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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汴京流感 ...


  •   神宗道:“谁伤了你?”

      年轻的帝王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神宗有发怒的理由,一个太子中允,手上竟有未愈的鞭伤;有人在汴京城里攻击了朝廷命官,而皇城司和开封府竟一无所知?

      新荆又是一惊。他面前的年轻帝王从见了他之后还没说过一句话,此时开口,声音根本没什么异样。

      ——官家竟然真是在装病!虽然年轻的皇帝脸上倦意仍在,但显然不是因为感冒了。这段时间司马光或者王安石本人拒收圣令,找的理由都是病了,皇帝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这招??

      好一个汴京特色流感!

      神宗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咳了一声。新荆回过神,只能陪他演下去,施礼道:“陛下圣体未愈,是臣考虑不周。”

      “没什么大碍,说几句话,不至于让御医再找到朕面前来。”神宗示意他免礼,道,“只是让太后挂心。”

      这话意味深长。新荆听明白了,神宗这绵延一个多月的所谓风寒,不是为了让朝堂上新旧两党的激烈争吵收敛,而是让太后等人不再苦口婆心地每日劝他废止新法。宋代重视孝道,高太后如果跟神宗诉苦,说新法如何如何有害,他不仅要听,而且要恭恭敬敬地听;不仅要恭恭敬敬地听,还得有所回应。

      但如何回应得当,就非常让人头疼。高太后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废止新法;而这是神宗皇帝绝对不能接受的,必须敷衍,必须诚心诚意地敷衍,必须诚心诚意且不耽误正常工作地敷衍。

      ——难。

      神宗头疼了一段时间,最终决定推说自己风寒未愈。如果长辈说教,晚辈只是听而不答话,至少不会犯错;毕竟他前段时间确实咳嗽。御药院的人还算可靠,这一个月下来,虽然被朝臣痛骂医术不精,但御医和皇帝走得更近了,他们也乐见其成,敢于承担骂名。

      司马光已经离开京城,新荆身边能让这位高太后高兴起来的,只剩下了苏轼。但新荆现阶段跟苏轼完全谈不上是什么战友,而是纯粹的相互利用,他又不能总在苏辙的职务上做文章,所以只能指望神宗自己先扛住压力了。

      新荆思虑至此,对这年轻人深感同情,不禁叹道:“臣未能为陛下分忧,惶恐不安。”

      “别转移话题。”神宗却冷冷道,“朕是在问,究竟是谁伤了你。”

      他顿了顿,道:“王韶?”

      新荆:……

      这就是找碴了。新荆实在想不通王韶到底哪里触了神宗的霉头。

      “臣从秦州回京,路上至少十日光景。”新荆抬起头,根本不想争论太多。如果这真是王韶干的,这种程度的外伤早就该平了。人是要讲道理的,这锅绝对甩不到王韶头上。

      新荆定了定神,道:“是臣昨日驭马不当,抽到了手背。”

      神宗:“……”

      新荆:“……”

      新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是臣自己伤着了自己。”

      他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同时,脑海中已经快速地考虑了几个来回。

      如果说实话,那么王旁受罚,王安石本人势必被台谏官群起而攻之,绝对不能提。

      如果说自己在路上遭遇袭击,那么神宗追查此事,就要移交开封府办理;而现在的开封府推官正是苏辙。苏辙十有八九已经知道自己拿捏了他的哥哥苏轼,绝对会抓住这个机会,将此事迅速扩大,直到苏轼从自己这太子中允罪恶的魔掌中挣脱出来,并顺手把对手——也就是自己——的官帽也摘了,借他人之手打发自己前去祖国边疆海岛上喝西北风。

      苏辙在上一世也是当过御史中丞的人物,约等于最高检检察长了;更不用说后来还当了宰执。他对待猎物是相当狠的。

      ——而如果说是自己从秦凤来汴京的路上遇袭?那也不行。旧党文彦博等人始终虎视眈眈,肯定会从中进行深刻剖析、以小见大,说青苗法危害百姓,已经让淳朴的人民群众拿起武器袭击朝廷命官了,并延伸到再不废新法老百姓们就会开始起义云云,谁反对谁就是危害大宋根基,谁无视谁就是破坏大宋团结稳定,无限上纲上线。

      难。新荆心想,我也很难。早知道我今儿来之前也咳嗽两声,请个病假什么的,在家多休息几天。

      这汴京流感早晚让所有人都摊上。

      神宗身子往后一靠,意味深长地审视面前的人。年轻的太子中允、秦凤查访使站在面前,摆出一副“您爱信不信”的态度,站在那低眉顺目的,也不争执,也不反抗,看起来挺老实。于是神宗又轻叩桌子,一直候在不远处的内侍上前几步到他身边候命,神宗对他道:“带太子中允去御药院。”

      新荆抬起头,恳切道:“就这么一点小伤……”

      神宗仍对着那位内侍,低声叮嘱道:“让周舜臣检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有的话,不用听解释,直接报给朕!”

      新荆闭嘴了。

      又是一种上纲上线。他心想,你们这都什么毛病。

      ————

      少年人站在河边。临川中秋,家家户户会镂刻瓜灯,做成满月的形状,四面玲珑,其精致不亚于苏州、扬州制灯大家的得意之作。而此刻少年人手里提着的一盏瓜灯十分古旧,他正将里面的火取出来,放在瓦片上,烧起上面的细柴,送入潺潺水流,形如浮屠。这临川的烧瓦子灯混入金陵的莲花灯群,就显得粗陋了。

      元泽!王安石在几丈外喊道,天要黑了!

      少年人应了一声,从河畔跑了回来。他这几年长得飞快,已经是个成年人的个头,平日里读书刻苦,身形比同龄人单薄些,但难得出来玩一次,他高兴得很,此刻神采奕奕,整个人更像是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年轻的王元泽跑过河滩,回到官道上,然而最后一步踩上斜坡,脚下竟“噌”地打了个滑,整个人一歪。

      王安石一惊,伸手去扶。他离得近,伸手后却捞了个空,右手从对方袖中直接穿了过去,像是穿过了一道影子,于是那年轻人就在他眼前向后倒去,像是径直倒向了幽幽灯火的河中。

      “元!——”

      “元什么?”

      新荆猛地惊醒。他几乎是从榻上弹了起来,因为醒得过猛,几乎栽倒在地,被人紧紧地抓住了手臂。他晃了晃,勉强坐在榻边上,震惊地盯着面前的神宗皇帝,而皇帝仍在看着他,此时放开了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元什么?”

      “紫……”新荆这时候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他感觉自己从一个噩梦走到另一个噩梦里来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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