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玻璃珠》焚檀问雀

12、玻璃

　　耳中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两个人都整整齐齐地循着声音转头看过去，雨幕里，谢知远撑着把透明伞走上台阶，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探究，八百瓦探照灯似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了个来回。
　　同为男人，程允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层探究之下的含义，他侧着身子直起脊背，冷眼旁观地盯着谢知远，反倒使得谢知远稍有迟疑地站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没再靠近。

　　明明离焦市偌大一块地区，怎么就不偏不倚的刚好碰到，宁唯星想起夜里沙滩上的不愉快，好像随着天气里的黏湿一起捎带了过来，手中攥紧了稍有湿润的纸巾，转过身面对着谢知远，碍于礼貌地叫了一声，“谢学长。”
　　听到这个称呼，程允川看了眼宁唯星脸上的表情，刹那间他心情瞬间百里之内全部放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松懈不少，他神闲气定地跟着宁唯星也一起转过来了，刚好和宁唯星错开半步的差距，站在宁唯星的身后一声不吭。

　　谢知远犹豫不决地问：“你身边的这位是？”

　　本来他们之间只有大半年前为了新年晚会排练过两周的交情而已，宁唯星对于自己的私人领域是极其敏感的，毫无分寸的问询让她反感地轻皱了下眉心，“谢学长，我们只是过来买点东西。”

　　回避的答案并不是谢知远预想的任何一方，他正要开口，程允川双手插兜微微弯下腰，好似长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皮，转瞬之间就换了副随性顺和的模样，“既然想好要买什么，我们就走吧。”
　　宁唯星轻轻点头，率先转身走了，程允川对于他完全没放在眼里，漠然置之地斜睨了一眼，三两步跟上去走了。

　　谢知远握着伞柄的手缓慢地握紧了，目光随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超市才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另一边的方向离开。

　　超市里有股与众不同的独特气味，像是种纸箱子被水浸泡短暂发酵的崭新气味，缓缓包裹住宁唯星的感官，稍微驱散掉了被冒犯的不适，余光里看到镂空的小推车出现，向后侧头便看到了程允川走到了她身旁，“去买蔬菜你回去自己做饭还是买速食？”
　　宁唯星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只能回答，“先逛着吧。”
　　程允川毫无异议，“好。”

　　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被暖白色的灯光照得无比鲜亮，打眼望过去五颜六色都混在了一起，许多不同年龄的人在各个区域穿梭挑选，宁唯星漫无目的地按照顺序逛来逛去，程允川就推着空空如也的小推车跟在后面，并没有催她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时不时地搭几句话，最终选购了一点速食和水果。
　　不大不小的一袋子东西，宁唯星拿好小票提着东西出了安检门，程允川刚把小推车还回去，或许是刚才门外的略胜一筹和这点时间里的相处让他有点得意忘形，伸手去帮宁唯星提东西的时候被躲了一下，宁唯星对他说：“我可以自己提的，谢谢。”

　　宁唯星的所有行为看似随和有礼，但其实全都是恰如其分的委婉强硬，她的世界有一套只属于自己的守则与底线，疑似触底反弹的程允川心尖狠狠跳了一下，谈笑自若地收回自己的手，和她一起朝外面走去，“我还以为我一个大男人好歹有点用处，看来是我太自恋了，得改掉这个坏毛病。”
　　他没想到的是，宁唯星抬眼在他脸上扫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你长得这么帅，有自恋的资本。”

　　程允川掀开超市的门帘，宁唯星从他支起的缝隙里走过，左手习惯性地为自己拨开一点门帘，外面属于雨天的湿润味道和他身上的那股柚子味混在一起，她还闻到了一丝浮于所有气味表面的打火石味，一道压低之后莫名侵略感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吊儿郎当地响起，“自恋有什么用？揽镜自照不是谁都愿意，我还是更喜欢让别人恋上我。”

　　香味大多可以构成一个人基本的性格和品味，宁唯星成年之后参加了不少各式各样的聚会，这个总那个总身上总有股令人作呕的烟酒味，她一开始以为这是程允川洗衣液的香味，没想到是香水味，她走出去后回过头，程允川还保持着掀门帘的动作，后面有对抱孩子的青年夫妻见状提着东西加快了脚步借了个便捷，连连对他道谢，确定没人之后才走到她身边，手指一按伞柄上的按钮，伞骨瞬间弹出去撑开伞面，遮到了两个人的头顶上，“走吧。”

　　来源于身侧的温度和更加浓郁的香味，被雨伞扣在这片方寸之地，宁唯星说出了自己想说的，“你的香水很好闻。”
　　“那就不枉我这几天都喷几喷了。”程允川走到车门，把车门打开，对坐到车后座的宁唯星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关上了车门。
　　宁唯星被他这一笑弄得有几分云里雾里，自顾自地把安全带扣好，另一头的车窗一晃而过身影，程允川坐进驾驶座收伞关门，一瞬雨声也被关在外面。

　　离开整齐排列的停车场朝着月恒路驶去，一帆风顺地在一个小时之后到了海景小楼门口，小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了，宁唯星提着东西，背着琴盒沉默不语地先下车，原本是想到副驾驶的窗口上道谢的，但她听到车的另一边传来车门被关上的声音，视线转过来，果然程允川也一言不发地绕过车前到了她面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宁唯星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说了多少次谢谢，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是她贫瘠干涸的词库里挑出来最直接表达自己情绪的词语。

　　又是这样含着柔软意味的词语，程允川的心尖像是被一条猫尾巴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普普通通的道谢都会自我增加一层甜蜜的滤镜，他单手随意搭在车前盖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我应该做的。”
　　空中厚重的云层里透出越来越明亮的阳光，身后远处是一浪接一浪的大海，走过车辆发出感叹声的人，唯独眼前的人是清晰可见且只有一步之遥的存在，宁唯星看到海风吹过他额前的头发，听到他问：“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

　　宁唯星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她对于“朋友”这个词的定义是毫无头绪的，说来很奇怪，她明明从小到大都不曾落下过一天的课程，许多汉字与词语都是知道它们所表达的释义与应该在哪里应用，可是生活经历将这些词语摒弃在外时，她就仿佛回到了第一天见到这个词语一样的疑惑不解。
　　大学两年的生活里和阮蕾热情似火的相处已经为“朋友”增加了一层实实在在的轮廓，而这一天一夜的短暂相处，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于是，她郑重地给予程允川回复，“嗯，是朋友了。”

　　拉长的时间被回归原速，骤然松懈下来，程允川竟然觉得后背紧绷的时间太长有几分僵硬，收回在车前盖上面一下下敲击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宁唯星，“好，我知道了。你快进去吧，提着这么大东西站门口。”
　　“嗯。”宁唯星和他挥了挥手拜拜，开了院门进去后又突然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一路平安。”

　　原本只是想一如既往的目送着那道纤细背影走向屋子门口，可程允川没想到宁唯星会蓦然回头说出这么一句话，砸得他脑袋发懵，身体却还有知觉和自主行动的能力，故作潇洒地应了一声，“好。”
　　亲眼看着宁唯星进了海景小楼，他才转身回到车上，车内倒车镜里的一角录下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的模样，片刻之后他开着车往自己的住处开去。

　　晚上八点，浅薄的云层像轻纱般蒙在月亮上半遮半掩，宁唯星也收到了来自阮蕾点的生日蛋糕，以及视频电话。
　　屏幕那边是化着全妆，严阵以待随时出门的阮蕾，明媚阳光的长相很轻易地将那份寿星的欣喜传过来，她穿着件白色的泡泡袖连衣短裙，刚刚还在镜头前给宁唯星跳了段新学的舞，宁唯星似乎也被感染到了这份绝无仅有的开朗，真情实感地夸了阮蕾好几句。
　　“星幺，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么么么！”阮蕾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对着镜头像是要把涂着口红的嘴巴伸过来亲到宁唯星的脸上，宁唯星脸上露出对她无可奈何的表情。

　　镜头晃动了几下，阮蕾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无意间问道：“这些天你在离焦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要和我分享吗？”

　　“有一件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好玩。”宁唯星用几句话概括了自己这不到一个星期的事情，但阮蕾是很耐心的朋友，她又在阮蕾的追问引导下向着自己内心深处追寻了一次真正的想法，片刻后，理清想法的她说：“认识新的朋友，我很开心。”
　　“我也很为你开心，星幺。”阮蕾发自内心地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和朋友的事情，这是第一次，我希望还会有更多次。没事的话多给我发消息，好吗？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宁唯星郑重其事地看着阮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