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迷梦》日月有光

67、第067章

　　黑夜犹如劈天盖地的蚂蚁，封闭了牧芮的视线，也啃噬着她的心。

　　牧芮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仰面看着黑沉的天空，今夜的云层很厚，圆月时隐时现，与它作伴的只有晦暗的北极星。

　　她无数次试着再次掌控身体，有一次她都以为要成功了，自己能动了。可是下一刻，在她控制身体坐起身的时候，隔了好一会，她仍如先前那般平躺着。

　　药效还要多久才能减弱？牧芮的牙关松垮着，舌头只是一块软绵绵的肉团，她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要复苏的迹象。

　　这一次真的会死吧？凭什么是我呢？她救我回来肯定就打的让我顶替她女儿的主意，枉我还这么信任她。我真蠢啊，居然相信了她，还想着留下安心生活...

　　安静的环境和瘫软的身体让牧芮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和绝望中，她清楚地明白处在眼下的境地，她不是被饿死后被野兽分食，就是在还活着的时候经历这一切。

　　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牧芮心中祈祷它们不要发现自己，又忍不住倾听那些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离她还有多远。

　　危险离她最近的那次或许只有几米的距离，她甚至清楚地听到了右侧树丛沙沙的声响，那是野兽在林间穿行时摩擦叶片的声响。

　　但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在她以为黑暗中会突然窜出一头流着涎水，用闪着绿光的眼睛贪婪盯着她，下一刻就会将她撕裂的野兽时，靠近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等那声音再次被她捕捉到时，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直至消失。

　　这是牧芮生命中度过的最难的一夜，比在羽人部落等待入侵者离开时更煎熬，但她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曙光驱散黑夜，黑暗被光明一点点挤走时，她又开始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哪怕此刻她的身体仍像一个木偶般安静地躺在木板上。

　　清晨湿润的空气让长时间没有进水的她感觉稍微好一些，她多希望能张开嘴深吸一口气，这样就可能让空气中的水分滋润她干渴的咽喉。

　　瞪圆了双眼，牧芮惊喜地发现有一股极轻的气流冲击着她的上颚，她真的张开嘴了。

　　这一发现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像是原本怎么都解不开的死结松动了，她开始集中精神再一次试图掌控身体。

　　身体被汗水浸透，她的努力却没有任何进展。而因高度集中而紧绷的神经很快感到疲惫，她不得不暂时停止，闭上眼休息。

　　至少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之前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嘴已经可以动了，药效正在消失，还有机会，牧芮这么安慰自己。

　　日上三竿时，牧芮终于能勉强控制住嘴唇的开合了，虽然还无法发出声音，但这对她来说是极大的鼓舞。

　　一面祈祷药效快些消失，一面期望这个紧要关头她不要被野兽发现，等太阳升到头顶时，牧芮能感觉到她的右手食指颤动了一下。

　　她简直要哭出来，希望就在眼前，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可以逃离这里。以后，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相似的境地。

　　等待的时间永远是煎熬的，牧芮感觉已过了很长时间，一抬眼太阳才往西偏了一格。

　　右手握了个软绵绵的拳状，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也恢复了知觉，牧芮嘴角抽搐，像一个偏瘫患者努力露出胜利的微笑。

　　快，再快一点，她不断在心中呐喊。只要身体恢复行动力，她会立即离开这里，哪怕是拖着残缺的身体永远留在深山中，她也绝不要在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类人接触。

　　牧芮一门心思等待着身体恢复，丝毫没注意到有个庞然大物正在接近她，等她眼角的余光终于瞥见那一抹如烈焰般的赤红时，它已来到了她的身侧。

　　帝江庞大的身躯出现在牧芮眼前，天地都为之暗淡无光。

　　没错，只一眼牧芮已认出这个将她笼罩在阴影下的生物就是帝江，它的体型仍如初见那般巨大，不，看起来似乎又大了一圈。她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当初遇到的那头，或是它的同类。

　　牧芮躺在木板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展开两对翅膀六足悬浮空的帝江，身体的毛孔在极度惊慌下全部爆开了，寒气侵入她的身体，使她的心为之震颤。

　　帝江没有五官，自然不会有表情任由牧芮观察，但她仍感觉到深深的恐惧，这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警报。

　　对此她却没有丝毫办法，她的身体还未恢复行动力，只能如同祭品般安静地躺着，她忘了自己就是一个祭品。

　　帝江身上唯一的褶皱转向了牧芮，她发出了极轻的“啊”声，这原本该是身体进一步恢复的喜讯，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褶皱缓缓打开，显露出那幽深的黑暗，那是比黑夜更纯粹的黑，仿若连光都不能靠近它分毫。

　　当彻底被这纯粹的黑吞噬后，牧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被帝江从那道撑开的褶皱吞了进去。

　　牧芮的意识还很清晰，除了漆黑的四周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若非耳边响起强劲有力的“咚咚”声，她会以为自己陷入了一个静谧的梦境。

　　原来帝江也有心脏。在分辨出那咚咚声是心跳时，牧芮甚至在心中感慨。

　　但很快，她就不能再分出任何一丝旁的心力来感受被帝江吞入后的感觉了，或者说她所有的心神都被另一种强烈的刺激所吞没。

　　疼痛从皮肤表面开始，她的身体像被烈火焚烧，又像是被酸度极高的溶液腐蚀，从肌肤到腠理再到内脏，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哀嚎。

　　牧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尖叫，耳边似乎曾响起过，又似乎没有，她的耳朵、鼓膜，和耳蜗一切可以让她获得外界声响的接收器彻底溶解了。

　　等内脏也被溶解化成一团血水消失后，早该死去的牧芮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她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正在快速溶解，接下来是骨髓。

　　结束了吗？

　　我死了吗？

　　...

　　让我彻底消失吧。

　　身体已彻底消失，牧芮的感知似乎也随着身体同样在渐渐消散。在意识混沌前，她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很快，牧芮如愿以偿了，她的意识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中飘忽，越来越弱，已很难形成具体的思想，这正是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