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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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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壹树升入高中的第一个夏天,她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去看槐海。
自从小学六年级发现那片无人之境后,每年的六月,她都会逃课去那里。
她选择在工作日、大人上班小孩上学的日子去看,因为这时候那里是没有人的。
她不能保证在假日那里有无人烟。
人会破坏自然的意境。
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喜欢人。
独来独往,特立独行。
初中班主任曾怀疑过她是不是有自闭症,彼时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疑惑道:“黎壹树,不应该呀,像你这样的女生……”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顿了两秒,问她是不是有些心理方面的疾病。
黎壹树高昂着头,响亮且爽朗地回答:“老师你放心,我好着呢。”
说完转身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办公室。
黎壹树这样的女生。
黎壹树是什么样的女生呢?
长相漂亮到开学第一天就引起了全校轰动,军训间歇总有一堆男生往她们方阵凑,教官吹哨了仍然无果,严重扰乱秩序。
于是老师跟她说:“黎壹树,你不用军训了。”
她乐得逍遥,别人大太阳底下罚站七天,她窝在阴凉的图书馆美美看了七天书。
偏偏人家还不是个花瓶,全市第一的成绩进的高中,从此大考小考没掉到过第二名。
让人想嫉妒都觉得望尘莫及。
这样的女生,本该是众星捧月的人气王。
可黎壹树偏偏干什么都是一个人。
原因很简单,或许有点自恋——
高处不胜寒。
当她站在高处,要怎么和山脚下的人流畅对话?
她心中的那些幽秘,难以诉之于口,即使说了,也很难遇到理解的人。
她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敷衍别人上,所以选择了精致自身。
上层建筑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的东西,可她确实不满足庸庸碌碌地活着。
犹豫的原因,一来老师耳提面命:“高中三年是人生最关键的时期,苦这三年幸福一辈子。”
她其实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会信一点玄学,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成绩足够上个好大学,但万一呢,万一她逃的这一次课破坏了她人生的某种幸运系统呢?
二来一中管理严格,连个狗洞都不能有,施行难度极高。
左思右想,当她不经意间向外一望,一只蝴蝶停在了教室外的窗台上时,她pass了原因一。
至于原因二,行动力极高的她经过了多日实地考察,早已发现一个极佳的逃跑之地。
于是在那节所有老师都去开会的午后自习课,她跑路了。
跑之前同桌罗织织扯住她的外套,轻声道:“你不怕被老师发现吗?”
“怕就不会逃了。”她小声又快速地说完就想走。
可罗织织死死攥住她的衣服不放手,她低着头,刘海厚重,看不清表情,似是陷入了一种偏执的境地。
黎壹树经常见到罗织织的这副样子,当下所有人都在埋头写试卷,她一个人站着十分突兀,急着想走,又一想穿着外套翻墙也不方便,索性将外套脱了。
衣服在半空中垂下来,罗织织动作僵直,良久没有抬头。
而黎壹树跑过空无一人的操场,跑过学校的小树林,到了自己踩了多日的点前。
一堵墙,和学校的所有围墙一样高,不同的是墙里墙外都有便于攀爬的树。
她打探过,墙的那头是间老宅,里面住着个老太太,不久前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来过,她可以先凡到那间宅子里,再从那间宅子翻出去。
这对于从小就爱爬树的黎壹树可不是件难事。
说干就干。
黎壹树穿着校装短袖、运动裤,倒也轻巧,她活动了下筋骨,抱着一旁的老树就开始往上爬。
坐到围墙上,墙那边也种着很多树,离她最近的是棵槐树。
好巧不巧,她爬过去,攀住槐树的枝干,往下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个穿着白衬衫的人。
这间宅子因为年代久远、种的树又多,本就有些阴森,乍然看见这么个人,把黎壹树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摔个大马趴,正好摔在那人前面。
黎壹树首先看到了他穿着运动凉鞋的脚,每一根脚趾都又白又红润,卡其色的休闲工装裤。
然后看到了一个雕花的古董盒子。
他半跪在草地上,手里拿着那个盒子。
盒子上有一行字:壹树花千放。
“壹树花千放?”黎壹树趴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
那人站起来,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
黎壹树也赶紧爬起来,这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皮肤白皙,故乡分明,细碎的额发下,眼睛深遂,右边眼睑下,似乎还挂着一滴泪。
黎壹树是个脑回路清奇且十分爱刨根究底的人。
这个男孩,外表贵气而冷漠,看上去,像童话里高高在上的王子,可是此刻,他是不是在哭呢?他为什么而哭呢?
黎壹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他的脸,那滴泪便慢慢地滑到了她的指腹上。
她将自己的指头凑到眼前看,男孩的眼泪闪闪发光。
她再看他的脸上,半丝羞赫,半丝气恼,并不看她。
她木木道:“是我把你吓哭了吗?”
男孩听到这话,抬起眼来,眼神坚硬,而冷漠。
“……”黎壹树这时候又想,怎么看,他都更像是把别人吓哭的那个人。
“抱歉哈,迷路了同学,我迷了个路,你家大门在哪?我这就走。”黎壹树讪笑着往一边退。
转身想跑,手腕却被攥住。
在这炎炎的夏日,他的体温却凉得惊人。
黎壹树回头,与他对视。
刚刚不觉得,现下才发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他个子高,长得耀目,骨子里似乎有种坚定又脆弱的东西。
恐惧、好奇,和一丝保护欲,黎壹树的心中升腾起复杂的感觉。
“你想干什么?”他们同时开口。
“我想走。”黎壹树老实回答。
“带我走。”他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既不像命令又不似祈求,黎壹树却莫名有了被信赖的使命感,好像这是她本该要做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宋华章。”他回答。
“好,宋华章,黎壹树带你走。”她反抓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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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黎壹树和宋华章的第一次见面,在一个烈日当空的夏季午后,在槐树拥簇的古宅里,在叶子间透出的稀疏阳光下。
她看见了他的眼泪,那滴泪从此种在了她的心里。
对于为何要说那句话,28岁黎壹树的解释是:“当时看他挺可怜的。”
下属Susan颇有经验道:“树姐,当你觉得一个男人可怜,十有八九是爱上他了。”
黎壹树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玩手机,压根没听Susan在说啥,顺口道:“想保护他。”
Susan激动道:“树姐!这不是爱是什么!一见钟情欸,劲爆!”
微信里在这时传来上司赫烈的亲切问候:“黎壹树,槐.山筹备得如何?”
黎壹树看到那行字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赫烈的冷脸,条件反射一个激灵,顶着躺乱的鸡窝头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Susan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准是赫总监又催进度了。
果然,黎壹树抓狂道,催就催,连在微信里都要连名带姓叫她,把她都搞出阴影来了。
Susan安慰道:“树姐,听说槐山旅业的老板不仅年轻有为,长得也特别好看,我在网上看过照片,觉得跟你挺般配的,也许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拿下……”
黎壹树本来一直木然地看着前方,听到这话,扭头看向Susan:“你谈过几次恋爱?”
20出头的Susan掰着手指数啊数,最后放弃了,笑嘻嘻道:“认真谈的话……不知道。”
“我只谈过一次。”黎壹树说。
“不可能吧……”Susan惊讶地嘴巴张成了o型,“就你这颜值和能力……”
小姑娘思索了会儿,有了由头:“我懂了,肯定是树姐你不想谈,不然一天换一个都成,听他们说你心里住着个白月光?”
“十六岁那年,有人跟我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谈恋爱了。”黎壹树道。
“嗯?”Susan好奇。
“可他最后还是跟我谈了。”黎壹树狡黠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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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山公司大厦三十九层。
宋华章坐在办公桌前看公司近期的新文件,秘书白特抱着又一沓文件走了进来。
“宋总,近期大小事宜,我都按重要顺序帮您排好了,还有,尤女士让您给她回个电话。”
“知道了。”宋华章头也没抬。
一会儿,余光瞥见白特还不走,面色犹疑,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白特道:“是这样,法国的一家公司说要和咱们公司合作拍个纪录片,跟环保方面有关……”
“这种事,直接和宣传部对接就可以了。”宋华章啪嗒合上文件夹,抬眼看白特,没有责怪的模样,却是不怒自威,似是对这种杂事还要来扰他感到厌烦。
“是。”白特只得道。
事情本来就这么过去了,快走出办公室前,白特却又折回头多了句嘴:“宋总,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姓黎。”
白特期待着在宋华章脸上看到些什么反应,却又隐隐预见了他不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宋华章面不改色,垂眼看资料,“嗯”了一声,重复道:“交给宣传部。”
白特有些失望地走了出去,和往常一样带上了门。
门外一群公司的八卦人士凑上前来,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
白特不语,难以置信一般摇了摇头。
门“咔擦”一声阖上,宋华章僵直的眼神放松下来,似有若无的悲哀缓缓地萦绕在了他的周身,似是想要掩饰些什么,他朝四周张望,不偏不倚正撞见墙上挂着的一串已经流失尽水分的槐花。
这是瞭望谷的最后一串槐花,是初见那天她送给他的。
他制成标本,保存了许多年。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闻到十六岁那年的芬芳。
他想,他是不可能再重蹈覆辙的。
谁会愚蠢到将至深的伤口再剖开一遍?
可是黎壹树,你还回来作什么?
宋华章从一沓文件中,抽出压在最底下的,关于槐.山拍摄计划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