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与怪谈孰更厉害》九野汀

12、劫（三）

　　剧烈碰撞发生的瞬间，最后映在林檎眼中如胶片定格的，是林子昂猛地转了一把方向盘，舒华在副驾惊恐地转过身，被安全带牵扯着，奋力朝他伸出的一只手。

　　那只手在生死之际试图拽住自己年幼的孩子。

　　车子被顶翻，坠下了悬崖。

　　百引玉冲向那个已经开始冒烟且摔得不成样子的车。

　　他粗粗略过前排已经身亡的二人，看向后排浑身是血的幼童，他已经昏迷了。

　　林檎被变形的车门挤压住，幸运的是他坐着安全座椅，正好与车门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给内脏留了一处空间，让他没有在车祸因为挤压瞬间丧生，但也仅限于内脏完好，头部的血如果再不止住，这孩子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崖底雾气渐浓，渐渐覆盖住了这辆坠崖的车，风声呼啸着，裹挟着云雾盘旋而上。

　　百引玉仰头看向那些雾气，身边一点一点聚拢着光斑，光斑如萤火晃晃悠悠飘进了林檎的身体，头上不停出血的伤口竟开始一点点愈合。

　　灵道山出名的美景就是这崖底风旋，但是鲜少有人知道，那风旋里呼啸着的是数不尽的，不得超生的怨魂。

　　曾经的百引玉和之后一代又一代的护道者传承着这个道门隐密，镇压着这些怨魂，但是很明显，现在已经镇压不住了。

　　有什么东西早就逃走了。

　　风旋快速在山间翻滚着云雾，百引玉闭上眼打坐，吸收一些怨魂残存的灵力。

　　“撒谎，骗子！”
　　“你为什么放弃我们！”
　　“你答应要带我们回去，你食言了！”
　　“你要出山了！”

　　随着灵力进入体内，耳畔传来一声又一声泣血悲鸣，一道道枯槁消瘦的身影在他四周急速穿梭着。

　　我没有忘记，也不会食言，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去该去的地方，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去做。

　　百引玉召出了之前埋进林檎体内的魂丝。

　　魂丝发着浅浅的光，连接着他与林檎的眉心，百引玉化作一束光顺着魂丝钻进了林檎体内，林檎睁开双眼。

　　灵圣观内。
　　林褚机打了几次林子昂和舒华的电话都打不通，他大致推演了一下方位，紧急召集了几名道童准备分头去下山的路找人，几个刚出去过没找见的道童返回观里时，看见一身是血的林檎一瘸一拐的正走向林褚机的小院。

　　林檎像是一个从血里捞出来的人，林褚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

　　林檎走到石桌旁抬头看着林褚机，清晰地发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那是一个男子清朗又浑厚的声音。

　　“千峰崖底，风旋巽位。”

　　随后他低头看着林褚机一直在研究的那盘残棋，黑白二子僵持了数百年，始终无人能解开，林褚机偶然从藏书库寻到一本灵圣山传承下来的棋局，那是前人用这种方式在邀请后人入局。

　　石桌上的这盘棋局，已经卡住他一年多时间，他手执白子，停停举举多年却始终无处落子，无法破解棋局。

　　林檎随手拿起一颗白子，啪嗒一声，棋子清脆落在一处方寸间，林褚机刚想制止，谁料他看到那一子落下，整盘棋仿若一潭停滞的死水突然汇入了生命，黑白二子如被解冻的游鱼，一股生气流动在这小小的棋盘中。

　　“妙，妙啊。”林褚机眸子放光，他兴奋地自言自语，刚想问林檎是如何知道这步棋的，林檎开始大股大股地流鼻血。

　　百引玉知道林檎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能支撑自己控制了，他用这种方式表明身份，随后死死拽住林褚机的衣袖，努力保持神智清醒。
　　“林檎父母已经双亡，他醒来后，你务必要将他收进观里传道授业。”

　　林褚机反手制住了他的脉死死压住，面色凝重：“阁下是谁，为何控制小檎的身体。”

　　将林檎救回来，又能进入他的院子，大概是林檎之前说过的那个跟着他的灵圣观某位前辈。

　　脉门被压，百引玉本就虚弱的神识被拖入黑暗，林檎彻底晕了过去。

　　“赶紧报警，你们几个去他说的地方找一找。”林褚机一把横抱起林檎向外跑去，灵圣观后门停了一辆专门往道观运送蔬菜的小货车，是唯一被允许接近灵圣观的车。
　　林褚机拿上钥匙将林檎放在副驾就急急忙忙去了医院。

　　没有百引玉的灵力护体，林檎的伤口很快又开始恶化流血，林褚机脸色苍白，握着方向盘的手一边开车一边大喊林檎的名字，在经过事故发生地的时候，林褚机看到有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在路边石头处已经被碰撞的变形，景区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实施救援。

　　他紧急刹车停下来，工作人员上前拍窗想要他尽量快离开这里。

　　车窗降下，工作人员一看这身熟悉的道袍连忙解释：“道长，这里出了交通事故您赶紧离开吧。”

　　林褚机眼睛通红，他强忍住悲痛告诉眼前的人：“老张，千峰崖底还有一辆车坠毁了，你们赶紧去找找，道童一会儿也会来陪着你们去找。”

　　张更生明显愣了一下：“还有一辆也坠毁了？那里面的人......”

　　林褚机摇摇头：“我现在要带我侄子去医院，你们赶紧去下面找车。”
　　车子加足马力一溜烟儿下了山。
　　几个工作人员喊着正在愣神的张更生：“老张，快过来，这辆车里有个小孩。”

　　那辆被撞毁的红色轿车已经烧得浓烟滚滚，张更生赶紧跑过去，他跟着其他几个人一块用力掰着车门，将车里的孩子拖了出来。

　　“不行了，这车已经开始着火了，咱们撤吧。”有人担心的说。

　　“开车的人呢？”张更生看向主驾驶，发现已经严重变形的主驾驶空空荡荡，只有方向盘有一滩血迹证明这个人也受伤了，而且从这滩血迹的出血量来推算，这人伤得很重，可是他人呢。
　　“没看见，我们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孩被困在车里。”
　　现在等救护车上山根本来不及了，老张挠挠头看了看蜿蜒的山路，叹了口气最终下定决心：“快，带这个孩子去医院。”

　　林檎并不知晓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
　　他静静漂浮在意识的黑暗之海中，听见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醒来看见上空有一束光环，在永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那是生的希望。
　　他挣扎着奋力向上游去，每一次努力却让自己堕得更深。

　　放弃吧。
　　没用的。
　　现世犹如地狱，人生而痛苦，你为何还要回去。
　　细细密密的私语在林檎耳畔响起，麻痹着他，引诱着他，朝向最温暖舒适的地方坠落。
　　那是身为人会产生的怯懦，怠惰，贪婪和嗔妄。
　　林檎看着自己沉沦着，离那光环越来越远，心中竟没有半分绝望，他平静接受着自己的死亡。
　　突然间，一股力量从林檎背后猛地推举着他冲出了暗海，奔向光圈。

　　林檎在冲进光圈的瞬间回头看向那股力量的来源，百引玉在暗海内面色平静地看着他，长发如海藻般游荡在海中，如海妖一般旖旎又危险。
　　他张了张嘴，说了几个字。
　　林檎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经过光圈的瞬间，像是溺水久了的人猝然被拽上岸，林檎抓紧床沿猛吸了口气，意识从混沌的梦境边缘被拉回，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时间已到深夜，整个世界被一层厚重的黑幕笼罩，月光清凌凌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洒下苍白的光。

　　床头摆着一张小巧的檀木梳妆台，墙壁正对床的位置挂着几张壁字画，落笔苍劲锋利，壁画下方摆着一个青花瓷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枝风干的红梅。

　　这不是他的卧室。

　　林檎警惕心极强，他缓缓坐起，手腕被人缠了几圈透明的丝线，他抬手动了几下，丝线另一端牵动着房顶上的风铃丁零当啷响了起来。

　　嘭的一声，门被一下撞开。

　　张岚一看着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林檎，欣喜若狂地回头大叫：“罗娜，嘉丽，醒了醒了！”
　　罗嘉丽穿着一身粉红兔子睡衣，打着哈欠昏昏沉沉从卧室走出来，闭着眼嘟囔：“醒了就醒了，喊什么呀不让人睡觉。”

　　说完以后她立马睁开眼，冲到客房推开站在门口的张岚一，激动地奔向林檎：“小林哥，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不行了！”

　　灯突然被打开，习惯了黑暗的几人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了下眼睛，都下意识闭上了眼。

　　“你们都是属耗子的吗，习惯在黑暗里交流。”罗娜开了灯，双手交叉靠在墙边，扭头示意他们来客厅说话。

　　几人坐在客厅，罗嘉丽贴心的给林檎倒了杯水。
　　林檎道谢，抿了口水问道：“现在距离我昏迷有多长时间。”
　　“一天一夜。”张岚一竖起一只指头，“你再不醒我都想好给你买寿衣了。”

　　“白狐没跟着你吗。”林檎没理会张岚一，他看了眼罗娜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墙纸是淡粉色的，客厅里的电视机裱上了蕾丝边，看起来像是个女人的房子。

　　罗娜和罗嘉丽对视一眼，罗娜从沙发上坐直，神情逐渐严肃：“小白就在你面前。”
　　林檎看着眼前的空气，怔了片刻。
　　他看不到白狐了。

　　也就是说，他看不到那些非人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