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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三:破土而生 ...

  •   最开始的时候,乐瑶与戚思彦的婚事并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就像是圣上的一个突发奇想,轻飘飘地在万人之前宣告,没有一丝商讨的余地。

      这个中原因其实也不难想。
      乐瑶受宠,却无权势。若无圣上庇佑,日子定然没有现在这样好过。
      促成这桩婚事,一是因为戚思彦德行过人,家世又好,是值得托付之人。二来,是为了防止戚家与京中豪门联姻,扩张势力。

      无论如何,一开始,没人觉得这位温良谦恭、冷静自持的戚家二公子,能和娇生惯养、骄矜自傲的小公主过到一起去。
      更不必说,京中上下谁人不知,九公主李乐瑶崇尚英雄,平日里最厌烦那些慵懒脆弱的公子哥。而戚思彦,可恰恰是个靠药续命的病秧子。

      事实上,很多人并不了解公主的为人。乐瑶只是高傲,而非跋扈。对于镇守边境、为国为民的景西王一家,自是心怀敬佩。对戚思彦,也绝无轻慢之心。
      她讨厌的,从来就只有这纸不曾问询过她心意的婚约。

      乐瑶受宠,便以为自己此生能够嫁个心爱之人。却不想圣上赐婚,打碎了她所有的愿望和希冀。
      她不愿就此认命,也害怕辜负了戚思彦这样值得敬重的人。

      未成想,戚思彦先一步看穿了她的意思,温柔地替她解了围——
      “男女之情原就是强求不来的,喜欢谁,或不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待日后,皇上不再惦念此事,我们再找个机会和离,可好?”

      乐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按说这番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但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有些愧疚。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位婚约对象。

      ……

      世人皆知,戚思彦并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十六岁以前,他一直生活在西北边境,跟随父兄上过好几次战场。想来在西北那地方长大,应当也曾是个意气风发、豪爽直率的少年英雄。
      想到戚思彦如今举止端方、病弱不堪的模样,乐瑶有些想象不来他曾经的样子。

      而造成这一切的转折点,便是许多年前西北边境那场暴乱。
      乐瑶向一些人打听了那场动乱。可她所相熟之人,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于这事的了解,并不比她多多少。
      说来说去,能得到的信息无非也就那几条。

      “天曜十五年,西北边境爆发动乱,景西王妃身殒,戚家二公子戚思彦身中奇毒,落下病根,从此再不能武……”

      面对这样寥寥数语,乐瑶敏锐地察觉到一个问题——
      为何受伤的会是戚思彦?
      若这世上真有这样烈的奇毒,能让一个自小习武的人彻底坏了身子,留下病根,再不能武,为何不直接将其大规模地投入到正面战争之中?

      十余年来,乐瑶可从未听说西北边境出过什么奇毒之患。为毒所毁的,似乎就只有戚思彦一个人。
      乐瑶猜想,也许是因为此毒的制备条件太过严苛,而下毒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
      若真是如此,事情就更加蹊跷了。

      连她这个不曾上过战场的女儿家都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赫月蛮族的将领没道理将这份杀人利器用在一个初出茅庐、未露锋芒的孩子身上。
      除非……
      中毒一事,本不是戚思彦应当承受的灾祸。

      想到这种可能,乐瑶的心渐渐沉重起来。
      直到定州一难过后,阿柔归京,乐瑶主动询问,从她口中得知了真相。
      “他们想要下手的对象,本应是少年成名、骁勇善战、获封世子,将领之才比我爹还要更胜一筹的大哥。就在淬了毒的暗箭即将刺入大哥胸膛的那一刻,二哥挡在了大哥的身前。”

      戚思彦很温柔,对待亲近之人,无论何时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从来不舍得生气,令人感到踏实又温暖。
      戚思彦很强大,他热爱着西北大漠的雄鹰与战马,热爱着恣肆昂扬、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却能为了至亲家人,甘愿斩断所有过往,将所有的少年意气封存于病弱的躯壳之中,从此再不提起。

      时至今日,乐瑶终于知晓,将要与她命运相连的,是一颗怎样温柔而强大的灵魂。

      ……

      成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二人的关系都十分尴尬。
      他们年龄相差很大,性情又全然不同,能聊到一处去的话题更是少之又少。
      最要命的是,二人并不知晓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是怎样的。

      戚思彦喜欢乐瑶,却认定乐瑶不会喜欢上像他这样苍白如纸的病秧子,因此在她面前将“克己复礼”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不仅主动要求分房,也对她极尽礼待,不敢逾矩。
      乐瑶对戚思彦的感情,更多是尊敬与感激,而非男女间的情愫。她有意探寻戚思彦身上鲜活的一面,却有些无从下手。

      戚思彦对她很好,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她的需求和愿望,并默默解决。

      乐瑶练剑遇到瓶颈,戚思彦便请了江湖剑客来指导。
      乐瑶受邀参加宴会,戚思彦提前为她准备好衣服,并问她是否需要自己陪同。
      乐瑶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戚思彦也总是亲自接她回家。
      就连乐瑶随口一句“有点想念城东铺子的桂花糕”,戚思彦也会记在心里,下朝之后专程绕路去买。

      情愫如同一粒种子,种在心田之间,在细水长流的滋长之下,逐渐破土而出,长出新芽,悄然绽放。

      ……

      夜里,乐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想着自己与戚思彦相识以来的一点一滴。她不敢细想自己如此在意他的原因,更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乐瑶却听得外面吵吵嚷嚷。隔着纸窗,隐隐能看到移动的火光,似是有人提着灯来回走动。
      乐瑶心里有些不安,披上外衣出了门,随手抓了个侍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侍女神色匆忙,快速解释道:“二公子突然发了热,烧得厉害,我去喊大夫来。”
      乐瑶心下一惊,顾不得许多,直冲着戚思彦的房间去了。

      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
      “彦哥!”乐瑶急切地冲了进去,三步作两步地来到戚思彦的床边,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戚思彦紧紧拧着眉头,咳得很艰难。他的皮肤很白,面上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知是烧的,还是咳得太过用力。
      乐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尽力撑着他虚弱的身体,让他不至于脱力倒下。

      明珠端了温水来,示意乐瑶喂给他。
      乐瑶接过水,扶着戚思彦,“彦哥,喝点水。”
      戚思彦借着她的力,艰难地小口啜饮。

      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戚思彦躺回床榻之后,依然喘息了好一阵。待缓过之后,他才勉强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动静,过来看看。”
      “抱歉……”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扰得我睡不着觉……”
      乐瑶话说到一半止住了,她突然意识到,造成她夜不能寐的原因,其实还真有戚思彦一份。

      戚思彦病得迷迷糊糊,没注意到她这片刻的愣神,只是低声说道:“不必管我,早些歇息吧。”
      乐瑶回过神来,很不认同地说道:“那不行,你都这样了,怎么也得等大夫看过再说。”
      戚思彦张了张口,还欲再说些什么,乐瑶抢先道:“好了,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省省力气,好好休息,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戚思彦终于没再说什么。

      等到大夫匆匆赶来之时,戚思彦已经昏睡了过去。
      大夫轻车熟路地搭上脉搏,又问了明珠几个问题,随后对乐瑶说道:“天气转凉,二公子这是受了寒,身子骨又弱,才会如此,夫人不必过多忧心。”

      乐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没功夫纠正“夫人”这个称呼,只是问道:“真的没事吗,他看起来很难受。”
      大夫只是叹了口气,似乎对此类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了,“每逢天气骤变的时候,二公子总是会难受上一阵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这样捱过去?”乐瑶皱眉。
      “这……唉……”
      “我知道了。”乐瑶说道,“劳烦大夫开药吧。”

      ……

      药煎好时,乐瑶将戚思彦叫醒了一次。待喝过药后,他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明珠劝乐瑶先行休息,乐瑶却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明珠见状,不再相劝,主动退到外间去,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乐瑶不太能分辨,现在的自己对于戚思彦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自小受宠,从来没有亲力亲为地照顾过什么人。但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俊、瘦弱异常的人,苍白脆弱地躺在那里,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痛苦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也酸涩肿胀起来,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乐瑶意识到,她是在心疼。
      心疼这个单薄如纸的青年,本可以做西北大漠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却为命运所累,斩断羽翼,自囚于长祈城的方寸之中,终日受病痛催折。

      乐瑶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她的指尖不算冷,对于高烧的病人来说却凉凉的,很舒服。就在指尖触碰到眉心的那一刹那,戚思彦当真舒展了眉头,看起来稍稍放松了一些。

      还不待乐瑶松一口气,床上那人身形一动,直接将她的胳膊抓住了,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
      乐瑶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戚思彦,在无意识的时候,竟也会有如此黏人的一面。

      她未曾挣开,任由戚思彦这么抓着,蹲下身去凑近他,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下一秒,她却愣在了原地。

      “乐瑶……乐瑶……”
      戚思彦在唤她的名字。

      心头瞬时如擂鼓一般狂跳不止。在乐瑶不自知的时候,连她的语气都染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彦哥,我在,怎么了?”
      “乐瑶……”
      也不知戚思彦有没有感受到她的回应,声音越来越小,说出的字句越来越细碎,让人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可乐瑶还是听清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一句微不可闻,又带着一丝哽咽的梦呓,“别走……”
      乐瑶:“!”

      她是……听错了吗?
      她与戚思彦成婚不过数月,相交寥寥,戚思彦怎会在梦中唤她的名?

      乐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却鬼使神差地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不走,彦哥,乐瑶不走。”
      而后,戚思彦竟真的平静了下来,唇角也沾染了几分笑意。

      一直到天亮,戚思彦都睡得很沉,不再被梦魇惊扰。

      ……

      戚思彦醒来之时,已近正午。今日正逢休沐,倒也省去了请假的麻烦。
      明珠端着药进了门,见他醒了,有些高兴地道:“二公子,你醒了。”

      昏睡了一整夜,身上有些酸胀,头也隐隐作痛。虽然夜里喝过了药,但此刻还是不太舒服,使不上什么劲来。
      就连喝药,也变成了一件费劲的事。
      放下药碗后,戚思彦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这病来得又凶又急,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周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记忆的最后,是乐瑶担忧的神色。
      戚思彦抬头看向明珠,“乐瑶呢?”
      明珠回答道:“我早上进来时,看到公主趴在床边睡着了,就叫人送她回房间休息去了。”

      戚思彦一怔,“她在这里陪了我一整夜?”
      明珠点点头,笑道:“我劝她去休息,她也不肯,非要留在这里照顾二公子呢。”
      戚思彦心中升起暖意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明珠看着他的神情,浅笑着说:“二公子得遇良人,明珠真是为您感到高兴。”
      “是啊,真是……幸运啊……”戚思彦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在喃喃自语。

      过去常常有人问戚思彦,为何及冠已久,却迟迟没有娶亲。戚思彦总是笑着回应:“残躯如此,便莫要耽误良人了吧。”
      绝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戚思彦的想法。对于他们而言,病弱之人,反倒更需要寻个枕边人来照顾。而攀上景西王府,是多少人梦都不敢梦的一件好事,谈何耽搁?

      戚思彦没有辩驳,只是听凭自己的想法,在景西王府中孤独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确实不愿拖累良人,但圣上赐婚,是意料之外的事。
      而赐婚的对象,恰是戚思彦在元宵灯会上一眼惊鸿的姑娘。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戚思彦当真是又惊喜又害怕。
      他想,也许是缘分使然,才会令二人在元宵灯会这一天,上演了如同话本一般美好而绚丽的初见,又在姻缘簿上写下他们姓名。
      可戚思彦也知道,这道赐婚的旨意,并不合乐瑶的心意。

      乐瑶曾说过,自己要嫁便嫁个盖世英雄,京中那些慵懒没劲、孱弱不堪的公子哥,都配不上她。
      仅仅一句话,即便不是对他所说,也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所剩无几的骄傲与自信。
      他又何尝不讨厌如今这个瞻前顾后、脆弱不堪的自己呢?

      戚思彦害怕从此与乐瑶分道扬镳,更害怕她乐瑶会因为这个不如意的婚约而厌恶自己。
      究竟是顺从私心,还是让所爱之人归于自由?
      戚思彦纠结了许久。许是心思郁结,险些又病了一场。

      最终,他还是将选择未来的机会交还给乐瑶。
      “待日后,皇上不再惦念此事,我们再找个机会和离,可好?”
      说完这句话,他反而放松了些。

      是啊,戚思彦从不是京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他曾挽弓射箭、飞驰旷野,他曾血战疆场、不惧生死,也曾在北风凛冽的寒夜里,烤着篝火,和无数将士一同豪饮,畅快淋漓。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折翼之苦,又怎么舍得将心上人困于囚笼?

      如果放她离去,便能稍稍换得她的一点感激与好感……那也是值得的。
      那时的戚思彦的确这样想。

      而现在,他们二人成了婚。虽无夫妻之实,却也实实在在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许久,相处越发自然,关系越发亲密。
      戚思彦也开始怀疑,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是否真的愿意和乐瑶和离?
      他害怕自己心中的占有和妄念作祟,在将来的某一日,会将二人的关系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昨夜发生的事,让戚思彦故作冷静的心又产生了一些动摇。
      乐瑶照顾了他一夜……
      那个自小在宠爱中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竟在他生病的时候,主动照顾了他一夜。

      是出于对婚姻的义务?可小公主明显是个任性随心的人。
      那就是出于对戚思彦的感激?
      又或是……或是……

      还在发烧的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让他反应有些迟钝。以至于迟疑良久,才终于想到那个于他而言有些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乐瑶会照顾他一夜,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是因为……她也有一点点,喜欢他呢?

      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所有飘絮无根的落叶,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归去的方向。

      倘若乐瑶真的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么,他决定不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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