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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已修) ...

  •   “你可认罪?”

      静坐高堂之上,一身大红衣袍裹着浑圆的肚子,郑竞业面上也堆砌着肥厚的肉层,本就快被挤没了眼还硬要眯缝着。

      凌清被两人强行按住肩,趴跪在地上。

      面前忽地落下一纸,是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认罪书”,上陈:“致知州府大人:罪民阿浊,年十九,安都人,无业,为善人楚若渝收留。因德行不端,犯下罪事,于天德三十八年六月十一日夜,残害楚若渝至死……”

      签字画押的红印已落到身边,一人捞起他的手,掰出大拇指,往罪纸上按。

      凌清挣扎了两下,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愣是没撼动那人半分,他声嘶力竭却也无可奈何,只在指印按下之后,虚着气问了句:“不知罪证为何?”

      郑竞业嘿嘿笑了两声:“上面不是写了吗?司使杜季志亲眼所见,傻子,都画押了,问了也白问。”

      “认罪书”被拾走,拉着他的汉子也松了手。

      他隔着老远,看向了身旁平躺着的楚若渝的尸体。

      离身死至此时,仅七个时辰,皮肤死白,面目之上,灰白之色透着阴凉,看久了令人作呕。

      视线向下,白布掩着□□,上半身毕露无遗。

      有些膨胀的躯干上,错横着大大小小几百道刀痕,血已经尽数被冲走,只余下泡得发胀、糜烂的口痕。

      瞬间功夫,头痛欲裂。

      昨夜的画面尽数涌进脑海,血腥味灌实鼻腔,脑中血液阻塞般,呼吸提不上劲儿,只余留吞噬灵魂的恐怖情绪。

      夜里光线晃荡,床上的人衣衫尽褪,嘶吼声震颤着府门。

      同往常一样,他进去送药,掀开帷帘的刹那,楚若渝眼目赤红、浑身渗着血,正手捧短刀,笑得起劲儿。

      他放下水盆,想也没想夺过刀,没来得及扔,便被视野里密密麻麻的伤口吸走了注意力,刀痕或可见骨,或只轻擦破皮,都鬼魅地流出血来,是极不正常的症状。

      “阿浊,过来。”楚若渝牙齿直打颤,说话的嘴里都满是疮痍。

      他记着伤口模样,试着解读,不成后,向楚若渝倾身。

      而与此同时,刀的寒光收敛,血红飞溅,凌清呼吸停滞,目光之下,胸腔之里,皮肉相隔,刀尖正好插进方寸之心。

      楚若渝双手重重环在刀柄处,将他的手淹没在刃柄的冰寒与肉掌的暖和之中,凌清抬眼,凝滞的眼眸中,唐突地映进一张苍白为底、带笑的溅满血珠的脸。

      而门口,一声——“啊!”撕裂了天幕,直教黑夜亮成白昼。

      ……

      呼吸急促之下,凌清被窒息感逼醒,猛然睁开眼坐直,粗喘着气。

      他将那幕拼命印进脑海,却仍找不到问题所在。

      短刀,伤口,鲜血……交错着侵乱他的神经。

      缓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拂开汗湿的额边发。

      隔着纱窗,能看见外面泛白的天空。

      凌清梳整好呼吸,额间尚存的细汗凝出冷意,而自身体深处,却升腾起热意。

      风寒的前兆……他轻拧眉,却也没多在意,只狠命咬了一下嘴皮,待疼意鏖胜心中糟乱的余念,他倒回床上。

      凌晨是宁静的,除却这乱七八糟的呼噜声和偶来一声的鸡打鸣。

      不知捱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亮堂堂的天光被放入。

      是个老嬷嬷,瘦骨嶙峋,花白的头发向上盘起,皮肉有些松,有股不算慈的慈祥劲儿,她把一大木桶放在地上,无奈地看了眼床上四仰八叉像被放倒的人,起身推开窗。  拿起扫帚,相当迅速地收整好一地的零碎鸡毛。

      待一切有模有样,她支起长把子,丝毫不手软地往人身上招呼,“日上三竿,都几十岁、要入土的人了,还不起来!”

      “不是说这五天休息嘛!”

      “妈的,打到我伤了,真他妈要命啊!”

      ……

      自她进来便虚合眼皮的凌清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侧头观望着叽里呱啦直叫唤的一群人东倒西歪、“抱头鼠窜”。

      拎着的长条落在边流口水边说梦话的陈挺身上时,凌清迅疾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捂上耳朵。

      才没让这一声直奔天际而去的声音震破耳膜。

      老嬷嬷吓得往回一缩,一旁的胡水子更是一脚没轻没重地蹬了过去,“叫你祖宗叫!”

      陈挺登时清醒了,又一脚踹回去。

      ——“两败俱伤”,没跑了。

      凌清放下捂耳朵的手,沉默地看向窗外。

      见边上那人也醒了,老嬷嬷没有多等,收回长条,道:

      “有言道:人是铁饭是钢。这一桶里,四十个蒸饼,吃得了多少吃多少,提前说好,就这些,没多的。实在饿的,饿死算了,老娘懒得伺候。”

      老嬷嬷将木桶盖子抽开,里面挤着热乎乎的蒸饼,白面的。

      “吃完把桶提到后院庖房,没来的,下次没饭,就啃脚吃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母夜叉吗这是?”

      “再骂我们该啃脚了!”

      “哦。”

      陈挺拖拽着快要残废的身子,手撑到地上,脚不离床地爬了过去,划了两道,将桶勾到面前,摸了一大把蒸饼,又艰难地挪回去。

      他叼了一个,转头见静坐着像尊仙儿的凌清,递出两个,“阿浊,你不吃啊?”

      凌清摇摇头,“没胃口。”

      “别啊。”陈挺三两口咽下一块,清理干净嘴巴后,口齿清晰地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食?反正就是不吃饭就不行。”

      凌清缓声:“安身之本,必资于食?”

      “啊?应该是吧,听着挺像。”陈挺抓抓脑袋,赶忙将蒸饼支到他脸上,乱晃着:“反正,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先吃好,不做饿死鬼不是?”

      凌清嫌弃地偏头,但因蒸饼离得近,且陈挺跟锻炼手臂一样上下乱晃悠,蒸饼的味儿释放出来。

      闻着,他微挑眉,接过细嗅:很淡的苦香…

      “你多吃点。”凌清忽然道。

      陈挺立马挺直腰杆:“我?我身体好着呢,少吃一顿都没什么。”

      “哦,那随便。”

      凌清咬了一口,又粗又硬,口感实在受不起恭维。

      不过,这里面混着的几味药…是那位陆大人“脾气好”的伪证吗?

      想及此,他忽地回忆起陈挺的脉象,叹了口气后,他起身多拿了一块,偏头就见大床另一头的那人,抱着十几个蒸饼一口一个,脸都鼓成水缸了,还要硬塞。

      凌清往墙上一靠,惊叹道:他咬一口蒸饼,那人能吃一整个!

      陈挺往这边一凑,“这里的人,抢饭啊,那是一等一的能手,特别是边上那个刘欢,如果说什么时候桌子上沾了油,他连桌子皮儿都能给啃下来两层。”

      凌清不禁然笑了,并打心眼里佩服,顺带默默为今后的饭菜做了一份祈祷。

      等木桶彻底见了底,渣儿都不剩时,一个兼两个的,便开始倒头睡。

      凌清吃完最后一口,走到木桶面前,弯身,提着便出去了。

      而门后,响起一声“瞧,总有傻子帮着做活儿!”

      出了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凌清不太认路,便半是刻意半是实在地乱转悠。

      中途,还往兜里揣了几根相貌平平的草。

      这里的布局,不算讲究。

      为善司靠山而建,后院的后院便连着山,而前院便通向街巷,前后断层了般,不论在守卫人数还是墙壁高矮程度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别。

      心中盘算落地,他拐进了早就看见的庖房。

      “放这就好。”正刷着桶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回头看了一眼。

      “嗯。”凌清走到他指的位置,目光在庖房内扫了转,落在灶台上摆着的大笸箩,上面还有余留的药草。

      没多问,他走了出去。

      而迎面就对上了清早才见到的老嬷嬷,她面上不太美好,但语气还算美好,“你们屋里,是不是有两个伤的重的?”

      凌清点头:“是。”

      老嬷嬷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篮子递过来,道:“昨儿个才挨了打,虽然一个二个皮糙肉厚,十板子不在话下。但考虑到为善司的名声,把这些药膏拿去分了吧。”

      凌清微愣,接过:“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些用剩了的、或者几十年前的,扔进垃圾堆不如给人用。”

      凌清笑笑:“……”

      回到“一罪方休”,凌清抽出一罐他认得的药后,把篮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吃的吗?”刘欢蹦着过来,“我刚说饿了,就有吃的了!!”

      凌清错开,免得他口水滴自己手上,“药。”

      刘欢收了笑容:“啊…算了,大家来拿药啊!”

      回到床边,凌清拱起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开始抹药。

      陈挺爬回来时,拿着药刚想找人帮忙,就见一坨高耸的被子,“……”

      “帮我涂个药!”胡水子没找到人,拍了一下旁边干愣着的陈挺。

      看清人后,陈挺忙瞪过去,“你脸挺大啊!”

      “你帮我,我帮你,他妈脸都一样大!”

      陈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点,拿过那罐药,“好吧,你趴下。”

      等人露出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鞭痕时,陈挺愣了一下,“你…”

      “能不能麻溜点儿!”

      才冒头的同情即刻被按下,陈挺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抹药时,专往伤口深处使劲儿。

      疼得胡水子吱哇乱叫,在床上乱蹦。

      画风喜人,凌清以为又打起来了,从被子缝里探出眼睛,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

      半上午过去,都没人光临。

      偶尔能听到隔壁“罪里看花”里发出的尖叫起哄声,除此之外,安静得像是阴曹地府。

      “你们说,这不闻不问的态度是要憋出个什么?”刘欢抱着腿,闲得慌:“要把我们煮了、炸了,还是剁了、炒了,总不能生吃吧?多野蛮!”

      胡水子一脚踹过去,“能说点儿好的吗?”

      陈挺抱着膝,“温柔”道:“你是不是饿了?”

      刘欢被踹倒后,“哎哟哎哟”地从地上翻起来,傻笑着看着陈挺道:“是有些饿了,平日里,这一桶都该是我的,哪晓得,如今只约莫吃个零头数。”

      边说着,他边抠着脑袋,突然灵光一现,身子泥鳅一样一转,“陈大哥,你昨儿个不是说有法子弄些吃的吗?带个我呗!”

      陈挺大笑:“好啊,今晚上就搞。”

      “呜呼!”刘欢兴奋得把自己当球,开始到处打滚。

      “阿浊,你要去吗?”

      凌清眼皮微颤,睁眼,眼神里还带有一丝不明情愫,他应道:“再看吧。”

      午时一至,老嬷嬷不辞辛劳地提着更大一圈儿的桶进门。

      这回,五十个蒸饼,热气咕噜咕噜冒。

      凌清鼻尖微耸:药气浓了不少。

      给陈挺多拿了几个后,凌清边用牙齿扯着蒸饼,边回忆着早晨走过的路线。

      若是那一耳朵没听错:墙外,拴着几匹马。

      可为何呢?

      等桶干净下来,凌清主动揽活儿,走出了“一罪方休”。

      从另一条路抄进庖屋后,早上刷桶的男孩儿还在,嘴里还是那句“放这就行。”

      “这里除了蒸饼,没别的吃的了吗?”同是还桶的人抱怨道。

      男孩儿不说话,只刷桶。

      “哑巴吗你?”那人拿着桶,顶了一下男孩,“说句话啊。”

      男孩挪到一边,继续刷桶。

      “还真是个哑巴。”桶一仍,那人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凌清从笸箩里铺开的甘草上挪开视线,刚想迈步,就见不知从哪探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直朝刚刚那人背上砸去——“砰”地一声,惊天动地。

      不过,力气没够,人走远了没砸到。

      “没有动你怎么不吭声,屋里多得是毒草,还怕毒不死他!”算老又不算太老的老年男人,血气方刚地出来了,对着男孩儿就是一顿“指教”。

      男孩儿委屈巴交地抱住老儿:“师父,他长得太吓人了。”

      “吓人吗?”老儿精神矍铄地拍了拍男孩儿的头,“等人死了我拉来给你剖。”

      “……”凌清默默地往外走去。

      两步后,突然想到方才挂念着的东西,转头对着正“情真意切”的两人说:“甘草再晒没药效了!”

      紧接着,遥遥听到那老儿吼了一句——“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还不知道晒成什么样吗!”

      得,又一个“好脾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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