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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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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那个夜晚,路灯昏黄,给周边景物铺洒上一层浅薄的金色。细小飞蛾于光晕里盘旋。树叶被风卷起,簌簌落下,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六月的风并不冷,宁姿还是缩了下脖子。她仰头盯着霍辞,眼眸像浸过水一般清亮。话说完,果断松开手,目光却不移转,依旧充满祈盼地锁住他。
霍辞的视线不知怎么的下滑到她的唇瓣上,淡粉色,肉眼所见的柔软。他单手抄兜,笔直站立,面无表情地回看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
最终还是霍辞先开口,尽管语气依旧冷淡,女孩漂亮的杏眼迅速聚拢两团光亮,皓若云中月,柔似山尖雪,“这周内,两家人会聚在一起谈婚事,你要出席。”
“这么简单?”霍辞问。
宁姿点头,“就这么简单。”
“你有什么打算?”霍辞难得起了情绪,目光中多了分谨慎。
宁姿轻“啊”了一声,莞尔,“到时候你来就知道了。”
后来,霍辞真的出现了。他虽姗姗来迟,但还是照她的意思出席这场饭局,期间一直戴着耳机。没听歌,也无任何声音。他只是习惯性戴耳机,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直到宁姿语气柔和地说——“不过联姻对象……我要自己选。”
霍辞置于桌面上的右手弹了下,左手在桌布下虚握蜷起。
宁姿嗓音虽柔,语气却坚定,白皙修长的脖项挺直,决心强劲,两只手心凝满汗水,指节颤抖。
上一世她嫁给霍亦辰,遭受背叛,丈夫与表妹出轨,被发现后反过来迫害她,使她失去腹中胎儿。倒在冰冷的血泊中,回望短暂又悲苦的一生,觉得真是荒唐。
再醒来,她回到十八岁,老天给了她再一次机会,下定决心改变命运,绝不重蹈覆辙。
回忆与现实交织,痛与恨、苦难与希望统统埋藏在明丽的笑容下,宁姿从容起身朝霍辞走去。霍辞怔了下,木木坐着,纹丝不动。
懵懵懂懂间,他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是从宁姿发间传来的。她俯下身,柔顺发丝自他腕处滑过,掀起酥酥麻麻的触感。霍辞看着她放大的脸,肌肤清透,毫无瑕疵,玉石般光洁,没有躲闪的想法,听之任之。
宁姿把他的耳机取了下来,确保他能听见自己说话,开口道:“我要嫁的人……是他。”
霍辞张开嘴,手指蜷起又松开,眼底浓烈的情绪一闪而过,令人来不及捕捉。
“什么?”第一个惊声质问的人是霍亦辰,他弹簧似的站起来,满目惊愕,怀疑自己听错了。
霍老太、钟腾夫妇、钟荔荔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钟荔荔,双目撑大几近圆型,把额头挤出一片抬头纹,表情像在说——她是不是疯了?
相比之下,被求婚的当事人霍辞是所有人里反应最平淡的。他微仰头看了眼宁姿,站起身。
原本俯视男人的宁姿忽然需要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被罩在日光从他背后投下的阴影中,压迫感顿生,不自觉捏了下手中的耳机线。
霍辞目光平淡,唇角微扬,似乎在笑,但配上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瞳,显得尤其阴沉,看得近在咫尺的宁姿头皮发麻。他沉着嗓音道:“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宁姿挤出一丝微笑,神情认真,像日光下秀丽高傲的白天鹅,“我是认真的。”
钟腾回过神,肥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杯碗一颤,茶水都溅了出来,也跟着站起来,“混账!你也不看下场合,竟敢胡闹。”
宁姿把耳机塞到霍辞手中,转过身,扬起精致的下颌,“我不是在胡闹,今天饭局的目的是谈婚事,我正在谈。”
“谈什么?最近你越来越放肆,我们顺着你,你不但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跑到外面来丢人现眼!”钟腾喝道。
“在舅舅看来,和霍辞先生订婚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吗?”宁姿反应很快,反问道。
钟腾一时语塞。虽说霍辞不受霍老太待见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毕竟是霍家人,轮不着他编排。
场面一时冷到极点,冯秀英愁云惨淡地望向宁姿,说:“姿儿,你别任性了。今天大家是为你的事聚在一起,都是为你好,怎么就不懂事呢?”
宁姿驳道:“怎样算懂事?怎样又算不懂事?从小舅舅、舅妈总把为我好挂在嘴边。难道事事顺你们的意就是所谓的为我好?样样听从你们安排才算懂事?这究竟是关爱,还是逼迫和绑架?”
“你这孽障,竟说出这番狼心狗肺的话!”钟腾气得脸红脖子粗,喊破了音。
宁姿神色淡然,冷眼一扫,“舅舅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一句话让钟腾像被哽到,张着嘴样子滑稽,却说不出话,脸上红热还没褪,气焰已弱下来。
这话以前的宁姿绝说不出口,现在的她,他这个做舅舅的都看不懂。宁姿父母早立遗嘱,不论是“红鼎轩”还是别墅都归属女儿。他担心只图一时痛快宣泄情绪,真被扫地出门。
冯秀英赶紧劝和,“老钟,话说得那么难听干什么?吓到孩子了。”
又反过来安抚宁姿,“姿儿,你舅舅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没想清楚。”
宁姿淡笑,不置可否。
霍老太一直没出声,除了刚听到时十分讶异,后来面色归于平静,问宁姿,“孩子,你是一时意气,还是有别的原因?没关系,尽管说出来。”
霍辞那双墨瞳也锁紧她的脸,含着探究,不肯错过分毫细微的表情。
宁姿走到霍老太跟前,蹲下身,目光恭敬地凝视她,柔下声道:“不是出于意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我想嫁的人是霍辞,仅此而已。霍老夫人,希望得到您的首肯和祝福。”
钟荔荔一直没出声,一是没有立场,二是乐见其成。宁姿放着霍亦辰这颗明珠不要,非要霍辞那颗鱼目,愚蠢至极。但是否也意味着她有机会摘下霍亦辰那颗明珠?想到这里,钟荔荔内心澎湃。
霍亦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不甘与羞恼霎时充斥他内心,插嘴问:“为什么?”
他受不了被人挑拣,还是不被选择的那个,尤其另一人是从小放逐国外、不受重视的小叔霍辞。
“我是霍家继承人,将来霍氏饭店将由我掌管。况且我成绩优异,与你同入清远大学。样貌、身材更是没得挑。你为什么不肯与我订婚?”
呵,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宁姿站起身,目光随意落在桌沿边,淡道:“选择和谁结婚是我的自由。纵使你千好百好,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
霍辞微挑眉梢,开始的愕然已烟消云散,姿态悠然地看戏。
“住口!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竟敢出言不逊!”钟腾又忍不住冒头,转头面向霍亦辰,换上副哈巴狗般讨好的嘴脸,“霍少爷,这丫头是被娇惯坏了,不懂事。您别生气,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霍亦辰冷哼一声,面色青白,眼里像结了层霜,“算是有自知之明,配不上本少爷。什么百年老店金字招牌,分明是账目亏空即将破产。经营模式不与时俱进,没人光顾,葬身在时代洪流里实属正常。只会死读书有什么用?女人家目光短浅,还自以为是,认不清自己。不过是有几分姿色,当个花瓶供人赏玩的东西,真把自己当作了不得的人物了。”
这混蛋是破防了。
宁姿不屑,碍于霍老太在场,不好把她亲孙子骂太狠,下了老人家的颜面,不过阴阳两句还是必须的,正要开口,霍辞却先冷笑打断,“母亲,这就是你精心培育出继承人的教养吗?”
霍亦辰听出是讽刺他,皱起眉头问:“你什么意思?”
霍辞很直接,“你该为出言不逊向宁小姐道歉。”
“为什么?”霍亦辰挑眉,桀骜不驯地望向霍辞,“我说的是实话。倒是小叔你为什么胳膊肘朝外拐?难道她点了你做订婚对象,你就真动了心思要做红鼎轩的上门女婿?”
“呵。”霍亦辰哼笑,“小叔回国不久,对局势看不大清,还是先做背调,再替人出头吧。就算和她订婚,也讨不到好。红鼎轩只剩一个空架子,马上就要倒闭了。”
“我并没向着外人,只不过作为长辈有责任对你不当的言行提出批评。”霍辞语气平稳,掷地有声,“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宁小姐有自己的想法无可厚非,这不是任你随意贬低的理由。不仅体现出你的傲慢,还流露出对女性的不尊重。这是对母亲的一并羞辱。”
霍亦辰脸都黑了,手撑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响,“好大一顶帽子扣我头上……”
“够了,全都闭嘴。”霍老太愠怒,孙子说的混账话让她颜面无光,但又不想顺霍辞的意当着外人面责备孙子,扬高音量呵斥二人。
见老人家脸色白了几分,宁姿忙劝道:“霍奶奶别动怒,身体要紧。”
霍老太脸色缓和了些,转脸看向宁姿,“孩子,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宁姿点头,认真说,“不过我想好不算,今天我豁出去向霍辞先生求婚,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得看他意愿,不能强求。”
她再度望向霍辞,脸上毫无波澜,眼底却如破碎的湖水般,翻涌闪烁,手心也变得滚烫。
真是坦率又热烈的求婚。
霍辞默默听着,暗笑一声。她倒是讲信用。约定好只让他出席,明明可以利用母亲逼他答应订婚,最终还是遵从他的意愿。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嫁霍亦辰,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行事磊落又奇怪的女孩令他生出好奇。
他微微一笑,故意问:“我要是拒绝呢?”
宁姿不假思索答:“那这事就作罢,当我没提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嫁给霍亦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