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芜生长》做一只羊

3、03

　　六月六日，我的生日，我出生的时候，谁都说我是带着福气出身的。
　　十岁那年，家里破产，爸爸抑郁而终，十五岁那年中考前夕也是我生日的前一天，妈妈割腕。
　　那只不过是个平常的早晨，自从爸爸去世后，我便学会了做饭。
　　我早早的烧好了饭，等待着妈妈，我等了很久很久妈妈都没有来。
　　我猛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快速的跑上了楼，敲了敲她的门，可没有人应答。
　　我只听见流水声，当我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她就静静的躺在那。
　　就像是在睡觉一样，可我目及之处都是血，我害怕的后退一步，我的脚下都踩着血水，我难以想象昨晚还抱着我的妈妈此刻就只剩下了一副躯壳躺在着。
　　我哆哆嗦嗦地叫了救护车，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牙牙哥哥的怀里了。
　　他不停的拍着我的肩膀，抚摸着我的头顶。
　　可我没有哭，只是张着眼睛空洞的盯着没有吃过的早餐。
　　我甚至回忆不起来牙牙哥哥的面容，尽管那半个月都是他陪着我的，他一次次将半夜失声尖叫的我搂在了怀里。
　　没有监护人的我被路家收留，可那却是噩梦的开始。

　　望着病床上的苍白的小脸，路煜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紧盯着医生手中的病告单。
　　“她怎么样？”路煜洺皱着眉，语气是有些着急。
　　江轩鲜少见到路煜洺失态的样子。
　　“肋骨断了两根，好在移位并不大，固定下就可以了。”
　　“患者具有长期的营养不良，有点贫血。”
　　“发低烧，脚踝肿胀过高，多擦点药。”
　　“患者意识低迷，处于浅昏迷状态，但并无生命危险。”
　　路煜洺静静地听着，视线却始终没离开病床上的人儿。
　　“大概什么时候出院。”路煜洺走到病床边，轻轻的为任欢喜拂去脸庞上的碎发。
　　“路先生家里医护设备齐全，这位小姐需要的是静养，随时都可以出院。”
　　“好，江轩你准备下，她不喜欢消毒水味。”江轩明显一冷了，此刻路煜洺脸上浮现的温柔是他从没见到过的。
　　“是，先生。”江轩转过去领着医生走了出去。
　　“江轩，把刘奇威一锅端了，这老家伙请我吃鸿门宴没吃成，绝对狗急的跳墙。”
　　路煜洺的眼眸漆黑一片，深不可测。
　　“可星耀那边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看他星耀的脸色了？”
　　路煜洺狠狠地剐了一眼江轩，江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垂下腰向路煜洺道歉。
　　“对不起先生，我立刻就去办。”
　　江轩收到命令立刻转过身子。
　　见江轩走了，路煜洺这才看向病床上的身影。
　　“欢欢，你可真是个心狠的小姑娘。”
　　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任欢喜的脸颊。
　　路煜洺记得他捏任欢喜的脸的时候总是肉乎乎的，可现在简直是皮包骨头。
　　路煜洺的心脏猛的一顿痛。
　　五年前的她不过十五岁，才不过是个青春少女，只能瞧见清秀模样，五年过去，长大的欢欢好像变成熟了许多，柔和的面部线条被棱角所代替，她病态的白皮肤让她看起来总是病恹恹的。
　　原本她像个粉团子一样粉嫩的脸庞此刻苍白的不像话。
　　路煜洺难以想象她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欢欢，我好想你。”

　　我的身躯像是躺在了火炉里，每一处的神经都疼得叫嚣着，这让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妈妈死去的面容一次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不真实的感受让我琢磨不透，感觉到我的指尖轻飘飘的。
　　我缓缓的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闪着光的钻石吊灯，比我小时候戴的皇冠还好看，我看着它晃了神，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一直凝视着我的男人。
　　我慢慢移开了眼睛，直至我撞进了他的眼波之中。
　　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桃花眼此刻一片灰暗，让我看不清他的情绪。
　　我的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可他冰凉话语下一秒瞬间唤醒了我的思绪。
　　“醒了。”
　　我木然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此刻的画面有些不真实。
　　在我无数个惊醒的梦里，我多么希望他能在我身边，我泪流满面的时候想他想到心脏都是疼的，可此刻我却僵硬着身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快速移开目光，抑制住自己的东西，死死的攥紧了被褥。
　　我分明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幅狼狈模样。
　　想到这，我狠狠的扭过头不再看他。
　　“五年不见，你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的吗？”他充满磁性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里，不自然的酸了酸鼻头。
　　见我不说话，路煜洺只好站起身来。
　　“你好好休息。”
　　只听见这句话，随后是关门的声音，我这才松开了攥紧被褥的双手。
　　我这才缓缓将头转了过去，望着他着的地方喃喃说着。
　　“牙牙哥哥，欢欢好想你。”
　　五年了，牙牙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可我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眼角的泪水一滴又一滴打湿了被褥。
　　整个房里内安静的只能听见我的呼吸声。
　　我死命的咬着苍白的嘴唇。
　　四肢百骸都传来疼痛，只不过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我好像把一切伤痛都抛之脑后。
　　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我缓缓坐起身来，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倒吸了口凉气。
　　脚踩在软软的地毯上，这样的触觉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一脚踏进了柔软的梦中。
　　我捻手捻脚的拧开了门。
　　金属把手的声音在安静地空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我站在楼上，扶着栏杆，望向楼下那个背影。
　　路煜洺坐的笔直，微微靠在沙发上，右手快速的敲击着键盘，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缭绕的烟云萦绕在他的四周。
　　他学会了抽烟。
　　我扶着栏杆亦步亦趋，不敢打扰他。
　　浓烈的烟味伴随着他身上的古龙香水钻进了我的鼻腔，我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
　　他似乎僵了一下，食指捏了捏烟，随即扔在了一旁的烟灰缸里。
　　我捂着嘴，脸咳得通红，胸腔剧烈起伏牵扯着我的伤口，我弯下腰。
　　他将电脑放在茶几上，站起身。
　　他大步的迈着步子向我走来，我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烟味和古龙香水味混杂在一起让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欲抓住我手腕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我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睛。
　　“去沙发上坐着。”
　　我没抬头看，只听见他留下一句话，等他去开窗户的时候我才迈着步子走向沙发。
　　电脑上的文件被我一览无遗，那上面都是我看不懂的金融数据。
　　我那一瞬间，似乎意识到这和以前他教我的一元二次方程简直是天壤之别。
　　底下传来真皮沙发的触感让我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整个身体像是悬浮在了空中。
　　虚假的不像话。
　　包括他。
　　路煜洺站在窗前，他一把拉开窗帘，太阳透着窗户投射进来，他把整个屋子照的透亮。
　　他打开窗户，我才感觉烟味散了许多。
　　路煜洺又一次向我走来，我低下头，蜷缩着脚趾，仿佛只有冰冷的地面才能提醒着我这是现实。
　　他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呼吸一滞。
　　他将自己的宽大的拖鞋放在我的脚边，他轻轻地握住我的脚踝，温热的手掌和我冰冷的皮肤相触时，我心里一颤。
　　我的双手揪着衣摆，他轻笑了一声。
　　“怎么？还紧张？”
　　我浑身一哆嗦，我晃着眼对上了他的那双桃花眼。
　　这世界实在太多巧合，许久没见过的人，可能下一秒就在转角相遇。
　　我想过，我会遇见他，然后躲藏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他。
　　可我从未预料到我们的相遇是这么的狼狈不堪，我那丢弃在灰泥下的自尊心，一次次被翻出来，狠狠地被踩在脚底下。
　　此刻，我仿佛能在他的眼底瞧见他轻蔑的目光，那薄凉的眼神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把冰刀刺中我的心脏。
　　我的身体堕入地狱，被烈火燃烧殆尽。
　　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嘴角勾起的笑上，我喘了喘气。
　　“我没有。”
　　我别扭的别过头，他的眼睛落在了我攥紧衣角的手上，我随即快速的松开。
　　穿着他宽大的拖鞋，感受着属于他的温热，我口中的话不知怎的哽在了喉咙里。
　　“我的衣服呢？”
　　路煜洺握着我脚腕的手紧了紧，我感觉到那处传来清晰的疼痛。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短发的女生？”
　　我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追问道。
　　路煜洺松开我的脚腕，腾的站起来。
　　他实在太高，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或许也是不敢看。
　　“就和我说这些？”
　　他的语气隐隐含着怒气。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一把捏住我的肩，我几乎要吃痛的叫出了声，我死死的咬着牙。
　　我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可是面对他，我的眼泪不由得从眼眶泛起，我掐着自己的手心，硬生生的压抑住。
　　“你又想像五年前一样逃离？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你别忘了你可是个杀人犯。”
　　短短三个字重重的锤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大脑一阵嗡鸣。
　　路煜洺的双目怒睁，他握着我的双肩将我压在沙发上，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和五年前那个夜晚的他如出一辙。
　　牙牙哥哥，讨厌我吧、恨我吧，没关系。
　　“这一次，你怎么也别想逃，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抽开手，我整个人无力的靠在了沙发上，他从桌子上拿起手机，转身摔门离去。
　　他走后，整个屋子恢复了宁静。
　　了无生息。
　　却也像是抽走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抬头看着头顶的水晶玻璃灯，闪的我眼睛痛，我闭了闭眼，瘫倒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