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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废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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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渊门收留的这些罪籍子弟,身上抗负的罪名有大有小。
罪名小的,只牵扯到地方官僚问题的,略施手段便能解决。但有些罪名牵扯太多太重,波及到大昭权力中枢,就不是寻常手段能够解决的了。
司言身上有太子李焱的血脉,若他能回归权力核心,并带头肃清旧日冤案,的确能达到为门中弟子伸冤的目的。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司玄用收留罪籍子弟的方式来捆住司言,确实是个有效的方案。
可即便是李焱之子,要想重归皇室,也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若不能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将挡在路上的一切障碍都清理干净,就必定会被朝中各方虎狼势力吞得骨头都不剩。
思及此处,阿柔沉声问道:“如果司言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按照安排走,不想要那个位置,那他能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给门中弟子伸冤呢?”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叶温遥沉下了脸,“但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忧心。”
阿柔立即就明白了叶温遥的意思。
叶温遥是个自由如风的人,并不像门中其他弟子一样拥有血海深仇,只是因着与司言从小到大的情谊,才全身心地帮他。
叶温遥是司言在故渊门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司言心中若是有什么连叶温遥都不能说的盘算,许是因为他心中可能谋算着什么危险的事。
阿柔心下一紧,说道:“等他回来,我找他问个清楚。”
叶温遥点了点头,恳切地道:“戚……阿柔,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不论何时,请你一定要看住他,让他千万不要只身涉险。”
阿柔保证道:“放心吧,叶师兄。只要有我在,他就不会是一个人。”
……
戚思彦他筛选出了朝中最适合参与这场弹劾运动的臣子,拟定请帖,约他们于下月上旬的某日来景西王府相会。
接着,他写了一封信,寄给远在西境的父兄,大致阐述了一番朝中情况。
除此之外,戚思彦要干的,就是用尽各种方法搜集林予哲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的证据。
只是,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乐瑶。乐瑶自小娇贵,又是个急性子,如今骤然得知有人想要害她的父皇,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皇宫如今是个危险之地,但若是乐瑶突然不再进宫,只怕也会引来怀疑。
因此,乐瑶每每进宫,戚思彦总是陪在一旁。没过多久,京中就盛传着戚家二公子与乐瑶公主婚姻和睦幸福的佳话。
未等宴请朝臣那天的到来,便出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当朝太子李晁暄无德无才、贪图享乐,又荒淫无度,□□宫女,险些致其丧了性命,陛下闻之大怒,下旨将李晁暄贬黜为庶人。
东宫无主了。
阿柔是从二哥那里听来这个消息的。在她记忆中,太子李晁暄虽是个不通政务的傀儡,但为人温和文雅,不像是能做出□□宫女之事的人。
再说,这太子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京中朝局表面和谐稳定,实则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人心不齐,而这太子一废,算是直接打破了原先虚假的平衡。
圣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陛下此举意味着什么,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不心动,党派之争越发如火如荼起来。
没有人知道,引发这一切动荡的始作俑者正悠然自得地在杨翰林府中做客。
杨以清无奈地道:“殿下,您如今倒是清闲,朝中上下可乱作一片了。”
“一个傀儡太子被废,便能引起这样大的波涛,说明先前的和谐安稳都是假的。既是假的,早些打破,不也是件好事吗?”李晁暄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还有啊杨大人,我如今就是一介庶人,您可别再叫殿下了。”
“殿……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个时机选的,还是有些不好。”杨以清说道。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李晁暄说道,“原来皇子之中无人可与怀王对抗,我须得帮父皇……帮陛下把这个位置占着,怀王的气焰才不至于过分强大。只可惜我是个没用的,不愿意,也没有能力玩党争那一套。幸运的是,如今出了个有才能、有野心的承王,陛下他又比前两年心软了许多,我若不趁此时脱身,难道还要等我那两个弟弟中的一个上位了,再求他们对我这个傀儡太子仁慈些?”
“唉,你倒也对自己够狠。人最好面子,你还选了个……那样的理由。这留在史书上,可实在不怎么好看。”杨以清为他惋惜。
李晁暄爽朗地笑道:“身后之名,能有多重要?翠袖原本想让我以废掉太子妃另立宫婢为由触怒陛下,但我想,陛下虽能懂我欲解脱之意,但这缘由若传出去了,到底让太子妃难堪。陛下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难容那婢女的性命,倒不如让我一力承担这个骂名。一个大男人,被骂两句又怎么了?”
杨以清有些意外,继而赞许地道:“敢作敢当,是个好品行。”
“呦,杨大人这是夸我了?”李晁暄双眼放光地看向杨以清,“既然如此,杨大人,下次您办清谈会,可不能赶我走。”
“你可不要造谣啊,老夫何时赶过你?”
“就上次啊!我在门口被您的家丁拦着,好没面子呢。”
“胡说八道!”
“……”
太子被废,东宫空虚,带来的最直观的结果就是,怀王和承王两方势力斗得越来越激烈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司言终于解决了柳叶门的忧患,连夜赶回京城。
第二日早朝,李晁奚便带着柳叶门首领的首级,以及收缴的所有战利品面见了陛下。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中立派和纯臣纷纷赞叹承王殿下能力出众、为民除害,了却了大昭民间的一桩大案。圣上更是喜笑颜开、赞不绝口,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还嘱咐李晁奚,若是得了空闲,就将身边那位故渊门的江湖奇人引荐入宫,好生招待一番。
李晁奚面上应了,心中却在做别的打算。
反观之下,怀王一党的脸色可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下朝后,李晁烨死死地盯着承王被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着,又想到自己此番不但没能阻止承王立功,反倒折了花羽和云影派,就恨得牙痒痒。
……
京城,顾宅。
“司言!”一大清早,阿柔便匆忙赶来,顾不上什么繁文缛节,一把推开房门。
彼时司言刚醒没多久,正准备更衣,被这动静激得吓了一跳,手中的衣物也散落在地上。
于是,阿柔进门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司言背着房门坐于床上,上身未着一物,劲瘦的腰身以及身上的肌肉就这样明晃晃地亮了出来。
阿柔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根已经红了。
她正条件反射地想要背过身去,视线却落在了他身上缠着的绷带上,顿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顿时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上前就要查看他的伤口,“怎么了?伤得如何?重不重?”
司言见到她时,神色有些诧异,随即将目光落在正倚在门边的叶温遥身上,瞪了他一眼。
叶温遥立马开口嚷嚷道:“哎,小师弟,这是什么眼神?你受了伤,我总不能瞒着阿柔吧。”
阿柔也道:“若不是叶师兄告诉我你受伤的事,你是不是真就不准备告诉我?”
“没有!绝对没有!只是在想要怎么和你说……”司言简直有口难辩,只能在心中不断地谴责叶温遥。
叶温遥也不欲久待,留下一句“记得大夫说过早上要换药”,便飞速地逃离了现场,走之前还知趣地将门关上了。
司言的肩膀连带着整片右胸都缠着厚厚的绷带,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的。
他注意到阿柔担忧的目光,连忙说道:“伤得不重,没有刺中要害,阿柔莫要担心。”
“不重?那让我看看。”阿柔面色沉沉地看向司言的伤口。
“啊?”司言怔愣了一下,“呃,怎么看?”
“当然是拆了绷带看啊。”阿柔理所当然地道。
阿柔是在西北边境长大的,又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对于赤身裸体的男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刚进门时害羞,也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裸露身体,冲击力有些大。等她回过神来,自然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了。
反倒是司言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道:“这,这不太好吧……”
“都露这么多了,还在乎让我多看这一小片?”阿柔说道,“而且,方才叶师兄不是说了吗,晨起要记得换药,让我来帮你吧。”
说到这里,阿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司言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她笑,瞬时又觉得疑惑,“阿柔笑什么?”
“我笑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不还是一副风流倜傥、油腔滑调的模样,怎么如今真同我在一起了,反倒扭扭捏捏起来了?”阿柔调侃道。
司言愣了一下,继而也笑了,“初见你时,只是本能地对你有所好感,总是忍不住地就想逗着你玩。而后我们之间越发熟悉,越发交心,我才明白,你不仅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我珍而重之,尊重敬佩之人。我总是担心,若语气太过轻佻,会惹得你不快。”
“说到底,你也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只是说几句玩笑话罢了,我又怎么会因此而心生不满?”阿柔认真地说道,“反倒是你,我能感觉到,自打你去年入京以来,朝中局势越来越焦灼,你的心绪也越发紧绷了。我知道,你要面对的未来很艰难,也知道你背负了太多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的东西。只是……作为与你同行之人,我还是希望你能更开心自在一些。”
“阿柔……”司言怔愣片刻,眸中微动,“叶师兄都同我说了,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阿柔点了点头。
“我早知道,凭你的聪明,要想猜出我是谁,也只是迟早的事。”司言苦笑一声,“我瞒了你这么久,你就不怪我?”
阿柔不以为意,“人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我又为什么要怪罪你?刚认识那会儿,我总是提防着你,那也只是为了确认你所谋划之事不会有损于大昭社稷,不会牵连景西王府。后来,我心中有了答案,自然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了。至于你隐瞒的事情,你若想说,迟早一天都会坦白的。”
“你知道我是李焱之子,就不怕我向圣上寻仇?”司言追问。
“我怕。”阿柔答道,“我知道,杀人偿命,合该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那人是皇帝,也该如此……我怕你去寻仇,并非是站在你的对立面上,为你的仇人说话。我真正怕的,是你一旦动了手,就算能从皇宫全身而退,往后也免不了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除非……你也效仿当年的东宫之变,登上那个位置。阿言,我怕的,是你往后余生,再也没法做你自己。”
司言微微张了张嘴,只觉得有无数话语梗在喉头,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他是活在阴影之下的人,在无数殷切的期盼中一日日成长,一日日活成了他人所需要的模样。没有人在乎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没有人问过他的意志,也没有人肯给予他自由。
天地之大,竟也只剩这么一个人肯问问他,“司言,你的归处,究竟在哪里呢?”
司言凝望着阿柔的面庞,心中情绪翻腾汹涌,继而又翻涌而出,温暖、甜蜜以及酸涩、感动等诸多情绪,皆融入于骨血之中,流淌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令他忍不住地想要颤抖,令他第一次有了情难自抑的感受。
于是,他终于丢掉了一直以来的隐忍与克制,难以自持地凑上前去,在阿柔略带错愕的目光之中,深深地吻住了她。
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义”,什么“君子色而不淫”,通通被他抛在一旁。
在这一刻,司言忘记了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忘记了故渊门上下对他的期望,也忘了他是太子李焱的孩子。
在这一刻,他只是司言,只是一个满心满眼都装着心爱之人的痴人。
感受到唇间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司言只觉得还不够,还不够……他看过街市书坊卖的话本,看过才子佳人至死不渝的爱情,他想要继续加深这个吻,将舌尖探入唇齿之中。他想要将爱人紧紧拥入怀里,将她的身体揉碎进自己的胸膛……
身上心间不断涌着热意,纵然如此,司言仍然尚存一丝理智。
他的阿柔,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是被景西王府上下捧在心头的珍宝,是身份尊贵的名门闺秀。
他们二人之间,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只有彼此的恋慕与爱欲。而恰是这样纯粹的情感,却为礼法所不容,若传出去,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司言可以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却绝不愿意看到阿柔受到父母亲人,以及世俗道义的指摘。若依礼法,还未成婚前的亲吻已是逾矩,他又怎能在此刻奢求更进一步?
在理智与情感的反复拉扯下,司言温柔而克制地结束了那个吻,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抚着她的背,像呵护一片轻盈柔软的羽毛一般抱住了她。
最终,所有悸动、感动、恋慕,甚至是占有欲,只化作了寥寥几字。司言心脏狂跳,语气却温柔而坚定。
“阿柔,我觉得我好像再也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