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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好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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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工作与香港的工作没什么两样,都是密密麻麻的录歌、节目与演出,行程表送到容祖儿手上时,热爱工作的人才好像又活了过来。
在工作中找寻自我价值,是容祖儿出道二十年来的习惯。不工作的时候,在香港还能会会朋友消遣消遣,到不熟悉的北京来,却只能感到一阵一阵的孤单。
想想看,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初来乍到的时候,不确信未来的道路,不认识眼前的人,她只能相信霍汶希。只是那时候的霍汶希还不是大总监,年轻的经纪人亟待做出成绩向老板证明自己,于是陪着她跑通告陪着她减肥,也会陪着她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慢慢安睡。
不一样了,时间终究是会慢慢改变一些东西,想来自己的冲动已经付出代价,保持冷静的大总监更会为要做的事深思熟虑吧。
“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刻,祖儿最想回到哪一年呢?”
综艺节目上设置的问题,总是迎合观众喜好,人人想从嘉宾的回答中窥探到大明星们谜一样的生活,容祖儿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坦坦荡荡的人哪有什么秘密,没有太多思考,那个印象深刻的年份便冲口而出。
“1999年。”
“为什么是1999年呢?”
不如说年份时那样果断,容祖儿明显地沉吟了,然后面带的笑容看上去就敷衍了些,明星的必备技能是面不改色地说谎话,但被培养得过于老实的小朋友,似乎二十年也不习惯说谎话。
“因为那是我出道的第一年,一切都还未知,前路充满希望。”
“欸?难道祖儿对现在的成就依然不满意么?”有前辈嘉宾惊呼起来,“蝉联女金十多年了,已经是香港女歌手的传奇,还想要回到过去从头来过么?你对自己到底还有多高的门槛啊!”
“不是……”容祖儿连连摆手,明知道是综艺效果,但她还是要解释解释,“在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工作起来总是更有活力,不是吗?可能正是因为你不知道前路要怎么走,你才会无论走哪一条路,都能够走得有盼头。”
不知道这样模模糊糊的解释能不能使人满意,爱说话却又不太会说话的容祖儿忐忐忑忑地看着不知如何接话的主持人,却有另一个做过功课的嘉宾当场便拆穿她:“可是我记得祖儿是1995年参加歌唱比赛出道的,怎么出道日要定在1999年呢?”
“是吗?祖儿是1995年就签约公司了吗?”嘉宾们骚动起来。
容祖儿一愣,认真回答了:“是。”
“那为什么要少报四年呢?”嘉宾们纷纷不解,台本上没有的环节,主持人却未有制止,似乎正期盼着能从没有设置的问题里,挖掘出更多看点来,“我记得香港娱乐圈比内地还要看重资历,多报几年不是更有助于工作么?”
其实这个问题并未挂在心上,确定出道日时,想也没想就报了1999年,对于容祖儿来说,1995年的歌唱比赛是初涉歌坛的契机,旋即便被几家公司抛来抛去,出了一首毫无水花的歌,不知道算不算出道,在天后的眼里看来,大概不算吧?
“因为我1999年签约英皇娱乐才出了第一张EP,此前四年只是在待业和学习,从1999年开始,我才真正走上了我想要走的路。”容祖儿很认真地回答。
“那么你很感谢你的公司咯?”主持人找过话头。
“是的,我很感谢。”容祖儿点点头。
那么这个话题就可以继续下去了,主持人笑着确定接下来的主题:“可以再讲一讲公司在一群艺人里如何挑中你的故事吗?”
一年多以来,容祖儿很少再去回溯自己过去的故事,但到北京不过两天,就忍不住地一再回溯,主持人和嘉宾对她很包容,容许她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一点一点地讲述初遇霍汶希的故事,回溯到都快不知道时间的参照物是什么,二十年前面对未知,是霍汶希带着她在走,二十年后,手里牵着的依然是这只手。
光阴大概只在容颜上留下一点印迹,容祖儿想着是越大越靓,却又在瞥见霍汶希头上若隐若现的一根白发时,稍稍哽咽。
“干什么?快上车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霍汶希,看不懂容祖儿忽然动容的样子,只是没打招呼地来接自己的艺人下班,何至于把小朋友感动成这样。
容祖儿没想到下班的保姆车上会坐着霍汶希,大总监给她安排工作的时候,可没说要来接她下班。
揉了揉眼睛,她坐到霍汶希的旁边:“没什么……”
“不是吧……”霍汶希仔细观察着她飘忽的神情,皱了皱眉,“第一次上节目就被欺负了?”
“谁被欺负了!”容祖儿连声否认,飘忽的神情却一点没变,嘟囔着,“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这么说,霍汶希倒不好问了。这么多年来,小朋友的心思时而明白时而飘忽,说到底一直都要叫她猜,有时候钝感到脚肿成鸡蛋也不说,有时候又敏感到一叶知秋都要伤感好几天。她说“以前的事情”,能触动她的桩桩件件都有迹可循,霍汶希不好问,目光却落在她身上,看她脸上那份惊喜逐渐散去,留下来纠缠不清的温柔。
“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刻,Mani最想回到哪一年呢?”车子启动的时候,容祖儿忽然问她。
想也不想地便答出那个年份:“1999年。”
“为什么是1999年呢?”
“因为我在1999年遇见你啊!”没有镜头,没有需要斡旋的场合,封闭的小空间里,霍汶希可以肆无忌惮地澄明原因。
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容祖儿怔怔看她,其实弯弯绕绕了那么多关于事业关于工作的借口,这个年份最珍重的部分还是“第一次遇见”。原本她可以大大咧咧说出来的,说因为那是我和我的经纪人初遇的年份,但太多声音在脑子里打转,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头,然后挑了绝不会错的话来说。
“他们问你这个问题吗?”霍汶希好像回过味来她为什么沉入回忆的悲伤,故意调笑着说,“我以为你可以从容应答了,这个问题发来的题本上有写的。”
晕字的人才没有认真看题本的习惯,容祖儿又是一怔,霍汶希的调笑没把气氛缓和下来,却让小朋友添上另一层敏感心思:“你是不是记得每一个艺人的出道年份啊?”
“啊?”霍汶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我的职责啊!”
“那是不是,谁问你你都会答他出道的那个年份?”容祖儿盯紧了她,那种眼神剥夺了说谎的自信。
“不是啊!”连忙否认,霍汶希有点急,但看容祖儿不知何时在唇角勾起的一抹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本来也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容祖儿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挂心,霍汶希撇撇嘴,又自问为什么要向艺人解释这个,都不像是在哄艺人,倒像是在……哄女朋友?
是哦,今天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来接她的,那个会议散得早,看看时间,霍总监没去赶场下一趟会议,而是忽然跟助理说,今天我们去接祖儿下班吧。连助理也有些意外,却没提醒总监今天的密集行程,很配合地在平板上加上了这个带星号的临时安排。
霍汶希也说不上来,出道二十年的天后其实不用经纪人太多挂心,但没来由的,她忽然就想起二十年前的小朋友来,身世如飘萍的小歌手没有登上过那样大的舞台,站在上面看上去自信又开朗,飘忽的目光却始终在人群中逡巡,年轻的经纪人挤在人群中把灯牌举得老高,目光聚焦的那一刻,台上的人似乎也找到底气,放心地让自己在台上发光。
“只是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又好像没有过去。”容祖儿微微低头,手指绞着衣服一角,“1999年,我第一次跟你一起工作,也好像是在某一次演出过后,上车就看到你,我忐忑,不知道在台上的表现有没有令你满意,而你说,你很好,下次还会更好。”
“是啊……人生起点一样的年份……”站在新的起点上,她好像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提醒我,我不是1999年才开始做歌手的。”容祖儿嘴角噙着浅笑,“其实你也不是1999年才开始做经纪人的吧?”
“那又怎么样呢?”其实想说遇见你的那一刻人生才算开始,但霍汶希说不太出肉麻的话,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定义这个年份的特别,“起点就是起点咯!”
容祖儿笑着,低头让手指从自己的衣角逐渐滑到霍汶希的衣角,厚西装的料子很挺,阻着手指的运动,夕阳在落山了,一个转角,食指指尖触到透在衣服上的光斑。
“晚上一起吃饭?”轻声的邀约,像怕被拒绝,“新的厨房我还没用过……”
尽管一万个不愿意拒绝,但今天的行程早就有了安排,霍汶希反手握住她的手,却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摇摇头:“今天不行,有一个资方要吃饭。”
一敛眸,旋即又抬眼,容祖儿试着问她:“我听说……娱乐公司的饭局上,也常常带自家艺人去会面的……”
“不可以。”拒绝强硬到丢开她的手,霍汶希的神情变得冷硬,不容置喙的语气断绝艺人的不当心思,“那些地方不是你可以应付的。”
尽管听出来她是想保护自己,但容祖儿还是有一丝挫败感:“你是说……我帮不上你的忙?”
好像越大越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是宠太过还是顾忌太多,霍汶希已经搞不清楚了。霍汶希只是觉得在她面前自己越来越不够冷静,情绪也常常被这个小朋友牵着走。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又捉回刚刚被她丢开的手,霍汶希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看着神情有些黯淡的人,“新厨房你不熟,我让保姆过来。”
容祖儿乖乖点点头,不给她添麻烦是她做艺人的第一条准则,亦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霍汶希自己也不喜欢那种场合,推杯换盏间,嘴上谈的全是感情,心里盘算的全是利益,今天跟你喝酒的人,明天就可以背刺你,三头六臂也难完全搞明白的谈判与算计,怎么可以把单纯轻信的小朋友卷进来?
经纪人觉得,保护与争取就是这一岗位的责任,她也一度觉得自己对所有艺人感情上都一视同仁,头部艺人与重点培养对象不过都是公司的任务,她会为容祖儿去与资方拼酒,也会为刘雅瑟去喝足十大杯,摇摇头甩开那些在脑子里纠结的事情,回家时已近凌晨,今天的确喝得有点多,但喝得越多,脑子里反而越清晰那一句直击灵魂的发问。
“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刻,你最想回到哪一年呢?”。
“1999年。”
要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的歌声,霍汶希扶着墙站在门口,不注意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扬起来。
几点了……怎么还在练歌?
隐隐约约的歌声不停,霍汶希只是在庆幸她的邻居是自己。
她在楼道站了一会儿,又把歌声听得清晰了一些。
“期待着和你,经历最好时光,可以吗?”
“期待属于你,今后美好时光,可以吗?”
“期待属于你,今后爱的丰收,可以吗?”
楼上的邻居唱得起劲,一句一句的问话像穿越了二十年的时间,落进楼下的人耳朵里。就好像勇敢的小朋友,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她的底线,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她紧闭的心门。
霍汶希仰靠在墙上,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