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投手》白陆屿

16、第十六章

　　从游乐园出来之后，确实也到了该吃夜宵的时间。
　　蒋宸开着他那辆跑车弯弯绕绕，终于在一家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店门口停了下来。他说，这是他大学时期最爱来的店。

　　我跟在他后面，钻过狭小的门廊，问：“你大学时候是不是和韩楚恒一起来的？”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别看蒋宸这小子白天在游乐园的时候一副你说啥他都随便的样子，到了这巴掌大的小餐馆，倒是像蜘蛛回了盘丝洞一般，一下子来了气势。
　　什么菜最好吃，什么菜必点，说得比老板还要在行。

　　我点了一个番茄炒蛋，结果蒋宸立刻阻止：“点什么番茄炒蛋啊，这玩意我也会做。”
　　我又点了一个红烧杂鱼，他说：“这个不是他们的拿手菜，换一个。”

　　我彻底无语，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把菜单甩在了桌面，“行，那你点，看你能点出什么花来。”

　　可蒋宸依旧带着那副骄傲的神情，一边和老板唠着家常，一边快速地点完了菜，这架势，比我每次过节回家前，回答我妈想吃什么来得还要利落。

　　我问：“你以前经常来？”

　　蒋宸一边帮我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一边回答：“嗯，大四在附近实习，加班之后经常来这边吃。”

　　我随口附和：“这么忙啊，实习还要加班。”

　　“是啊。”蒋宸帮我放上餐具后，拿过手边的热水瓶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热水，一边摇晃着，一边朝我投来意义不明的眼神，“我现在也很忙的，要不要心疼我一下？”

　　我看着他慢悠悠地把满杯的水倒进垃圾桶内，再把冒着白雾的杯子放在我眼前，撇了撇嘴，“你有那么多妹妹，又不差我一个。”

　　收回手时，他的嘴角登时扬起，“你不一样。”

　　这标准的渣男台词令我瞬间失笑，“不一样在哪里？”

　　蒋宸回答地倒是认真，“你没跟我睡过。”

　　“......”我更无语了。

　　小店内的灯光忽明忽灭，身边桌的客人们正碰着啤酒瓶，聊得好不热闹。嘈杂的人声和老板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实在不是适合谈心的氛围。

　　蒋宸点的菜没过多久就全都上齐了，不得不说，这种小店就是这点好，绝对不会让你饿着。我一边把热气腾腾的菜往嘴里送，一边含糊说着：“这菜很不错嘛，挺好吃的。”

　　蒋宸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那是，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没有吗？我一边感受着味蕾的巨大盛宴，一边在脑内快速搜索和蒋宸相处的点点滴滴。或许是舌尖的刺激过于强烈，以至于大脑瞬间宕机。

　　那就算他没有吧。

　　蒋宸像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一样，在饭桌上回忆起了大学时期的青葱岁月。他说他那时候满怀希望，觉得自己一定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改变，用名为法律的武器。

　　他说那时候，加班到深夜，吃一口快餐都觉得是香的。

　　我震惊于蒋宸居然有这么热血的一面，看着他说起过往那副又无奈又怀念的样子，眼前的景色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或许是因为一会要开车的缘故，他没喝酒，却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着可乐。明明是可乐，却有种喝醉了的架势，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早早。”他斜眼看我，“如果韩楚恒根本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你还会喜欢他吗？”

　　我不明白他说的没那么好指的是什么，但我想，人无完人，韩楚恒要是没缺点那还算人吗？于是我笑笑：“当然喜欢他啊。”

　　蒋宸继续追问：“就算他和你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还是傻笑着，“他要是跟我想象中一样就是神仙了。”

　　蒋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黎早，你不懂。”

　　“蒋宸，你想说什么？”我一向不擅长猜谜游戏，也不喜欢猜他人的话中之意。几个回合下来，心情也烦躁起来。

　　“我想说......”蒋宸突然朝我靠了过来，他的眼角被白炽灯的刺眼光芒划过，嘴角带着笑意，“你真的挺好看的。”

　　我一把推开他的脸，心中只有“无语”二字环绕，“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说正经的就是......”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蒋宸说话老是大喘气，上半句说完，隔了许久，他才继续：“我今天晚上能去你家吗？”

　　或许是对于蒋宸的语出惊人已经免疫，我并不像前几次一般一惊一乍，而是颇为悠闲地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瞥了他一眼，“又犯什么病？”

　　“我认真的，今天不想一个人回家。”他不像以前一般嬉皮笑脸，突然严肃的语调和神情令我不止如何是好。

　　我说：“那也不行，你上次不是说了让我别随便带男的回家，我很听话的。”

　　蒋宸笑笑：“这时候倒听话了。”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节点发生了变化，以至于两人间的空气被完全凝固，连呼吸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罩子。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尽，随后回到了蒋宸的车内。

　　此时我才终于觉得，跑车虽然看起来拉风，也还是有些缺点的，比如现在，如此狭小的空间让我感觉更加窒息。

　　蒋宸摇下车窗，踩下油门，任凭疾速略过的风吹乱他原本精致的发型。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此刻的下颌线尤为分明，穿过隧道时，灯光在平整的脸上忽明忽暗，反倒衬得五官更加深邃。

　　我一时看出了神，被蒋宸当场抓包。

　　“看什么？”他说：“喜欢我就直说呗。”

　　沉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我开玩笑般问：“我要是现在喜欢你的话，能排到几号？”

　　蒋宸轻笑一声，“按照我们的关系，高低给你插个队。”

　　“这么好，谢谢蒋哥。”我插科打诨着，也学着蒋宸的样子将脑袋探出了窗户。

　　隧道格外长，夜静得无声。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车辆的身影，我们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呼呼的风声里，只有思绪格外响亮。

　　我把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大声喊着：“我不想上班啦！”
　　“为什么我不能中彩票啊！”
　　“打倒万恶的资本主义！”

　　蒋宸依旧平视前方，却笑了起来，像是嘲笑，又像是真的觉得很有趣。

　　我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蒋宸是大傻/逼！”

　　蒋宸笑着，学着我的语气喊出：“黎早是白痴！”可惜他的声音被关在了车子里，闷闷的。

　　这样的时光自学生时期结束就再也没有过了，我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闲适，竟狂妄地不想让它结束。

　　和蒋宸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开心地不切实际。一方面，我当然知道他是个玩咖，是个花花公子，是个渣男，但另一方面，他确实能让我开心。

　　那就只要开心就好了。

　　“蒋宸。”我坐回副驾驶，靠在窗边望着他，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说：“计划终止，不追韩楚恒了。”
　　“我要直接跟他表白。”

　　我看到蒋宸的身体明显是愣了一愣，但很快，他的神色恢复如常，只是他握着方向盘的位置，似乎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开着车。

　　我歪过头，问：“你不阻止我吗？”

　　他冷笑着：“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你不觉得我肯定会失败吗？”

　　“你知道还做？”

　　“嗯。”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表白并不是想要追寻一个美满的回答，而是一种几近自杀式的结束。

　　我的无声暗恋，我的无能为力，我的软弱，我的垂死挣扎。

　　后来蒋宸没说话，没同意，也没反对，更没阻止。就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一般。

　　他猛踩油门，猛烈的推背感让我紧紧扒着车门。终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单元楼下。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礼貌地说：“我回去啦，谢谢你今天陪我玩。”说罢，便转过身去。

　　“黎早。”蒋宸拉住了我，阻止了我伸手去拉车门的动作。下一秒，他以我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我靠近，将我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中。

　　他的五官逐渐模糊，而吻却没有如期而至降落在我的唇上。亏我还闭上了眼睛。

　　蒋宸像小鸡啄米一般游走于我的脸颊、脖颈，鼻腔都充斥着熟悉的，独属于他的味道。他的掌心停留在我的腰际，不断往下延伸。

　　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拒绝，或是问出那些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却只是喘着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停歇时分，他的发型像炸毛的小狗，眼神湿漉漉的，毛衣领口也歪了，露出颇为好看的锁骨。我捧起蒋宸的脸，像是要把他刻进脑子里似的凝视着每一寸细节。

　　他没能让我观察太久，起身压了过来。

　　我伸出手环上他的肩，完全放弃思考，心甘情愿溺死在这场漫长的吻里。

　　不知过了多久，蒋宸才终于抬起了头，浓重的欲望蒙住了他的双眼，我不敢看他，只能别过头去。

　　心底漫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却不知它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会把我带去哪里。

　　“回家吧。”他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