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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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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被举国同庆的奥运喜事掩盖,中部矿区发生一起组织内部策反案件,全国储量榜首的平川钼业即将被美资控股企业收购前夕,北宁资源部才接到消息。
同样发生在酷暑炎夏,单是派去监察的车辆,高速车道跑满一个队。
住在山城招待所的国安人员从七月待到十一月,耗时四个多月的对峙僵持和暗中走访,最后结果以市级为单位,双/规正副职领导,以及数位地方一把手官员。
国/资出手保下平川钼业最大股份的同时,也保住了稀有矿石资源战略部署。
那年队伍里的齐康沉,不满二十五岁。
林烁娓娓道来整个故事,末了问了她一句,“想不想知道二叔那个案子,怎样逆局?”
偏远城市的地方政治,层层包庇,整个策反案进入第三个月,仍旧抓不住关键证据,陷入僵局。
直接或间接受益人在风声悄起前逃亡海外,留下的大多预想过在牢里老死的结局,嘴硬如磐石,跨国搜查是此类案件中最困难的部分,受限于无法掌控海外执法权。
可队伍有个独特的存在,他不隶属体系,却和握拳宣誓的众人同样忠诚。
男人花整月时间飞往欧洲和北美各国,找到所有关在审讯室里领导们的老婆孩子。
二代们在外无非花钱大手大脚些,不成想他有的是办法让人遣送回国,比如学术作弊,假婚骗卡,以及牵涉未成年人的一切非法行为。
这也是为何齐康沉在看到周渺爬进席立亮车里不要命一样,从油箱破烂的车里找那只手机,却完全无法向她动怒的原因。
早年在国外生活,见过太多反常认知的事。
可底线总是在那,有些人坚守着,有些恶魔破坏着。
“以他的性格,大概是找到受押者家人的把柄了吧...”
女孩的红发淋了雨,又几天没洗,黏腻的打成缕。她目视前路,丝毫不惊讶林烁口中的他都做过什么无情的事。
连那句猜测都道得毫无波澜。
男生听闻,猛然察觉自家二叔对她上头的原因。
同样的二十岁,他切身体会和周渺的差距,副驾上神游的女孩能熬过十多年监牢时光,保持大脑绝对清醒,洞察人心的能力远超同龄,随口猜到十多年前案件的转折点。
“我不关心这些,他的手段如何,是不是工作所需,都和我无关。”
“林烁,你二叔只是跳板...”
坦诚相告,这看似深渊的齐家,长幼有序,繁文末节,教育出的倒都是良人。
周渺不忍欺瞒,注视男生微睁惊讶的双眼解释,“我要的是绝对自由,不是给你们家当孙媳。”
他知道,所以不承当任何允诺。
齐康沉就是那般聪明的人,聪明到蓄意挑开烫伤后鼓起水泡的皮肤,剥露出下方粉嫩的真皮层,任由它被空气灼烧。
赌她有没有看不下去的那刻。
做检查那日,男人身躯绷着,贴着周渺的臂膀内侧,脉率过速,在许凌面前紧张得像个初次登门拜访的毛头小子。
她于心不忍,认下女友身份,不抹他一分脸面。
万事开头难,有一次不忍,就会有千千万万次。
白云鄂博之旅比预想的时间久,男人回到北宁已经十二月中旬。
年中的药物溶栓治疗不见效果,这次飞往草原的旅程不怎么舒适,矿区路途颠簸,矿洞开发未完,在缺氧的地底呆得久,再回地上只觉地转天旋,胸骨隐约作痛。
齐康沉吩咐林烁亲自接人出院,探寻到一句不想听见的坦白。
但他不在乎,就像周渺不在乎他是否手腕狠辣,只谋求鸟笼外的天地。
女孩返校考试,专业课陆续结束,前后加起来要参加十二门不同形式的期末考,累得回到红砖房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想起他的时间。
席立亮在关押两周后正式立案调查,不出意外三个月内移交检察院走公诉审判,和他有过□□易的女性全被供出,除了徐可。
美艳漂亮的圆脸姑娘在宿舍蒙着被子哭了两宿,第三个晚上,周渺坐在床头困倦地点着脑袋,脚边是考完试赶来路上买的晚饭。
徐可哭够,想起身边守着的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顶着核桃红眼,嚷嚷着要走。
“走?走哪去?离毕业还差两年呢...”
周渺困得眼皮打架,全凭下意识拆开外卖盒,递给被子里发丝打结的徐可。
“能先把考试周过完行么姐姐?”
“渺,我们院每年有交流名额,你知道吗?”
“英国怎么样?斯旺西和雷丁都有建大的合作项目。”
她抽抽啼啼提出构想,周渺混沌的大脑再次下意识给出反驳。
“合作办学肯定只针对金牌专业,我们不是学建筑设计的...”
唇峰撅得能挂油壶,徐可对床边坐着快要打盹儿的人着实服气,为了替她出气,撞坏全国不剩几辆的跑车,把人从监护室直送看守所。
对她这番自暴自弃的伤神视若无睹,闲了带份饭,忙了压根儿不搭理。
昨夜周渺没来,徐可以为她恨铁不成钢,放弃关心,心虚着发去消息讨好。
【渺,我今天去考试了...】
大概是半夜睡醒才看到微信,她回复的时间是深夜两点半。
【挂科就重修,这是你的事。】
五分钟后,追加一条。
【可可,但我希望你是沉香,别烂在这种人身上。】
脑袋埋回薄被啜泣,十二月的北宁各处开足暖气,热得她眼眶滚烫。
当第三周回到齐院,依旧不见男人半个影子,周渺迷茫了。
虽说她和齐康沉的关系没有亲密到相互报备的程度,可消失起来动辄近一个月,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又被境外势力盯上了?
拨通林烁的号码,女孩未能察觉自己站在空空荡荡,刮着北风的院子里焦躁不已。
“诶婶婶,你打来得刚好。”
“二叔住院了,还记得上次医科大附院怎么走吗?”
果然!她就知道,这样的职业性质注定永远暴露在危险中。
“周五截盘,公司出了点小状况,我走不开。”
“你能帮我送份饭吗?”
扎进高速防护栏的尼桑被送去维修,男人抢先周敬安排4s店到交警大队拖走车,赶在周五前修好送回学校。
银白色轿跑崭新得像刚出厂,漆面少了车身那两道显眼的红色手绘线条。
比较起来,周渺更喜欢这辆车原本的模样,如一颗银色子弹般低调内敛。
拎着手里清淡的外卖,走进同一栋住院楼,女孩在宽敞的电梯间止不住吞咽口水。这三个礼拜她没有主动联系齐康沉,那人却不停地发来消息和照片。
有时候是内蒙湛蓝的天空,有时是当地的特色菜,拔丝奶豆腐和烩羊肉。
还有几句她不知作何回答的话,例如。
【渺渺,你不在,没人叮嘱我怎么吃药。】
【看见胶囊就想起你。】
【太累的话,不想考的科目不考,结业证照发。】
【或者以后送你去留学,我陪读,好不好?】
更甚的是昨夜,男人头一次发来语音消息,过了十二点,周渺点开没听到半个字,调大音量才听清是粗重的呼吸声,音频末尾,有声低喘。
吓得手机掉进床缝,指头伸进去捞了好久。
男菩萨开荤,破戒还愿似的,令她慌乱阵脚。
夜里十点的病房走廊,安静得只剩病人的咳嗽声和护士的脚步,齐康沉住胸外科,周渺猜他大概想开刀治疗,可昨夜还有心思想着她做那档事儿,手术应该不是今天...
深呼吸后推开病房门,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惊喜,雀跃,黑亮的瞳孔闪着光,丝毫没被放下的碎发遮挡。
“林烁说...他在公司走不开,让我给你带晚饭。”
他乖巧换上病号服,不似先前见过的任何模样,在她面前露出小动物孱弱的肚皮。
“食堂吃过了,等他来能等到低血糖。”
周渺掂着保温袋坐下,正欲拆开的动作停滞,不知该不该取出迟到的晚饭。
“下周第一台手术,今天不禁食...”
“不介意再吃顿宵夜。”齐康沉凝着她的手腕,上面从夏天的头绳换成大肠发圈,身上裹着件松快的奶油色羽绒服,长发塞进衣领,看上去暖和得很,不沾北宁寒夜的冷气。
“那进手术室,有人给你签字吗?”她取出一次性竹筷,拿湿巾搓掉上面不存在的毛刺,递给他,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在这儿嘛。”
“又胡说...外科手术,风险我担不起。”见他不动筷,周渺夹了块烧卖囫囵个咽下。
接到林烁电话,屋门都没进,转身开车走人。来的途中停在路边打包几份蒸点和煲仔饭,直到在单人病房的沙发坐下才感到饥饿。
病房暖气也像不要钱似的开,对面的男人病号服挂在肩膀上,胸膛前倾,露出大片白皙皮肤,她躲开眼神,不想占病人便宜,这时候窥探他的腹肌纹理。
齐康沉没想到周渺会来,屋里只留了道廊灯,她背光坐,大半身子躲在墙壁的阴影里,和初见那天灯下黑的不安感出奇一致。
分明离开周家和周旭的管制,甚至获得休息日自由行动的许可。
可女孩身上求援逃亡的怯惧一直存在,他想安慰,不知从何着手。
“我爸的船月底到港,我妈再嫁,很多年没见过了。”
“渺渺,真没人给我签字,如果你也不愿意...”
战术停顿,男人垂下脑袋,拿筷子尖拨弄甜枣粥里没化开的红糖,让它们融化进粘稠米糊。
“也不是什么大手术,我跟主任商量下,不签应该没...”“礼拜一早上吗?”
话茬被打断,齐康沉装模作样舀起不爱喝的红枣粥,抿进嘴里,点点头。
“那除了我,林烁也要过来。”
女孩捏着筷子根部,再度没了胃口,她明白医疗事故的责任划分,签下名字,相当于签下院方提供的免责声明。
“那天下午有考试,我要回学校。”
周五夜里还在暗自窃喜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两日后的手术顺利,自己栽在麻醉那关。
周渺尽职尽责照顾他两天,期间在排队进手术室前又和杜凌打了次照面,被教授拍着肩膀夸赞贤惠,因她多嘴询问术后禁忌,是否需要停掉有氧锻炼。
杜凌笑意莫测,回答的内容,臊红了女孩脸颊。
“游泳跑步先停了,至少三个月,但...”
“房事什么的,他这微创,口子长好就行,别着急。”
她起得太早,天不亮从院子出发,游魂被这两句话拽回,脸从脖子红到头顶。
另外一个科室的教授亲自送进手术室,排场大到胸外科快拿男人当领导供着,周渺站在移动病床边上,嘴张张合合,最后尴尬闭上。
“杜叔,你别逗她了,急的人是我。”他的大掌伸出栏杆,握住她的手腕解围。
齐康沉后面说了什么,女孩没听到,她被助理医生叫走签字,度过难熬的两个小时,男人的名字出现在手术室外墙大屏上,准备,麻醉,术中,苏醒。
最后那个过程尤为漫长,人推出来前,主刀医生在谈话间把标本袋里那条一公分多长的血栓递给她,深红色粗重的血液凝结物在透明生理盐水里飘荡,触目惊心。
周渺接过的时刻,指尖颤抖。
林烁匆忙赶来,不知被什么事耽误了脚步,说好八点前赶到外科楼,竟留她独自守在外面一上午。
护士在里间叫人,她脚步沉重,人生第一次肩负重任,居然是要为他的生命负责。
“齐康沉家属?在不在?”
“来两个人,跟护工一起推回病房观察。”
周渺眼光追着病床,他术后的肤色更白,因低温呈现出惨白的状态,人半梦半醒,创口在左边,引流管和尿管都插着,漂亮精致的眉眼飘忽不定,试图睁开,又像在做一场美梦。
她握住齐康沉没有管道的那侧手臂,凑近去听他的呢喃,却给出自己当头一棒。
“喜儿...关喜。”
“腰抬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