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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别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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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亭,快来,这里帮我拍一张。”
李昭娣在不远处向谢秋亭招手,谢秋亭最后看了一眼屏幕,锁上屏向李昭娣走去,笑道:“来了。”
奇怪,那老头没再发信息了。
今天早上,住他们楼下那个老头一直在业主群里对他们人身攻击,说谢秋亭家漏水漏到自己家把他们厕所都淹了,要谢秋亭立马给赔偿。
当时谢秋亭在飞机上没开手机,下了飞机一看,老头见没人理他已经恼羞成怒了。
谢秋亭客客气气地告诉他先叫物业上来检查一下,确定是他们的问题之后再谈赔偿事宜,可老头不依不饶蛮不讲理,一口咬定就是他们家漏水,要他们马上给钱,不然就要满小区去唱衰他们。
谢秋亭觉得没必要闹得这么大,答应赔偿了事。
可就在他准备发出信息时,却发现那老头刚才还骂他祖宗十八代骂得热火朝天的,这会儿却好久没说话了。
十分钟后,老头发来一条信息:“不关你们家事,别管了。”
谢秋亭不解,追问了几句,老头却已经把他删了。久而久之,谢秋亭也就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五天时间一闪而过,夫妻俩下了飞机回到家,由于太过疲惫,二人均是洗漱过倒头就睡。
凌晨,谢秋亭的电话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
谢秋亭上一秒的脸色尚还带着半梦不醒的迷茫,下一秒,却唰地白了。他带上李昭娣连闯了六个红灯赶到医院,交过手术费和住院费,护士把他们带到文魏住的病房。
一切都是洁白的,躺在病床上的人像一具做工精致的木偶,如果没有一旁发出‘嘀嘀’响声的仪器,谢秋亭几乎感受不到那人生命的存在了。
护士一边检查着病人的情况,一边说道:“人当时躺在路边,已经奄奄一息了,有路人路过打了急救,进手术室之前报了串号码让找你,之后就晕过去了。要是再晚一点,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不过现在情况稳定了,这两天就会醒过来,你们陪陪他吧。”
护士离开了,李昭娣下楼说去买早餐,病房里只剩下了谢秋亭和文魏两人。
谢秋亭几乎是双腿一软倒在床边的椅子上的,他想他应该松口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口闷得慌。
好像文魏今天之所以会躺在这里,都是因为他那天……抛弃了他。
其实对于一个一面之缘的人来说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是——他当时是在向自己求救吧,自己却把他拒之门外,还试图用金钱掩盖自己的罪恶感。
难怪从小到大都没人愿意和他当朋友,像他这样没有担当的人,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而现在,唯一一个喜欢他,说要报答他的人,双眼紧闭,声色俱消,报答变成了报应。
不知不觉,谢秋亭覆上了文魏搭在被子上的手,眼眶有些红了。
他低下头,带着些极隐约的哭腔,嗫嚅道:“对不起……”
一只软弱无力的手,反覆住了他。
“别哭,我没事,不是你的错。”那把声音沙哑、疲惫,也急切。
谢秋亭抬起头,对上了文魏玻璃珠一样透明的浅褐色眼眸。
谢秋亭没想到文魏这么快就醒了过来,惊喜到破音了:“你醒了?!你别动,我去叫医生!”
文魏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不让走,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嘴:“别走秋亭哥,我害怕……”
谢秋亭哄小孩似的轻声说道:“先让医生检查一下,就在门口,我去叫一声就行了。”
文魏摇摇头,手指朝上动了动,道:“按一下那个铃就行。”
谢秋亭只好依他,却不记得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另一只看似柔弱的手牢牢地握着,自然而然地用另一只手侧身去按铃。
医生进到病房,一眼就看到了两人明晃晃在洁白的被子上相握的手。
谢秋亭看到护士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耳朵就红了,头都没好意思转过去,就唰地把手抽了回来。
他倒是没想别的什么,他长这么大脑子里还是一根筋地觉得只有男人和女人会产生爱情,只是两个大男人还手拉手的未免有些矫情,像没长大的小孩似的,谢秋亭是觉得太幼稚了。
文魏一直看着谢秋亭,不动声色地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毫不意外地在下一秒感觉到手掌心像被一股温泉流过一般。
看到谢秋亭站起身来给医生让了位置,文魏淡淡地瞟了一眼医生,没说话。
医生检查完说没什么大问题,住两天观察观察就好了。等医生走了,谢秋亭又重新坐了下来,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好像为了应他的话一样,说着说着文魏就咳嗽了两声,谢秋亭连忙给他递水,被文魏轻轻推开了,他垂下眼眸:“秋亭哥,我不渴,以前没水喝的日子多了去了。还是第一次,我一咳嗽就有人给我递水了。谢谢你,秋亭哥。”他望着谢秋亭,苍白的嘴唇费力地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秋亭真想知道他以前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上天怎么就会对这样身高模样都姣好、为人也正直的人这么苛刻呢?他这样想着,话也没经大脑就说到:“没事了,以后我都会……”
“都会什么?”文魏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有些卑微的期待地看着谢秋亭。
都会什么?都会陪在你身边?
面对文魏,一个他丝毫不了解的‘陌生人’,他真的有做出这种承诺的必要和可能吗?
可为什么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想把这个句子说完?谢秋亭想到。他自己都有些不理解自己的冲动了。
“只要你打电话给我,我都会在的。”于是谢秋亭如是说道。
随即,他看见文魏眼睛里的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文魏点点头:“嗯,我知道,有你在真好。”
“所以,秋亭哥,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这回,谢秋亭没有丝毫犹豫地表示了肯定:“算,我们就是朋友。”
文魏就笑了,眼角眉梢都溢着高兴。谢秋亭也笑,反复琢磨着‘朋友’这两个字,觉得这俩字怎么听怎么好。
“那么我的好朋友,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当时不是去找旅馆躲起来了吗?还是被……被他们发现了吗?”
文魏听了,还是笑着,也没说话,只是那笑容渐渐收敛,变成了一种浅淡的微笑。
他看向谢秋亭,轻声道:“我不想说了,哥。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答应过你,要回来报答你的,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幸好我还活着,我又见到了你。你说我们是朋友,以后只要我找你你就会在,这已经足够了。既然我还活着,这就是新的开始,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如就不要再提。”
谢秋亭安静地听着,末了,他突然问:“我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文魏的眼睛笑得更弯了,伸出手道:“借一下你的手给我,好朋友。”
谢秋亭就把左手递给他,文魏又把谢秋亭拉得更近了一点,把他的手掌铺平,然后伸出自己的食指,在谢秋亭的手上写起字来。
谢秋亭猝不及防地感到手心一痒,下意识地就想把手缩回来,却被文魏紧紧地抓住了,丝毫不让谢秋亭有可乘之机。
他按了按谢秋亭柔软的手掌心,轻声道:“别动。”
谢秋亭本意是很想认真地感受文魏的动作的,可实在是痒地有些受不住了,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缩了起来,一门心思都在抵抗那钻心的小羽毛似的动作,就没功夫去认文魏的字了。
似乎写了很多划,文魏才放开谢秋亭的手,有些狡黠地笑着去看他。
“你写了什么?”
文魏摇头:“你没认真感受我,我会伤心的。”
谢秋亭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太痒了,我就没心思去想了。”
“好吧,那我再写一次。”文魏说着,作势去拉谢秋亭的手。
谢秋亭笑着往后一躲,“不要了,我复盘一下总行了吧?”
“好吧。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的答案,明天你来看我的时候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好不好?”
谢秋亭想了一下,才意识到文魏是说他问他‘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个问题的答案,原来是这样写下来给他了。
真是……好幼稚……也很可爱。
谢秋亭笑起来。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朋友,原来有朋友是这种感觉。
“好。”他回答。
李昭娣买了早餐回来,三人一起吃过饭又寒暄了几句,夫妻俩就准备回家了。
临走前,文魏叫住谢秋亭:“别忘啦。”
李昭娣就问:“什么别忘啦?”
谢秋亭笑道:“别忘了给他带早餐,他就知道吃。”
李昭娣半信半疑地在两人之间撇来撇去,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好啦,我们走吧,你今天不是还有工作吗?”
李昭娣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了。
李昭娣是小学老师,学校特别安排了春节进行一次特别家访。别的基层教师得知大过年的还要上班都叫苦连天,只有她笑着说最近班里有同学成绩下降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了解了解家庭情况。
她约好坐同事车一起去,谢秋亭把她搭到同事楼下,自己先回了家。
没成想上楼梯的时候正好遇到楼下那老头下楼买菜。
谢秋亭之前就不是很喜欢这老头,又闹了那样不愉快的事情,现下对这老头更是没什么好感。但出于礼貌,谢秋亭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那老头本来没打算理他,可他这么一打招呼,倒把那老头引地站那不动了。
他转过身来上下扫了上楼的谢秋亭一眼,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诶,你跟那个小伙子什么关系啊?”
谢秋亭很是疑惑地转过头来:“您说的是谁?”
“害,我没闲工夫跟你打哑谜。就是一个这么高的,长得还挺俊的小伙子,但就是很寒酸,那衣裳破破烂烂的,哎哟一靠近我那味儿哟。”
老头绘声绘色地比着手势,让谢秋亭猜不出也难。
可他又实在想不到文魏跟这老头会有什么联系,于是问道:“您怎么问起他了?”
老头一听,眼睛一抬,鹰一样的眼神就钩住了谢秋亭,冷哼一声道:“你果然认识吧。想想也是,不认识人家能替你拿那么多钱?那小伙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跟你说,嘿,你家漏水到我这你还有理了?谁骚扰谁啊!今天看到你我一下就想起来了,说不说的,他乐意当活雷锋,我可不愿意。那漏水就是你家漏下来的,把我家厕所都差点淹了!”老头越说越生气,一大把年纪的都怕气出什么危险,好在他自己慢慢消了气,接着说道:“他给了钱我也懒得再来找你算账了,不过要是下一次你家再漏到我这来……”
谢秋亭当即打断了老头的话:“等等,您是说他替我给您赔了款?赔了多少?”
老头烦躁地挥了挥手:“一千多块钱吧,具体不记得了,你问他去啊。行了我还赶着买菜呢,你记得快点把你那漏水弄好,天天往我这漏真是看见都烦!”
说完,老头提着小推车下楼去了。只留下谢秋亭一个人,木然地站在灰色的楼道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文魏把钱全给了那老头,自己没钱住旅店只能随便找个地方窝上一晚,却好巧不巧地被他那些债主发现了踪迹。
怎么会……这么傻?明明和他没关系的。
他大可拿着一千块一走了之到别的城市再也不回来,再见面装作互不相识就好。当初谢秋亭给他钱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他有美满的家庭,有体面的工作,小的时候母亲不许他交朋友,如今这把年岁似乎也已经不再需要一个所谓的‘朋友’突然入侵他的生活,更何况这是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完全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来自何方,所爱为何。
可是,这个人如同一颗小火苗,某天像风一样轻盈地落在他的草原上,然后猛地以最剧烈的方式点燃了连绵不绝的干草,强硬地、不容拒绝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现在,谢秋亭有些无力地想到,文魏真的再也不会是他花一千块钱就可以两不相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