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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皓月千里(四十一) ...

  •   狱天玄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这些孩子是……鬼荒一脉的后裔?”
      傅月影身上的小人们纷纷扭过头看他。
      狱天玄皇伸手用指尖轻轻查探了其中一对姐弟的情况,只见独腿的小男孩打量了他一眼,在盲眼的小女孩耳边说了什么,小女孩张开双臂抱上他的指尖摇了摇。
      狱天玄皇的笑意不自觉的自唇角扩散开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也从他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能遇到你,是他们一生之幸。”
      傅月影摇头叹道:
      “不幸他们是稚童,才会被心怀叵测的人盯上。万幸他们是妖族。躯体惨遭破坏后,还能化为最原始的型态。”

      外七修之人,功法偏向奇能诡术,修练之法甚为残忍,曾长时间夺稚童新尸制成俑,食以尸灵。在夺得恶鬼三凶后,外七修之人心性大变,欲吞并内七修之武学,因而引发内外七修的大战。
      上述是官方给出的解释。
      但傅月影觉得,能干出吃小孩这种事的人,没有恶鬼三凶,也是个畜生。说什么心性大变,着实有些可笑了。

      她的言外之意,狱天玄皇都懂:
      “每个群体都有善恶两端,不可避免,也无可奈何。但是如果以偏概全、因为一个个体是坏的就认定一个群体不好,这就会导致纷争,问题就会越来越糟。妖族如此,人族亦如此。”
      他看着她,但又不只是看她。
      傅月影静静地听着他说:
      “正因为每个群体都有好有坏,所以更不能让真正付出真心的好人寒心。”
      她默默地笑:
      “没有一个群体天生就应该被鄙视的。有时候,当人听到一个群体就嗤之以鼻,往往就是偏见。要实现你心中的愿景,消除世俗对妖族的偏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狱天玄皇道:
      “我相信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傅月影表示她也相信,同时话语一转:
      “跟了这么一个执拗的领导,很头疼吧,真是辛苦你了。”
      狱天玄皇闻言失笑:
      “实话说,是很头疼。”
      其实狱天玄皇更适合做妖界共主,他的能力水平没得说,不过谁叫妖界以实力为尊。最重要的是傅月影不想让他当这个领导,他要是当了这个领导哪里还有傅月影发挥的空间。
      “好了,就先这样,还有一点时间,帮我把妖嘉嘉和妖易易叫过来。”
      两人对视。
      狱天玄皇试探着问:
      “你叫他们来是为了做什么呢?”
      傅月影指了指即将开放的妖花说道:
      “听说他给我写了很多信,我可要好好看看。”
      见狱天玄皇站住不动,傅月影推了推他:
      “快点,我赶时间,不赶紧看看他写了什么,我怎么一见面就大声嘲笑他。”
      狱天玄皇再次被人推着走,哭笑不得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
      傅月影催促道:
      “快点啊!”
      狱天玄皇笑着应下,不禁加快了脚步。
      傅月影却是目送他穿过隧道,心道,玄皇的心思确实比焱无上更敏锐些。

      ——————————

      月影吾妻亲启: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今日无事,和玄皇、堕神阙他们商议了一下我们的婚礼。本爷不了解你们人族的婚仪,倒是玄皇他说起来头头是道。
      看他那副积极的样子,就好像是他要成婚似的。
      本爷才是新郎!
      不就是婚俗吗,本爷也可以去学。
      本爷以前从来没关注过这些,自从有了你,我总想多了解一点。
      倒是玄皇那厮甚是矫情。
      本爷留他饮茶叙事,他说媒不饮茶,说喝了茶要冲淡婚事。
      本爷哪句话承认他是媒人了?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了。
      不喝就不喝,你留下的茶,本爷还不乐意分给别人喝,要不是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本爷才不请他喝茶。
      玄皇若是向你告状,你不要信他。明明就是他提了一大堆没用的建议,反倒说本爷挑剔。
      ……

      这中原的婚仪也是有够奇怪。
      成婚为什么一定要新娘子哭上轿?为什么新娘子不能说话?为什么要把女人的婚鞋藏起来?怕新娘子反悔跑掉吗?
      这是成婚吗?为何像在绑架?
      本爷写信给地狱变,地狱变也不回我信。
      这些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本爷都没说她上值不积极,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闲逛。她倒是嫌本爷聒噪了。
      不就是寄信多了点……
      哼,不回就不回。
      傅月影,本爷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哭,也不会藏你的鞋子,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过本爷心想,以你的胸怀,这世上大抵不会有让你失去笑容的事情。
      有句话本爷想和你说很久了。
      待此间事了,你要回来,不,我去找你,你下次出门记得带上本爷。
      ……

      地狱变回信了。
      据她所说,新娘不能穿走娘家的鞋子。
      女子离家嫁作人妇,便不会带任何属于女家的东西到夫家,寓意将以后的生活交托于丈夫手上。
      坊间流传的说法是,新娘出嫁不可带走娘家一尘一土,不带走泥土就是不带走娘家的财气,如果带走了泥土,娘家就要变穷。
      什么混账说法!不予采纳!
      地狱变还说这个习俗在苦境有很多种解释,还有“拜倒在新娘石榴裙下”的含义。
      这还差不多。
      本爷确实为你倾倒。
      ……

      月影,本爷否决这个婚仪了。
      因为本爷不想让你我的婚礼上出现任何不好的寓意。
      ……

      本爷近日一直在想地狱变信里说的那些话,有些话让本爷很介意,本爷不吐不快。
      如果我们以后有孩子,是女儿,我们的女儿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
      她不是什么外人,她是我焱无上的骨肉。
      是承我妖界基业之子。
      ……

      今日继续商议婚仪,本爷还是觉得第一版方案看着顺眼一些。
      因为我最想要你站在我的身边,在众人的见证下,与我缔结良缘,喜结连理,和我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
      玄皇堕神阙又露出那种天塌下来的表情了。
      真是的,搞得本爷就好像那种很难伺候的领导者一样。
      难道不是他先出了一堆馊主意的缘故吗?
      居然说本爷不懂风土人情。
      ……

      风土人情一事暂且搁置,你先回答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实在想你,你都不说想我。
      也罢,你是大忙人,哪有时间来想我。本爷最近在练习追花歌,等你回来品评。
      听说在你的家乡,男女都是歌舞定情。我们就用你家乡的婚俗如何?
      以花为媒,摆酒庆祝。
      你赠本爷的花,本爷就当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了。
      到时候我们就去逛花房,踩月亮。你还可以继续回娘家住,就像你们族里的许多姑娘一样。
      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究竟要回你的哪一个娘家,免得我找不见你,我想第一眼看见你。你也要像你族里的姑娘一样,在我们想念你、需要你的时候,常回来看看我们,至少要多住几天。
      不然你还是带上本爷吧。
      四年真的太长了,我也等不及。
      ……

      既然定了仪式,我们的婚服本爷也在筹备了。
      本爷把你从前给本爷做的衣裳找了出来,若不是为了与你成婚,我才不会借给别人看。本爷牺牲这么大,你就没点表示吗?
      聘来的绣娘们都不如你手巧,工匠打出来的银花也不如你亲手打出来的闪亮。
      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个你。
      心灵手巧的你。
      本爷挑了许多好看的布匹,挑了许久,等你回来。心里想到等你回来看着高兴。
      本爷可以保证,绝对不比小崽子选的差。
      我本想说,你穿什么都好看,戴什么都漂亮。尤其是当你穿上红色的蜡染银衣,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奇异的神采,我看了心里就觉得欢喜。
      近来却越来越频繁的想起你笑起来的样子,坚定,热烈,直白,真好看。谢谢你给我力量,这是我更相信的力量。
      这些布匹就先放在本爷这里,等你什么时候再想裁衣裳时,给本爷做一件来交换。
      你总不能让我每一次想穿你做的衣裳时,都要变小才能穿得下。
      ……

      本爷最近在找人。
      听那个三余无梦生说,你们一族成婚的传统,伴郎需要找十个人。那三余懂得还挺多,不过本爷也不比他差,本爷如今知道的不比他少了!
      你们要如此多的伴郎?是因为抢亲环节吗?
      本爷的伴郎,模样至少要好,功夫也不能差,万一抢不过,岂不是丢了本爷的面子。
      面子丢了也就丢了,万一你的娘家反悔了,不肯把你嫁给本爷怎么办。
      狱天玄皇坚持要当媒公,不当伴郎。
      堕神阙和释阎摩答应了,算他们识相。
      本爷很烦恼,本爷天天看这群男人都看腻了,你何时回来帮帮本爷?你的人缘真好,自告奋勇的人很多,人选很难定。
      ……

      十个人够吗?要不要多选些?本爷心想,你的娘家定然会全体出动。
      还是多选些好了,等你回来再定。
      为了娶你,多些未雨绸缪,才能有备无患。
      ……

      收到你寄出的照片了,本爷很喜欢,本爷很高兴,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没跟你去冰楼?
      今日修剪了半天花,你种下的茶花放了苞,大概也要等你回来开。
      一切都是为你。
      我只爱你,无人可及的你。一直爱你。
      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只要有你,我愿意永远和你一起活下去。
      你心里那个无人可替的位置,可以是我吗?这里没有什么圣婴主,只有一个一步步学着如何做丈夫的男人。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太多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该怎么说。
      就借你家乡的一首曲调赠你——
      山中锦鸡网不围,梁上燕子人不锥,你胜似锦鸡巧燕子,你是我心中一朵梅。

      ——————————

      看完焱无上写的信,傅月影就只有一个想法:
      坏了,遇上真的恋爱脑了。
      焱无上平时那熊孩子,没看出来啊,写起信还挺有诗意,虽然措辞直白但不失柔情。
      话说你们妖族是有遇到情缘就自动解锁情话的恋爱功能吗?葬云霄是这样,焱无上也是这样。一个两个都很会说甜言蜜语嘛。

      傅月影只好提笔写信,目的是先把人稳住,别闹事。
      写好信后,傅月影并不是马上用信封装上,而是反反复复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后,才把信纸封装起来。
      妖嘉嘉问:
      “姐姐你不继续看了吗?还有好多好多呢。”
      她垂下眼,呢喃道:
      “来不及了……“
      妖易易一脸懵:
      “啊?什么来不及了?”
      她揉了揉两小只的脑袋,又示意他们去看:
      “我是说,你们瞧,时间来不及了。他人就快回来了,我只看这几封就够了。只这几封,就足够我好好编排他了。”
      傅月影盖好信匣,送他们来到通道口。
      就在即将踏出的刹那,妖嘉嘉好像不经意似的悄悄回过头来。
      红光大作,整个空间被照耀的妖异无比。
      傅月影站在他们的身后,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看起来就像一只在空中振翅的蝴蝶。
      下一刻他们便被汹涌的墨潮吞没。

      ——————————

      “鷇音子,你教出来的弟子真是处处像你。”
      罗浮山上
      无梦生与鷇音子并肩而立。
      鷇音子无言,道者眺望远方,目光悠远,皱纹爬上了他的眉间,布满了沧桑。
      只听他缓缓道:
      “参同三事得千契,念念华影罗浮境。一步迈世开天年,任道有思可聊生。”
      无梦生忽然问了一句:
      “怎么换了身衣服,不穿你原来那件了?”
      “恩公,女君让我来请你……啊,三余先生也在,地狱变有礼了。”
      在看到地狱变的那刻,两人心中就有了某种的无言的默契,鷇音子上前迎道:
      “一同去吧。”
      地狱变愣了愣。
      “怎么,不欢迎我?”
      “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地狱变拱手:“先生请。那三余先生……”
      无梦生道:
      “我稍后还有些事情要忙,就先在这里歇歇脚。你们同去吧。”
      “好,告辞。”地狱变与鷇音子下了山。
      无梦生目送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回头。
      鷇音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无梦生一眼。无梦生的视线对上他的目光,相望两无言。

      行至中途,地狱变忽然开口:
      “恩公有心事?”
      鷇音子反问:
      “你何以认为我有心事?”
      地狱变道:
      “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恩公今日格外沉默。若是我猜错了,向先生致歉。”
      鷇音子道:
      “你的感觉没有出错……到了。”

      “恩公第一次来妖界,就让我为恩公带路吧。”
      地狱变说道。
      未成想,他们来到百妖路圣火之源,入眼却是惊诧一幕。
      “这巨型火焰是?”
      “这是本爷最原始的型态,永生之焱。”
      火焰里传来了焱无上的声音。
      地狱变环顾四周,问:
      “怎么不见女君。”
      周遭一片死寂,静得让人心慌,唯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地狱变死死的盯着火焰:
      “圣婴主,女君她人呢?”
      火焰逐渐地黯淡下来,在即将熄灭的刹那,突然迸发出一阵明亮的光芒,瞬时将四周照亮,火焰慢慢延展开来,落地后化作一个人形。
      焱无上怀中抱着傅月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月影!”地狱变扑上前,她看着傅月影那张昏迷不醒的脸,颤抖的手轻轻一碰,温度却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凉的刺骨。
      只见鬼言十三字尽数而发,瞬间罗织地狱凶阵,以大凶之数抗衡死绝之境,这是地狱变目前想到唯一的方法。
      然而无果,鬼言十三字近身即散。

      蓦地,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过头:
      “恩公!你当初不是说……”
      鷇音子指向焱无上说道:
      “是啊,我说过,要解救他非是简单之事,妖界或许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他顶着焱无上几欲杀人的目光说道:
      “难道傅月影,她不属于你们妖界吗?她不是你们妖界的一份子吗?还是说,你们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心里面仍旧把她看作是外族之人?”
      “她当然属于妖界,但这个代价不该她来付!”释阎摩划破空间大步走出,紧随其后的还有狱天玄皇和堕神阙。
      狱天玄皇握紧了拳头:
      “本皇该意识到的,那个时候……就该意识到的……”
      堕神阙把手搭在狱天玄皇的肩上:
      “鷇音子,本皇听说过你的大名。你是个深谙为人处事之道的人。一直自诩公平为上,不让对方吃亏,亦不让自己吃亏,更不愿他人抱着欠你人情的心理。”
      “既然你不愿谈人情,那我们就来做交易。”
      “求你救她,只要傅月影安然无恙,你提的任何要求,妖界都可以答应你!”

      令人诧异的是,一向善于发声、来者不拒的鷇音子对此却保持了异常的沉默。

      蜕下人皮,露出一团无情无爱的异化兽形,显现出真身的傅月影漂浮在上空,看着鷇音子一步步走近这具美丽的空壳。
      道者神色凝重,眼神心疼 ,眉宇之间的起伏仿佛饱经沧桑。明明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能感觉到他在一步步走下神坛。
      不再是淡漠威严的绝世高人,而是有爱有痛有悔的凡人。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女子乌黑细软的头发。众人忽闻一声笑,短促轻渺,似从鷇音子喉间作落的一声气音:
      “好孩子。”
      地狱变就站在他的身侧,冷冷质问道:
      “你笑什么?”
      鷇音子沉声道:
      “我笑,只因我的愿望,她,必定会替我达成。因为她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地狱变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了:
      “人说师父师父,如师如父。恩公,你的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对子女的疼惜吗?”
      鷇音子手一顿:
      “你以为愤怒就可以改变傅月影的命运吗?你很不满,所以呢?”
      他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焱无上:
      “你总该意识到你们的婚事很不顺吧。”
      焱无上想起那一封封寄不出的信件,想起筹备婚礼期间发生的诸多意外,一时竟有些气短:
      “你想说什么?”
      鷇音子道:
      “她的时间不在这里。”
      焱无上追问:
      “在哪里。”

      鷇音子道:
      “凡事有因果,万物有轮回。”
      “人活一世,亦是如此。今生终将过去,不会因为你的挽留而长久存在。所有好的坏的,都会被时间冲散,如同掌中的沙砾,你留不下,也握不住。”
      “倘若真的有结果,又何须等待。”
      焱无上却道:
      “既然等了,何须要结果。”

      鷇音子闻言默然。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说道:
      “在临终时,在那穿透身心意识。在天命终尽时,从罪到赎,直至诸魔不复作魔罗之业,魔王发坚固之愿,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焱无上喝道:
      “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遭此劫难!”
      “发兵欲界的人是本爷,不听玄皇劝谏的人也是本爷,是本爷决策失误,致使战局崩盘,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一切都是本爷的错。与她这个人类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鷇音子恍惚了一瞬,苦涩不已道:
      “患难与共,风雨同舟,这就是夫妻。”
      焱无上声音嘶哑道:
      “可我还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我还没有娶她为妻。”
      释阎摩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告知他们:
      “妖脉排外,不允许命定王者心怀外族羁绊。妖王与外族通婚,更是大忌。”
      他们恍然大悟。狱天玄皇的身形晃了晃,那岂不是说……他一直在极力促成他们的婚事,反而是害了他们。
      焱无上想也不想道:
      “做下决定的人是本爷,为何不来惩罚我!”
      他说这话便是昏了头,大家都知道,焱无上其实已经因此死过一次了。
      但没有人会在这时戳穿他。
      倘若在这时戳穿,对焱无上而言,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这件事他心里未尝不清楚,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地狱变低垂着头说:
      “是我的错,若那时我还在妖界……”
      堕神阙叹道:
      “妖界注定有这一劫,并不会因为多一个你,少一个你就能躲过去。”
      “本皇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曾经,甚至就在刚刚,本皇甚至生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活她的想法。就算是杀多少人,也在所不惜。”
      “但……我犹豫了,这就证明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活法。以这种方式活过来的傅月影,还是原来的傅月影吗?本皇突然意识到,我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她的身上。”

      “黑狱炼池呢?”地狱变突然灵光一现,迫切地问:“玄皇还有堕神阙,你们都是通过黑狱炼池复活,能不能也给她用?我求你们!”
      狱天玄皇缓缓摇头:
      “没有用。若是有用,本皇第一时间就会调用所有血元。”
      他转而看向道者,语带哀求:
      “鷇音先生,当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挽回了吗?”

      鷇音子摇头无奈道:
      “你们都没有错,请不要再自责了。众生因缘尽了,自然会灭度涅槃。没有妖界,也会有其他人充当这个推手的角色。”
      “只因一切皆是命数。”

      焱无上低头看她,这是他第一次看傅月影做中原女子的打扮。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腻,还想继续看一辈子。
      可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抱着的是一轮月亮吗?又或是一轮明月的倒影?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火光虚虚实实的拂动,斑驳的碎影之中,她光滑温润的面庞美得醉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蛮不讲理地一眼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叫人忍不住靠近。
      如果要焱无上形容,她更像是太阳。把光和热带给这个世界,却不求回报。
      思既此,他如梦初醒,满目惶然,心又抽搐起来。忽然之间,焱无上觉得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痛苦是他不能忍受的了,惟有如此,他才能感到他还活着。
      心是如此地空洞。如此地空洞。
      骄傲的、充满魅力的太阳,不为任何人而停歇的太阳,她没入了地平线。
      只剩下一颗被洞穿的心固执地留在原地不肯离去,贪恋一点点余晖,看得久了,刺痛了双眼,却再也没有为他带来半点温暖。
      焱无上张了张口:
      “缘尽,涅槃……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在这一幕面前,所有人都面露不忍,纷纷闭上了眼睛,别过脸去。
      似乎听到大妖闷笑了一声,也确实是笑了出来。
      随后便又听他道:
      “你来此,不只是为了告诉本爷这些吧。”
      鷇音子道:
      “我要带走傅月影。”
      焱无上闭上眼贴了贴她的脸:
      “好。”
      他将傅月影交到鷇音子的双臂间。鷇音子接过傅月影,道者下意识的,稍微调整了一下手臂受力的角度,让傅月影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转身那刻,毫不意外地,鷇音子遭到了除焱无上以外在场所有妖族的阻拦。
      “圣婴主!”
      焱无上扬手挥止,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放他们走。”
      他们放下兵器让开了一条道路。
      “焱无上,谢谢你。”
      直到鷇音子带着傅月影化光而去,焱无上才挪动脚步,却没看他们而是一路行至烈云洞府。
      处处挂满了红绸和灯笼,连带着铜镜上也绑着红色的绸带。
      他驻足看了许久,摘下了一枚同心结。
      丝丝缕缕的锦带编成连环回文,他一下又一下的摩挲,内心仍好舍不得,贴近心口,就好像又离她近了一点。
      桌上摆着一只花盆,花盆里养着一枝茶花,如今也凋谢了。
      妖界的地理环境不适宜种植茶花这种喜光的植物,但这是傅月影种下的花,焱无上一直用热能小心呵护着,想着等她回来给她看。
      花终究还是败了。
      茶花苗的枝头残留着几片花瓣,仍像点点跳动的火苗。

      焱无上开口:
      “既然来了就进来。”
      妖嘉嘉和妖易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着走上前:
      “圣婴主,这个是月影姐姐要我们交给你的。”
      他们把信匣放到了焱无上面前的桌上:
      “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焱无上道:“她有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妖嘉嘉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焱无上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了。妖易易担心的回头看,正看到焱无上拆开最上方的信封,就被妖嘉嘉推着走远了。
      “哎呀别推!”妖易易险些被绊了一跤,真是的,圣婴主怎么不点灯啊?

      四下无人,焱无上展开了信纸,映入眼中的是他写下的字迹,如今看来,说不出的萧索凋零。
      倏然他睁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
      “这是……”

      一滴水滴落在面前的桌子上,久久停在那里。又一滴水落下,焱无上木然地抬起手,下意识用手掌接住。
      发现原来是泪。
      焱无上猛然用一只手掌捂住了脸。
      他就孤身一人坐在那里,佝偻着背,隐匿在一片阴影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看到他不断颤抖的身体,还有顺着指缝不断流淌下来的眼泪。
      过去的种种如同泥沼里的藤蔓,慢慢编织成一个牢笼,将他困在其中。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化作根茎上遍布的刺,扎得他遍体鳞伤。
      齿间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一直到充斥整个口腔,心脏传来的痛楚也没有减弱分毫。
      焱无上的手中拿着薄薄一张信纸。
      而信的末尾,有一行傅月影的回复:

      天上有云才打雷,席上有酒才摆杯,塘中有鱼才下网,阿妹有心花为媒。

      上面的字迹依然如新。笔意挥洒,坚韧有力,笔力却已不复率真洒脱,下笔很是凝重。
      或许那人写下这句话时,大抵已经料到今日今时的局面。或许她只是留下了一句简单、甚至有些仓促的安慰,殊不知却成为了困锁他一生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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