兮兮的，“怎么了？该不会被我猜中了，你其实是......”

　　“我不是！你烦死了！”我无能狂怒起来，正想扭过头给他一个眼神警告，脸颊却被一阵凉意覆盖。蒋宸把酒杯贴在我的脸上，满脸堆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不再理他，往身旁挪动了一个格子，可我动他也跟着动，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在了我身上，和我手臂贴着手臂。
　　“生气啦妹妹？我这不是也想更加对症下药地帮你嘛。”

　　花言巧语。我继续沉默。

　　“多喝点，你还是喝醉的时候比较可爱。”他顿了顿，笑地更加张扬，“宸宸说他最爱我了~”

　　我“腾”地站了起来。无赖！变态！居然模仿我那天喝醉了说的胡话，最关键的是！为什么他能模仿地这么像！就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我叉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眯眼望向我的蒋宸，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我告诉你，你别太嚣张了，不就是去勾搭那个男的吗？看姐姐轻轻松松把他拿下。”

　　他冷笑一声，“行，我也不给你上难度，你今天晚上能要到他的微信就算你赢了。”

　　一听到事关输赢，我骨子里的争强好胜之心就燃烧了起来。我弯腰凑到蒋宸眼前，问：“我赢了有什么好处。”

　　他挑了挑眉，迎上我颇具挑衅意味的目光，语气轻佻：“我让你亲一下？”

　　我像是被触发了膝跳反应一般脱口而出：“神经，谁要亲你。”

　　蒋宸耸了耸肩，“还蛮多人的吧。”

　　我稍加思索，“这样吧，我要是赢了，你就告诉我一个韩楚恒的小秘密。”

　　“成交。”他几乎没有犹豫，“那你要是输了呢？”

　　“那你想怎么样？”我真怕他说出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毕竟他可是蒋宸，脑子里不知道都装着什么废料。

　　可他却摇晃着杯子，蹦出一句：“帮我遛一天狗。”

　　“呵，开玩笑。”我有些意外，“你看不起谁呢。”没想到居然如此正常。

　　“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必须行！”撂下这句话，我便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往吧台的方向走去。临近目的地之际，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蒋宸，只看到他有些意义不明的笑容和冲着我举起的酒杯。

　　虽然气势这方面是已经给足了，但奈何实力跟不上，屁股刚坐到座位上，人便已经蔫了下去，嘴巴像含着一块滚烫的豆腐似的，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蒋宸还真说对了，我确实不太擅长和异性进行一些两性方面的交流活动，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恋爱等级考试，那我就是那个连lesson 1：搭讪都考不及格的人。

　　至于那天和蒋宸搭讪实属意外，毕竟我对他没别的想法，相当纯粹的利益合作关系。

　　我的开场极为拙劣，后续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些都是我从那位陌生人脸上的表情里读出来的。

　　i人虽然不善言辞，但却善于从别人身上捕捉到最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于是当我感觉到对方的厌烦后，便开始如坐针毡起来。
　　一方面，我确实非常想立刻逃离这个被我亲自构筑起来的尴尬环境，另一方面，我实在不想就这样被蒋宸彻底看扁。

　　再坚持一下，反正约定的内容是只要得到对方的微信就算胜利。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灵机一动，干脆我就说自己其实是卖益生菌的，公司有指标一个月必须加满200个好友，哥哥拜托帮帮忙吧，好人一生平安。

　　我忍不住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打动，但这个计划并没有来得及实施，对方扔下一句：“抱歉，我约了朋友，先不聊了。”便转身离去，钻入舞池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出师不利。我又在吧台坐了几分钟，才终于接受这个惨烈的现实，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蒋宸身边坐下。

　　“怎么样？”我的屁股还没沾到座位，他的声音倒是先飘了过来。

　　我手臂上的汗毛像被按下了开关一样登时起立。要是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也太丢脸了，我胡诌道：“他说他没有微信。”

　　蒋宸冷笑一声：“你骗鬼呢。”

　　我继续挣扎，“干嘛，就不允许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安装这个软件吗？”

　　他踩着我的尾音大笑三声：“愿赌服输吧黎早，明天早上七点来我家帮我遛狗。”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七点！我二舅家的养猪场都没这么早开工！”他妈的，这个男人不用睡觉的吗？哪怕他现在倒头就睡也睡不到八个小时了。

　　蒋宸把头凑到我颈边，他的头发划过我的侧脸，有些痒。
　　他“哼哼”地干笑着：“该不会是想耍赖吧？这么玩不起？”

　　“我？玩不起？不可能。”我承认，我又被他激到了。

　　蒋宸这个人很奇怪，他总能用最轻飘飘的语气，最无所谓的态度，说出让我一脚踩进他圈套的话。这也更加加深了我想要“拜他为师”的想法。

　　从我进这家酒吧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我甚至像被盗取了记忆一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干了些什么，只知道明明啥都没干，白搭了一个免费劳动力。
　　而且现在还困得要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对蒋宸说：“太晚了，我要走了，不然明天起不来给你遛狗。”

　　他瞥了我一眼，“才几点啊，你们年轻人现在都睡这么早的吗？”

　　我一边扒拉着自己的包，一边回他：“蒋老师，熬夜的危害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看出来的，虽然现在您还老当益壮，但时间一久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停停停。”他的眉头一下子挤在了一起，冲我投来一个锐利的眼神，“你怎么比我妈还唠叨？”

　　我把包往身上一挎，起身看着他，一脸严肃，“我这是为你好，男人过了三十身体素质就直线下降了，特别是某些方面......”
　　我在“某些方面”上加重了音，确实是对他之前揩我油的报复。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我这人向来讲究公平。

　　至于对他年龄的猜测......既然他是韩楚恒的大学同学，那应该年纪相仿吧，至少不会差太多。

　　“哪方面？”他抬起眼看着我，嘴角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绝对听懂了，但还是解释道：“当然是你们男人最看重的那方面......啊！”
　　下一秒，手腕处传来一直热辣的痛感，蒋宸用力将我拉往他的方向，我一个没站稳，直接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我双手支在他的胸口，本想借力起身挣脱这有些奇怪的身体触碰，可蒋宸却有意想要维持这个姿势一般，抬手扣住了我的后脑勺，将我牢牢禁锢在臂中。

　　“说得好像你对我那方面很了解一样。”他的气息落在我的脸颊，混合那股不知从哪个方向飘过来的冷冽香气，如一阵若有似无的风，令我心中那片原本寂静无声的草原沙沙作响。

　　“我随便说说，是在关心你啦！”适时的示弱也是一种生存之道，我对此颇有心得。

　　“哦？这么关心？要不要亲自帮我检查一下？”
　　他的声音沙哑，手的位置从我的脑袋移动到了脖子，一路向下，覆在了我的腰上。这个姿势，使得我的下巴只能迎着重力扣在他的肩上，比方才更为亲密了几分。

　　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黏在衣服上贴着皮肤，加上酒吧内本就浑浊的空气，非常不舒服。

　　隐隐约约，缠/绕的双腿之间似乎有什么穿过我布料轻薄的裤子抵着我，在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前，我用力推了他一把，终于站了起来。

　　“不用了哥哥，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早就听闻男人被质疑会勃然大怒，今天亲眼见到，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属实有点开了我的眼界。

　　老天爷，我以后再也不会乱开这种玩笑了。

　　我逃跑似的转身离开卡座，不小心踹到了原本正睡得香甜的小胖，他揉了揉眼睛问：“嫂子走啦？蒋哥，你也不送送？”

　　“送个屁。”他冷眼看着我：“多大的人了。”

　　“是是是，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打个车就行了。”说完，我又跟剩下的人打了声招呼，顺便加了一圈微信，才得以离开酒吧。

　　直到终于打开房门瘫倒在床上，我才终于缓过神来。打开手机，发现小胖给我发了个[你好]的表情包，我也回了个小狗表情以示友好。

　　下一秒，蒋宸的消息也发了过来，是一个定位，看起来似乎是他家的地址。听名字好像是个挺高档的小区。

　　算了，不管了。我定了个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将手机随手一扔便闭上了眼。

　　今晚的体验比我过去的二十六年人生都要刺激，所以我斗胆许愿今晚做个美梦也不为过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