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投手》白陆屿

13、第十三章

　　场面异常尴尬。

　　我想韩楚恒一定在某几个时刻非常努力地遏制住了自己想要开口询问：“你和蒋宸到底是什么关系？”的冲动，毕竟，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脸上爬。

　　而我的表情，想必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试图厘清自己在看到蒋宸的那一瞬所产生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感——被欺骗的愤怒，被无视的不甘，或者是......其他一些什么。

　　但脑海中的思绪就像不慎跌落在地的毛线球，越想拉扯，却缠得越乱，到最后，连最初的起点都找不到了。

　　我倒是想韩楚恒能说些什么，哪怕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辈那样劝说我一番也好。这样我还能狡辩一通，顺便骂那狗崽子一顿解解气。
　　但他什么也没说，直到晚餐结束，他才说了句：“我去结账。”

　　我默默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这个角度往前看，韩楚恒的后背异常地宽阔，好像一堵厚厚的墙，将现实和虚幻隔在了两边。

　　付完钱后，收银员笑眯眯地说：“这几天我们新店开业有抽奖活动哦，你们要不要试试？”

　　韩楚恒一愣，嘴巴微张，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问我：“要试试吗？”

　　我扯出一个机械的微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正常一点：“好啊好啊。”

　　韩楚恒闻言，侧过身子给我留出一条缝隙，“你来吧，我手气一向不好。”

　　可，我的手气也没找到哪里去。但这句话我没说，毕竟也只是一个重在参与的游戏罢了。

　　我假装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没有，摩拳擦掌了一会，终于把手伸进了那个看似深不见底的抽奖箱内。

　　不得不说，在这个已经完全被电子化覆盖的世界，能坚持用抽奖箱这么复古的东西，也可以被称作是一种情怀吧。

　　我凭借着直觉和手感，终于在一堆小圆球中选中了上头写着“46”的那个。递给收银员的时候，她脸上笑眯眯的。

　　我耸了耸肩，装作漫不经心道：“不知道能不能中一等奖呢。”

　　韩楚恒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调侃道：“别中兰博基尼五元优惠券就好。”

　　在我还没来得及为韩楚恒罕见的幽默感而感到诧异时，收银员突如其来的尖叫更是令我的心都颤抖了起来。
　　“恭喜你们！抽到了二等奖！”

　　虽然不知道二等奖的奖品究竟是什么，但我还是在她的最后一个音节时跳了起来。作为一个中奖绝缘体，哪怕是刮刮乐刮到二十元都能开心许久，更何况是这种大奖。

　　剧烈的情绪波动冲昏了我的大脑，身体不受控制般跳了起来，我拉住韩楚恒的手臂，像催眠师晃动着手中的怀表。
　　“天呐，是二等奖！”

　　二等奖，二等奖是什么概念。不是谢谢惠顾，不是安慰奖，居然是二等奖！

　　之前看玄学博主分享的观点，大家都说，如果你和某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运气特别好，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命中注定的贵人，反之亦然。那按照这个理论，韩楚恒和我简直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你果然运气很好，让你抽太对了。”

　　人晃得晕了，脑袋重得像浸湿了水的被单，我这才冷静下来，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二等奖的奖品是什么？”

　　收银员依然面带微笑，“是游乐园的门票！”

　　啊。
　　笑容凝固在了我的脸上，我侧过脸去观察韩楚恒的表情，他倒是比我平静许多。

　　我想或许是我的失望过于明显，以至于我接过游乐园门票的那一刻，瞥见了收银员眼里的尴尬和无措。

　　“没想到居然会是门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找着话题，“这个游乐园确实蛮好玩的，还挺值的。”
　　说完我还干笑了两声：“哈哈。”

　　“我还没去过这里。”韩楚恒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门票，“既然是白拿的，怎么说也是赚了。”

　　他听起来像是在安慰我，但我却因为他无意识散发的善意，萌生了一个颇为疯狂的念头。

　　我咬着下唇，不敢将这个想法告诉韩楚恒。

　　而念头就像烧开了之后继续沸腾的热水，越是按捺，越是翻涌。

　　短短的路程，我的脑内已经上演了无数次被他拒绝的桥段。如果我是奇异博士的话，一定已经穿越到了无数个平行世界，然后回来告诉自己：“别说。”

　　但我没有时间了。路边的风景愈发熟悉，小区门口那个颇为醒目的雕塑已经映入眼帘。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那个......”我的手掌逐渐发凉。
　　“要是你下周末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游乐园玩？”

　　我紧紧盯着他因夜色而更加朦胧的侧脸，目光游移到嘴唇，期待着从他口中说出些和想象中不一样的答案。

　　毕竟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如果我有中二等奖的运气，那或许也有得到奇迹的侥幸吧。

　　韩楚恒没有表现出和我的紧张相对于的震惊，而是仿佛听到了什么工作任务一般，歪过头想了几秒，回答：“应该可以的。”

　　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邀请他，即便这是个如此暧昧的行程。

　　我猜，他或许是不想破坏这个幸运的夜晚，又或者，他觉得这份幸运本就是我们两人的共同财产。毕竟，饭钱还是他付的，奖品我一个人占了也不合适。

　　但无论如何，我得到了令我满意的答案，果然幸运之神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和韩楚恒告别后，一蹦一跳地踩上阶梯。哼着小调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换下外套，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备忘录，将这场不久之后的约会设置成了重要事项。

　　哪怕韩楚恒没把它当做约会也没关系，我说是就是。

　　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游乐园玩，活了二十六年还是第一次。没有青少年时期的悸动与兴奋，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忐忑。

　　即便行程定在下周，但此时我陷在松软的沙发上，已经忍不住在脑内搭配着那天要穿的衣服。以我对韩楚恒的了解，他应该会喜欢温柔那挂。

　　但这场由我主导的甜蜜梦境并没能持续太久，便被方才被我踢到脑内某个阴暗角落的身影给无情地打断了。

　　其实原本在韩楚恒车上的时候，蒋宸就给我发了几条消息，但我像是赌气似的连对话框都没有打开。
　　现在倒好，直接语音轰炸了。

　　本想狠心地按下挂断键，但我怀抱着一丝好奇，和一丝心软，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蒋宸的声音几乎要击碎我的听筒，喊得我的耳膜都震颤起来，“黎早！你什么情况？发你几条消息都不回，在哪里鬼混？”

　　某一瞬间，我仿佛穿越回了初中时期那段因为和同学出去玩忘了时间而被家长训斥的时光。

　　蒋宸之前还好意思嘲笑我跟老妈子一样，他自己有好到哪里去吗？

　　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我在家呢，怎么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把牙咬碎了，“这么久没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
　　也不知道是谁嘴上说着工作很忙，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和美女甜甜蜜蜜逛着街。现在把美女送回家了倒想起我了，真当我蠢是吧。

　　或许是我的这声冷笑过于大声，蒋宸沉默了几秒，得出一个结论：“你今天怪怪的。”

　　我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假装自己在喝红酒一般摇晃着马克杯，“有吗？我今天状态特别好。”

　　蒋宸的声音异常低沉，“好在哪里？”这个声压，就算你跟我说他是趴在地上说话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臭屁地炫耀着：“我今天和韩楚恒一起吃了晚饭呢。”

　　蒋宸：“嗯哼。”

　　“而且还中了二等奖哦。”

　　蒋宸像个机器人一般重复着：“嗯哼。”

　　我顿了顿，“你猜猜看奖品是什么？”

　　他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是什么？”

　　我本想跟他玩一会猜谜游戏，顺便逗他一番，但如此诡异的气氛下，我只好老实交待：“是游乐园的门票。”

　　蒋宸立刻接过我的话，问：“所以，你要和韩楚恒一起去游乐园？”

　　我突然有种作弊被抓包的感觉，胸口闷闷的，手心也毫无缘由地渗出冷汗。我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给蒋宸提供情绪价值的必要。

　　再说了，谁知道他又在犯什么病。

　　我把杯子放回原位，靠在灶台边望向身侧的窗户。窗外的月光银白如屑，落在不锈钢水龙头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倒影。

　　我试探地开着玩笑，“你的好徒弟要出师了，你不高兴吗？”

　　“挺高兴的。”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要是你们真成了，别忘了给我发喜糖。”

　　我的心沉了一下。他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真心祝福还是阴阳怪气。但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我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相反，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狠狠地攥在掌心，下一秒又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只要和蒋宸牵扯在一起，所有的不开心和开心都会失去缘由，只是作为情绪本身而存在着。

　　听筒那边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我们都心照不宣一般不忍打破。仿佛在时间无声流动中，某些隐藏在暗处的秘密就能浮现似的。

　　终于，蒋宸问了句：“你们约的什么时候？”

　　我如实回答：“下周。”

　　“下周周末？”他的声音终于有了语调，听起来相当诧异。

　　“嗯。”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蒋宸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有人喊他名字的声音。是个男的，在大脑意识到这个念头之前，我居然感觉到了安心。

　　他最后摞下一句：“玩得开心。”便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一下子把蒋宸的存在抽离出了我的世界。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连自己都无法判断身在何处的迷茫。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