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司一九

5、呆呆

　　电脑上的时间显示10/22，21:10，恰好停在两首歌切换的空隙，门外响起自行车刹车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裴朝暮抬起头。
　　一抹亮蓝色停在大门正中央。来人长腿一跨，从山地自行车上下来。他穿着宝蓝色冲锋衣，黑裤，戴一顶藏青色鸭舌帽。帽檐遮住了眼睛上方，只露出下半张脸。
　　“明哥！”门口的服务生兼职激动地拉开门，“明哥你回来啦！”
　　他单手推着山地车进门，门口的暗光在他下颌处打上阴影，使其线条显得更加锋利。他看上去心情不佳，简单地搭了下员工的肩当作回应。他的个子很高，而兼职生恰好是男性中算矮的，差了两个头。
　　进来后，他站在裴朝暮的斜对面。将山地自行车靠在墙，双手往兜里一插，朝前台走来。
　　裴朝暮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行动。
　　“明哥。”曾骏拿着调制杯，从后面的吧台探出身子喊他。

　　前台连着吧台，整体是环形结构。正对中央的大舞台。
　　江明诚走到曾骏那边，低声询问了什么。曾骏指了指头顶。他点头，步入走廊深处。
　　裴朝暮视线转向角落的那辆山地自行车。中间的镁合金车架是粉色的，车架上固定一个保温杯，也是粉色的。

　　曾骏打了一道响指：“想什么呢。”他将鸡尾酒放到她旁边，食指轻轻敲了敲杯身，“尝尝，新品。”
　　“朝暮姐。”小倩拿着托盘跑过来，喘着气。
　　曾俊撑着手肘：“小倩要不要来一杯。”
　　小倩看了眼，目光有些嫌弃：“我不喝了。”然后看向裴朝暮，“朝暮姐，你看到我们明哥了吗，他有没有找你说话啊。”
　　“没有。”
　　曾骏仰靠着吧台，有一下没一下抛着空啤酒瓶：“我看明哥好像心情不太好，难道又因为他那个前女友？”
　　小倩震惊脸：“前女友？”
　　曾骏嘴猛地一闭，一脸“我什么都没说”，走之前叩了叩桌，对裴朝暮说，“尝了给我反馈，给点取名的idea哦。”
　　小倩追上去：“曾骏哥，明哥哪个前女友，我怎么不知道啊？”
　　曾骏脚步一刹：“怎么你喜欢明哥？”
　　小倩脸唰的红了：“当然没有！”
　　“那你好奇什么，他有没有前女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可是——”
　　“那不就得了。”曾骏手一挥，“好了去忙吧。”
　　“可是……”小倩看向一边忙活调酒的施家良，“家良哥，你也知道这事吗？”
　　“什么？”施家良一脸纳闷。
　　“明哥前女友的事。”
　　施家良哦了一声：“这事啊，怎么了？”
　　小倩跺了跺脚：“你们都知道了！曾骏哥，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曾骏拍拍小倩的头：“小姑娘少问感情的事，跟你没关系啊，别摸鱼了，快去干活。”
　　“我就是关心明哥——”
　　“我们告诉你了又怎么样，你想跑过去安慰明哥，在他伤口上撒盐吗？”
　　“当然不会！”
　　“那你还八卦什么？”曾骏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姑娘啊，就知道八卦别人的感情私事。”
　　“我没有！”
　　施家良见小倩快被气急了，手肘捅了捅曾骏，“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倩儿，这家伙就嘴贱，你别跟他较真。”
　　“小倩小倩，江湖救急！”阿春端着一盘小食拼盘从后厨急匆匆出来，“我肚子突然不舒服，你能不能帮我送到楼上M号房啊？”
　　M号房不就是——
　　小倩迟疑时，曾骏在后面凉飕飕地说：“正好啊，小倩你不是好奇吗，亲自去问明哥啊。”
　　小倩红着脸转身，瞪着曾俊。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身后清脆一声响，是杯底碰撞吧台的声音。裴朝暮接过阿春手上的小食盘，平静地说：“我去吧。”然后转头对曾骏说，“味道很特别，还可以，稍微有点苦。”
　　曾骏摸着下巴：“看来还得改良……家良，你也尝尝。 ”

　　小倩跟在裴朝暮旁边，小声地说：“朝暮姐，你等会小心点啊，明哥那几个朋友都是很厉害的人。我每次去，看到他们话都不会说了，总是做错事。”
　　裴朝暮不紧不慢地上楼：“小倩你帮我看一会前台吧。”
　　“好的。”两人上了二楼，小倩给她指了方向，“左边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就是。总是穿西装的是褚一龙，他是开公司的大老板，我们都叫他褚总。然后那个戴眼镜的叫敖光远，他可厉害了，是黎州大学的教授。然后扬哥你是认识的……”
　　“嗯，我都记住了。”
　　小倩看着裴朝暮，发现她真的不紧张：“朝暮姐，那我就先下去了，晚上下班我请你喝草莓牛奶。”

　　走廊最深处单独隔出来三间房，左边这间门上贴着一个“M”金属门牌，对面两间门上什么都没有。
　　裴朝暮单手托盘，轻轻敲门。
　　“进。”
　　这声音既不是周舒扬，也不是他。裴朝暮按下把手。
　　里面空间开阔，门靠右的一边，有独立的酒柜和小吧台。刚才说“进”的那位，应该是坐在高脚凳上，穿银色西装裤的男人。
　　他的西服外套搭在一旁的凳子上，松着领带，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见是裴朝暮，挑了挑眉。
　　左边靠墙，一圈深褐色沙发，皮质柔软而亮泽。沙发上坐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周舒扬，他拿着遥控器调着屏幕，似乎正打算点一首歌。
　　上方，隔着三级台阶，另一处空间，那里放置着一架台球桌。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正在打台球，他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显现出壮观而美丽的城市夜景。
　　周舒扬抬头，看见是她，顿住，按到一首歌上，整个空间登时充盈了音乐。
　　敖光远打进一球，回身，随口说：“我记得，明诚那朋友不是跟你们一个班的吗，你们俩怎么不去？”
　　褚一龙：“没邀请我们呗。”
　　敖光远笑：“哦，人缘不行啊。”
　　褚一龙：“确实比不上杰克苏。”
　　敖光远：“哈哈。”

　　江明诚坐在光线幽微的角落，他微低着头，鸭舌帽的帽檐几乎将他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一截下巴。右膝抵着茶几的玻璃沿，另一条腿伸直。他看着手机，手指一直没动，好似沉浸在某种压抑的情绪中。
　　周舒扬顺着裴朝暮的视线瞄了眼江明诚，冷哼了声，叩两下桌：“愣着干什么，放这。”
　　裴朝暮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将小食盘放到茶几上。
　　褚一龙摇晃着威士忌酒杯，走过来，在裴朝暮面前站定，身体微倾，声音压低：“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周舒扬冷眼瞧着这个场景。
　　裴朝暮垂眼，没回答。
　　“怎么，吓到了。”褚一龙低笑，把酒杯放一旁，“就问个名字，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时间仿佛凝滞了。
　　僵持大约半分钟后，周舒扬开口：“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褚一龙笑了笑，摊开双手：“好吧，我没这个荣幸。”
　　裴朝暮抬起头，褚一龙看到了她的眼睛，漆黑、沉静，哪里有他想象中来自新人小员工的怯懦？
　　“裴朝暮。”
　　她最后看了眼角落的江明诚，转身离去。

　　在裴朝暮出声的刹那，角落的男子抬起了头。
　　门被关上，那道身影恍若幻象一般，在眼前消失。
　　江明诚像是被哐的砸了一下脑袋，懵了数秒后，思路终于清晰起来，他转头看向不停切歌的周舒扬，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手机屏幕亮着，页面停留在通讯录某个联系人的页面上。
　　“舒扬。”
　　周舒扬置若罔闻。
　　江明诚直接夺过他手里的遥控器，对着屏幕按下暂停键，整个空间瞬间安静。
　　气氛剑拔弩张，褚一龙看着俩人：“不是，你们这突然闹哪出啊？”
　　没人理他。

　　“好，你不说是吧。”江明诚站了起来。
　　褚一龙还以为江明诚要打人，这一米九大壮个子，平常还老往健身房跑。周舒扬哪禁得住他一拳？
　　“诚子，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舒扬做什么了？”
　　江明诚一把将帽子摘了，里面的头发全翘出来，他呼了口气，烦躁地撸了一把那头天然小卷毛。然后弯腰把手机拿了起来。
　　翻到跟赵硕的聊天记录。
　　两天前的下午。
　　赵硕：【明哥，扬哥新招的前台蛮不错的，工作认真细心，效率也高！】
　　他是两个小时后回的。
　　M：【好，我回来看看。】

　　江明诚飞快打字，打了一会又觉得这样太慢，直接拨通赵硕的电话。
　　褚一龙拦架拦了个寂寞，他难得看见江明诚这样子，有点稀奇地问周舒扬：“诚子搞什么呢？”
　　又没人回他。
　　“行。”褚一龙走回吧台，“算我多嘴，你们继续。”
　　电话很快接通。
　　“老赵，你把那个——”他一顿，手扶着胯，想了一会儿后说，“你把那个新前台的资料发给我，再把19号的监控调出来给我……对，都要，现在就要。”
　　在等待的时间，江明诚有些焦虑地来回走。
　　赵硕的动作很快，五分钟，江明诚收到了他发来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合同。
　　他点开上面那张身份证复印件。
　　两指拉开放大。
　　这一瞬间，江明诚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结果落定，他看上去更加焦躁、不安、不知所措，而这其中又夹杂着一丝“啊，原来那不是幻觉”的庆幸。周舒扬看到他这副样子，神情更为凝重，等江明诚要离开时，周舒扬抓住他的手腕。
　　“你现在要去干嘛？”
　　褚一龙在一旁饮酒看戏。上面打台球的敖光远也停了下来，走到褚一龙旁边：“他们俩怎么了？”
　　“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