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吹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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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艾德琳换上睡裙，披着浴巾从热气腾腾的浴室中走出时，外面的天色已化为墨一般的深蓝色。
浴室里的温暖水汽尚未完全散去，雾蒙蒙地覆盖在镜面上。艾德琳站在浴室门口，换上了先前采购来的毛绒拖鞋，上面缀着的绒布兔耳随着她动作，微微晃动。
惯来蓬松柔软的银灰长发被打湿后变得单薄许多，隔着浴巾湿漉漉地伏在她的背上，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拖鞋顶端悄然溅落成小小的水痕。但艾德琳没注意这些，只是垂着眸子，似乎仍在出神。
在走入客厅时，她忽然似有所觉地偏过头。
天台外正隐隐约约伫立着道熟悉的身影——月亮尚未来得及升起，只有室内的光散射到外面，而那影子虽然隔着玻璃朦胧着，身份却毋庸置疑，还隐隐透露出落寞的意味。
艾德琳：“……”
艾德琳眯起眼睛，想也没想，直接走了过去。
她伸出手，越过坏掉的门把手，径直拉开天台的玻璃门。
“哗啦——”
冷冽的风带着冬夜特有的寒意涌入室内，直扑向穿着单薄的少女。艾德琳微微皱起眉，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吹来的风，随即将身子略微侧开一点。
“白痴！”
少女不客气地出声，语气中带着嫌弃和不满，“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自己进来吗？”
“……”
站在天台上的青年闻言抬眸望向她。在没有月光的夜色中，他的脸庞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迪卢木多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揣摩少女心意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困难了，与其又惹她生气，还不如直接在门外等候——毕竟这相当于直接当面抱怨少女是如何难伺候——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行。
大不敬的腹诽没有宣之于口的可能，骑士只是垂下头，语气温和恭谨，却微妙地避开了少女的质问，
“感谢您的体贴。请您放心，对于在下来说，站在哪里都是一样。”
从者的身躯是由圣杯的庞大魔力构筑而成，对于寒冷的感知几近于无，完全不会影响他的状态。
艾德琳当然也清楚这点，但这番说辞却并没有减轻她的不悦。她又瞪了对方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室内。而迪卢木多亦是担忧刚大病初愈的少女再感风寒，便紧步跟进了屋，不忘反手将天台的门重新拉上。
青年站在门边又待了一会，等身上的寒气散去得差不多了，这才迈步踏入了客厅。
此时艾德琳已经坐回了沙发边上，膝上盖着一层毛毯。她微侧着头，任发丝如瀑布般垂落到一侧，准备将自己的头发用魔术式一点一点地烘干。
客厅的暖灯柔和地照亮了沙发上的少女，银灰色的发丝因濡湿而黏连在一起，乖巧温顺地贴合着主人。有几缕她没来得及照顾的，弯曲而下，水珠从末端缓慢滴落，反射出水银一般的光泽。
迪卢木多站在客厅的角落，望着艾德琳微微低垂的侧脸，眸光轻轻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忽的轻声开口：
“请恕我打扰，吾主，可否让我帮您吹风？”
艾德琳的掌心已经微微亮起，闻言有些疑惑地抬眸，
“吹风？”
从者先从圣杯那里获取了现世的「常识」，在入驻酒店后更是已经对现代设备摸索得差不多，闻言他不由得莞尔。不过清楚面前这位大小姐脾气如何，骑士微微俯身，轻声解释道，
“嗯，这个时代的人们会使用名为［吹风机］的仪器，利用它制造出热风，来达到让头发快速烘干的目的。”
“有意思——因为没有魔术，所以通过科技的手段实现［干燥］的效果吗？”
“正是如此。”
天生作为魔术师出生，对现代科技一知半解的艾德琳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或许是洗浴后带来的影响，那双银灰色眸子略有迷蒙，少了几分空洞的冷意，倒显得比平时好接近了许多。
“Lancer，你想用‘那个东西’帮我吹头发？”
“正是如此。”
艾德琳犹豫了一下，似乎最终还是抵不过对现代仪器的好奇心，少女骄矜地颔首，
“那就允许你尝试一下好了——但是，不准把我的头发弄坏。”
骑士满足地弯起眸子，露出了清爽的笑容。青年惊人的美貌即便在室内里也仿佛发着光，
“是，感谢您的信任。”
··
不过，等看着拿着名为“吹风机”的怪物件走过来的青年，艾德琳几乎是立刻后悔了。
站定于她身前的男性挡住了光源，被其投落下的高大阴影所笼罩——这距离显然超出了平日里尚且可以忍受的安全范围，艾德琳忍不住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等下……”
然而可惜的是，迪卢木多早已拿定了主意。他赶在少女开口前，先一步请求道：
“艾德琳大人，请允许我先行将您的发梢擦拭至半干。”
“——请您低头。”
青年语气低沉，里面带着几近恳切的坚持。这略有别平日的微妙差异让艾德琳不由得有些怔然。
“……嗯。”
少女最终还是垂下睫毛，低声应了。
既遂其愿，青年的声音又恢复成往日恭谨克制的柔和：
“感谢您的慷慨。”
··
视觉消失之后，其他感官便会变得格外敏锐。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由远及近，绕到她的身后，短暂停顿过后，从头顶忽的传来轻而柔软的重量。
迪卢木多垂眸，看着闭上眼睛，似乎打定主意不去看他，同时又明显坐立不安的御主，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青年在少女身后站定，稍稍弯腰，将毛巾轻缓地覆在她的发丝上。
他擦拭的幅度小心而细微，竭力不使艾德琳感到不适。
但是，即便迪卢木多的动作再温柔，绒布滑过发丝的轻柔触感对艾德琳来说依然过分清晰了些。柔软而毛绒的触感拂过耳侧，带来点点热意和轻微的瘙痒。艾德琳抿住唇，扣在沙发边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努力忽视身后那人近在咫尺的气息。
——出身于贵族世家的大小姐平日里自然不缺佣人伺候，可不知为何，分明是在接受同样的服侍，那不断传来的触碰感却在此刻变得格外陌生，乃至令人不安。
迪卢木多垂着眸子，专注于手头上的动作，对于少女的僵硬恍若未觉——或者说体贴地忽视了。他用指尖托住艾德琳的发束中段，以免拉扯到她的发根，然后一点一点沿着发丝向下擦拭。
毛巾擦过湿润的发丝，每一次触碰都格外轻柔，仿佛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对待一朵刚刚被雨淋湿的花朵。偶尔会有几滴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悄悄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好了。”
随着水分被逐渐吸走，被擦拭过的发丝便不再湿漉漉地贴合了——这种时候就可以改为用电吹风将头发烘干了。
来自神代的骑士也是第一次使用独属于科技时代的吹风机。不过操作机器这种事，向来是只要开了个头，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去触类旁通了。于是迪卢木多轻车熟路地将电源插头插在几步外的插座上，接着摁下了开关——
“嗡嗡……”
空气被驱使着压入仪器，经过加热后又被推动着从另一端涌出，化为温暖的气流。迪卢木多谨慎地用手试了试温度，等掌握了分寸后，青年方才因研究开关而不自觉皱起的眉毛跟着松弛了下来，将风口转了过去。
他能感受到手掌下少女的身躯颤了一下，但很快强行镇定了下去，只是肩膀紧绷着支着，难掩她的不安和慌乱。
——简直就像一只因受惊而仓皇不安的兔子，在大型动物的注视下难以遏制地抖动着，却又要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某种意义上再一次被提醒他尚未得到充足的信任。偏偏对此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骑士终于忍不住叹息出声，
“您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我不会让您受伤的。”
“啰嗦……”
少女不满的嘀咕从前面传来，但她还是努力地放松身体。
只是，这效果微乎其微。每当迪卢木多用手轻轻拨动艾德琳的发丝，以确保风能均匀地吹到每一处时，他的指腹便偶尔会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肌肤，引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太慢了……】
明明与平日里被人围着团团转的护理并无不同，时间却不知为何在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艾德琳的头发又长又密，像是羊毛一样微卷而厚重。要彻底吹干的话，需要将手指插入发丝中，再分批多次地一层层地由里朝外地拨开。在某次翻动的动作中，看着手下一片纯粹的银灰色浪花，迪卢木多眸色微动，嘴唇抿起，接着又突然张口，声音里和缓的疑惑拿捏得恰到好处。
“……您这里似乎有几根金发？”
——艾德琳猛地颤了一下！
方才温馨而平和的氛围荡然无存，骑士手中的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仿佛要溜走一般流动着，少女几乎反射性地想要回头，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在抬头的瞬间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
空旷的室内安静而沉默，两人皆是无言。无声的僵持中，只有风筒里气流涌动的嗡鸣声，蒸发出淡淡的清香和水汽弥漫在两人周围。
数秒的沉默不过一晃而过。艾德琳重新垂下头，站在她身后的迪卢木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女若无其事地开口，
“不要在意，肯定是打光的问题……大概是你刚刚晃神看错了吧，没必要大惊小怪……”
——完全不擅长掩饰呢，他的主人。
迪卢木多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昨夜梦中的景象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梦里那个活泼欢快的金发女孩，与面前沉默不安的银发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过去在您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呢？
不必多想就知道，这样的疑问眼下绝不会得到他所期许的解答。
他要更加耐心才行。
于是迪卢木多敛下眸子，笑了笑，
“您说的是。是我看错了。”
··
自方才突如其来的询问后，迪卢木多便很少再出声了。他沉默着，只一边让手中的器具不断吹出干燥温暖的气流，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少女发尾打结的发丝。
二人皆是不言，室内便只余下了沉默。
在温暖而安静的氛围中，人的精神往往是最容易放松下来的，平日里的困顿劳累，也自然而然地一同涌了上来。
迪卢木多的触碰愈发轻微温和，仿佛在极力证明自己的无害。耳边机器运行的嗡鸣杂音随着重复，开始变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白噪音，入耳比起撩拨神经，反而几近催眠。
于是渐渐的，艾德琳的身体开始放松了下来——少女的肩膀不再紧绷，指尖也松开了攥着衣袖的动作。
“主君，您困了吗？”
察觉到少女的头慢慢地向一侧倾斜，迪卢木多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下，放缓了声音询问她。
“……没有……”
艾德琳垂着眼睛，下意识地予以否定——可惜声音却轻得几不可闻，口吻无力，显然毫无说服性。
果然没过去多久，艾德琳的脑袋就轻轻靠在了沙发的椅背上，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绵长——少女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沉沉地睡去了。
幸好，此时艾德琳的头发已经被吹干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末端的一点还残留着少许湿意——等到将这最后部分也一并收尾，低头打量着手上那蓬松顺滑，在灯光下闪烁着美丽光泽的灰银发丝，骑士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了些。
留意到艾德琳已然睡去，迪卢木多便关掉了手上的机器，迈步绕到了沙发的前方。骑士那轻敏的脚步落在地毯上，就仿佛声音尽数被黑洞吸收了一般悄然无息。
最终，他在少女身前站定。
两人头顶上共同的暖色光源投落而下，落在迪卢木多的背上，又在艾德琳身上留下同等份量的影子。
“……”
骑士垂下眸子，借着这安静的氛围与可贵的温馨，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那对平日里玻璃珠一般雾蒙蒙的眼眸，此刻皆隐在阖上的眼皮下；长而卷的银灰睫毛低垂着，挡住光线的同时，在少女的脸上又投落下扇形的影子——在睡梦之中，艾德琳的脸颊显得安静而柔和，惯来在骑士面前紧绷的唇角线条不再冷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柔软。
迪卢木多凝视着她片刻，目光中掠过复杂的情绪，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打算将艾德琳唤醒，动作却在半空之中又僵住了。
眼下的温和氛围太过难得可贵。
——他……舍不得打破这份和谐。
最终，骑士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身子，以格外轻柔的幅度将少女的身体小心地扶正，又轻轻托起艾德琳的肩膀与腿弯，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自始至终，艾德琳都并未醒来，似乎已经彻底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无意识之下，少女的头轻轻靠在青年的胸口，一如昨夜一般——不过她如今的呼吸要顺畅得多，神情也更加安宁。
迪卢木多步伐稳健，却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醒怀中的少女，迈步朝着卧室走去。
在将艾德琳放到床铺上时，骑士的动作格外谨慎，替她盖好被子之余，指尖又习惯性地拂过她的鬓发，露出那象牙一般苍白光洁的额头。
整个过程中，他都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礼貌与克制，不曾逾矩一步，也不曾多看周围一眼——毕竟在这房间之内，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玩偶，哪怕它们沉默无声，对于骑士而言依旧是最严格的监视者。
做好这一切后，迪卢木多垂下眼眸，欠下身子，声音格外低沉轻柔：
“晚安，主君。”
职责已尽的骑士退步至房间入口，悄悄带上了房门——他就这样将自己的影子，连带着最后一缕扰人的光线一并隔绝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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