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礁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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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顺平没有告诉母亲，其实他根本不是想回老家过暑假。
屋子里，他的妈妈吉野凪在和外婆说话，偶尔传出几声压不住的笑。
吉野顺平躺在屋檐口的地板上乘凉，心不在焉地听妈妈给外婆讲县里的夏天像个被烤化的碳炉。
但这个海边的小村也没有多凉爽，他默默补充，如果说县城像烤炉，那这里就是桑拿房，没两下就能闷出一身汗。
所以吉野顺平不得不翻身侧躺起来，好让被汗水捂湿的后背透透气。
他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勉强觉得呼吸通畅了些，显然比起这种阴沉沉的潮湿闷热，他更习惯县城里毫不掩饰的酷烈暴晒。
没完没了的蝉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和心底那股隐隐的烦躁感打起拉锯战。
这里是妈妈的老家，而不是他的。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连邻居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并没有特别想要回来，但是城里那边他更不想待……
“吱————”
突然响起的一声蝉鸣，特别近，简直像就在耳朵边，吉野顺平被吓了一跳，很快发现是从院子里一棵木樨树冠底下传来的。
吵死了。
修长秀气的眉纠结地拧在一起，少年满是恼火地盯着那些密集的椭圆叶子看了一阵，最后还是放弃起身去把那只没脑子的蝉赶走。
天空比之前更暗了，不知道是又多了一层乌云，还是时间更加接近夜晚。吝啬了一整天的风终于开始流动，但带来的并不是凉爽，而是他讨厌的潮湿黏腻的海腥味。
晾挂在院子里的鱼像风铃一样摇摆起来。
“要下雨了啊……”外婆踩着嘎吱作响的木地板走过来，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又转身去找木盆，得在下雨前把鱼收起来。
吉野凪也跟着出来，看到快要被汗水打湿透的少年，笑了：“看把你热的，快进去吹会儿风扇。”
外婆也笑，伸着脚去够放在木槛下的鞋：“这两天是热了点，等下了雨就好了……”
吉野顺平不好意思再躺下去，爬起来抹掉鼻子上的汗珠，接过外婆手里的木盆帮忙一起收捡。
吃晚饭的时候果然下起雨来了。
狂风暴雨，还夹着雷，让人很担心第二天的路况。
吉野顺平听到外婆试图说服妈妈再待几天，但吉野凪的工作是单休，明天必须回去上班。
外婆叹了口气，只好改口：“这雨下得急，估计停得也快，明天早上应该没问题……”
他低着头默默扒饭，过长的刘海滑下来，差点掉进米饭里。他伸手捋了捋，弄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们别到耳朵后面去。
这时从对面递过来一只发卡，银色的金属镀层，上面还有一只水晶点缀的闪闪发亮的蝴蝶。
是吉野凪，年轻的母亲贡献了自己的发卡，对少年眨眨眼：“现在知道头发长有多不方便了吧……喏，给你用。”
“妈妈……”吉野顺平脸上顿时一通不自在。
吉野凪是个很好的母亲，不会强行要求孩子变成什么样，所以他留长发这件事完全没有遭到阻拦。
吉野顺平很感谢她，但是，他又看了眼那只花里胡哨的发卡，完全不想接。
吉野凪看出了他的嫌弃，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顺平~这可是妈妈最心爱的发卡哦~”
“这完全不是您的风格吧……”吉野顺平小声嘟囔，肯定是不小心买错的，所以才丢给他。
“哎呀，凪你也真是……”外婆拍了拍女儿的胳膊，帮性格内敛的外孙解围，“男孩子哪里兴戴这个的。”
“这里又没外人，有什么？”吉野凪铁了心想逗逗儿子，“顺平小时候还穿过裙子呢！”
“……妈妈！我知道了！”吉野顺平脸颊发红，赶紧在他妈妈说出自己更多糗事之前把发夹接过来，总算夹住了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
水晶蝴蝶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闪闪发亮了，两位女性盯着少年发出嗤嗤的笑，吉野顺平别扭了一会儿，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讨厌其他人，但家人不在这个范围内。
*
老家的房子只有外婆一个人住，所以也没什么娱乐设施，吃过晚饭后就只剩下睡觉。
吉野顺平拿着充好电的手机上了二楼的房间，准备用提前下载好的惊悚片打发睡前时间。
雨越下越大，就算关紧了窗户，也依旧有带着土腥气的潮意渗进来。
吉野顺平站在窗边往外看，白天的时候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海，但这会儿只有漆黑一片。
这个场景能联想到好几部雨夜题材的恐怖电影，可惜大部分都有些故弄玄虚，最后的结局也很无聊。
他想到了要看的电影，于是拉上窗帘躺回床上，关掉因为电压不稳而闪烁的灯看了起来。
耳机无法完全隔绝外面的雨声，剧情也因为看了很多遍失去了新鲜感，但头顶滚动的闷雷偶尔会赶上剧情高潮点，意外地感觉不错。
意犹未尽地准备点开第二部，映像社的好友聊天群突然弹出通知。
【加藤】：锵锵！里樱高中映像社第一次暑期社团活动！完美落幕！[图片]
剩下两人也在群里祝贺，吉野顺平点开图片，是社团成员在电影院前的合影，看的是最新上映的一部怪物大片。
【好羡慕，我也一直想去看这部影片呢。】吉野顺平加入对话，社团的三人是他在学校为数不多的好友，他很遗憾没能一起参加活动。
【田中】：没关系，顺平回来了我们可以再看一次XD
【等我回来了电影估计也下映了吧……】
【山本】：那我去买一张DVD，等开学我们去活动室看！
【山本】：……如果活动室没有被那些家伙占掉的话。
【田中】：啊啊，那些可恶的家伙！
【田中】：[生气]
【田中】：社长，新学期我们多招点社员吧！人多了就不用怕他们了！
【加藤】：我尽量吧……[叹气]
【加藤】：不说这些了，顺平老家是在海边吧？真好啊，请务必拍摄大海的美丽照片！拜托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最近天气也不好……我尽量吧：)】
对话结束，因为想起他最讨厌的那群人，吉野顺平也没心情继续看电影了。
他的高中生活因为那群人变得很糟，连妈妈都看出了他的郁郁不乐，所以提出回老家一趟。
虽然同样不喜欢这里，但想到似乎开始注意他的三人组，吉野顺平顺势答应下来。
希望夏天过去，那几人能够忘掉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吧……盯着黑乎乎一片的天花板，少年心怀郁闷地睡去。
*
大概是夜里没睡好，他第二天醒得有些迟，没能送吉野凪离开。
“顺平起了啊？”听到他下楼的动静，在院子里忙碌的外婆走进来，一叠声地说，“昨天睡得怎么样？还习惯吗？凪走了有一阵了，下个休息日再回来。早饭还在桌上，快去吃吧……”
吉野顺平还不太会和老人相处，老老实实地一句一句全部答了，又乖乖去吃留给他的早饭。
等他把碗筷都洗好出来，老人家已经换上了一套更方便活动的麻布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吉野顺平小心开口：“外婆您这是……？”
“哦，是老姐妹家有点事，外婆今天要去帮忙！”精瘦的老人操着中气十足的嗓音走过来，把一枚系着麻绳的钥匙递给少年，哄小孩一样，“那边不好玩，就不带顺平去了啊！”
“隔壁你田口叔家的小儿子也回来了，跟顺平一样大哩！顺平在家里无聊的话可以去找他玩，外婆都打点好了！”
“午饭顺平就自己吃吧，外婆晚上回来再给你做大餐！”
等他搞清楚情况，行动力十足的老人家已经戴好草笠出门了，徒留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站在院子里风中凌乱。
吉野顺平收好钥匙，又看了看屋外，头皮自动开始发麻：外婆说打点好了是什么意思……那家人已经知道自己要上门了吗？那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并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吉野顺平磨磨蹭蹭，还翻出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一套钓具，最终不得不接受他必须出门这个事实。
远远看见田口家的院子里坐着好几个人，大概是正在聊天，暂时还没人看到自己。
吉野顺平站到院门边，想着刚编好的措辞深吸一口气：简单打个招呼就走，如果他们还想搭话就推说要去钓鱼……
“……昨天吉野家的姑娘回来了一趟。”
“谁……啊，你说凪啊！她结婚了吗？”
“早就离了！带着儿子回来的呢！”
“欸？儿子跟着她吗？她丈夫竟然同意？”
“谁知道？哪有男人不想要儿子的……嘿，说不定……”
吉野顺平没有再听后面的话，捏紧拳头转身就走。
不离开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从父母离婚后，这种来自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他不知看了多少。
他那时还小，大人们说闲话的时候不太会避着他，完全没在意那些恶意的流言会不会被一个小孩子理解。
“人类果然……都是垃圾！”
吉野顺平走了很久才冷静下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海边。
昨夜的大雨没对海洋造成太大的影响，和他记忆里一样，沙滩上都是退潮后留下的各种垃圾——随处可见的垃圾，因为太过常见，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几个村民在处理搁浅的垃圾，见到眼生的少年，纷纷看了过来。
吉野顺平不想成为他人的好奇对象，于是避开那几人的目光，背着当做借口的钓具，沿着海岸继续走了许久。
直到来到一片礁石滩，周围完全没有第二个人影，他才停下来。
这里的风很大，过长的刘海被吹得在眼前乱飞，吉野顺平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了母亲留下的发卡。
这次他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很平静地将刘海别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试图找个合适的落脚地，但礁石滩很大，因为少有人迹，没有被村民修整过，被海水冲刷得怪模怪样的石头杂乱无章地散布开，几乎难以下脚。
在崴了几次脚后，吉野顺平逐渐适应，费力走到一块有他小腿高的岩石边上。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块石头有着难得的光滑的表面，尺寸也足够宽大，甚至能让他躺下来。
*
不久前还有放晴倾向的天空，此时却迅速阴沉下来。
灰蒙蒙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偶尔几只海鸟也是急匆匆地掠过，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浪潮声。
吉野顺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艘小船，无拘无束地，被大海簇拥着飘向未知地。
不过这种文艺的想法没能持续太久，海边太潮湿了，风里都卷着水，吉野顺平很快就被身上黏腻的触感唤回现实。
他坐起来，皱眉看向身上刚换的短袖短裤，它们正皱巴巴地黏在自己的皮肤上，还散发着一股海里独有的咸腥味。
要回去吗……他犹豫着，又担心路上撞见不想见的人。
他就是在这时察觉到不对劲的。
虽然这片礁石滩一直很安静，但这会儿显然安静得有些过头了，之前一直萦绕在耳边的风声、海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弱小了许多。
于是那声重物落水的闷响就变得清晰可闻。
吉野顺平立刻站起来，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发出动静的源头。
大大小小的礁石将海浪切割成零碎的迷宫，完全分辨不出刚刚的响声来自哪里。
就在他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时，吉野顺平看到了从某堆礁石后面缓缓流出的红色液体。
血？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吉野顺平一瞬间联想到杀人抛尸等种种恐怖的可能，比较稳妥的做法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赶紧离开，去村里喊人过来查看。
但万一只是有人不小心摔倒，在礁石块上砸破了头……毕竟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小渔村，没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吉野顺平最终还是踩进了水里，冰凉的海水没过脚踝，像是在预示某种危险。
他不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朝血色最浓的礁石后面走去。
三步、两步……
还剩最后一步的时候，吉野顺平看见了被染红的海水里飘荡着像金鱼尾巴一样、但比那大得多的某种东西。
是搁浅的鱼吗……吉野顺平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然而下一秒，看见对方完整面目的少年几乎无法呼吸！
……他确实看到了鱼。
布满银灰色鳞片的修长鱼尾，目测超过两米，轻薄如纱的半透明尾鳍在水里铺开，随着浪涌摇晃出一副如梦似幻的画面。
而更加梦幻的，是这条鱼尾的上半身，连接的竟是一副人类身躯！
身形如同成年男人的生物，光着上身趴在礁石上，海藻般的墨色长卷发铺在健硕的后背上，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有一条斜拉的长长的伤口，源源不断的血水就是从那上面流淌下来。
他看起来陷入了昏迷，所以没能发觉靠近的人类少年，也没有听到对方发出不可置信的呓语。
“人鱼……”吉野顺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见到了一条人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礁石·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