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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两个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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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熄灭,诺拉踏入一片茫茫黑暗。
没有任何预兆,熄灭就发生在她一只脚落到门外地面的那一瞬间,土地坚实的触感似乎出现,又顷刻消失,她被格莱特家的小房子扔进了虚无中。
睁眼、闭眼,因为空无一物,所以也没有区别。在感知到眼球脉搏跳动的一刹那之后,诺拉回到了天国花园的葡萄藤下,身边是和她一同睁眼的芬里尔。
两人茫然地对视,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们……是被世界拒绝了吗?”芬里尔说。
“你也是被丢进黑暗中的吗?”诺拉向他确认。
“是的,我带着妹妹,刚要出门,就……”芬里尔解释。
“等等!”诺拉却打断了他,“你带着妹妹?你是谁?”
“汉塞尔呀……”芬里尔将故事主人公的名字脱口而出,然后才反应过来诺拉在惊讶什么,他握住诺拉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脸颊上,用小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也能像你一样被故事世界捕捉?我不再游离于人物之外了对吗?诺拉,这是一个进步,对吧?是不是因为我们总待在一起,所以我从你身上学习到了这种能力呢?诺拉,我好高兴呀……我们……”
“不……不是,芬里尔……不是……安静!芬里尔,安静!”
撒娇的芬里尔真的很难缠,诺拉几次想打断他荡漾的幻想都没能成功,最后只能使用从前驯狗的口令来阻止他。
作为一只训练有素的小狗,芬里尔对诺拉的特定口令非常敏感,反应非常迅速。
诺拉的“安静”脱口而出时,芬里尔已经下意识夹紧了不存在的尾巴,抬头挺胸,绷直脊背,一边忠实地执行命令,另一边却用坚定而无辜的眼神看向诺拉,通过观察她的表情来判断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事情。
好消息是,诺拉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在生气。而坏消息是,她似乎也没有为自己刚才精彩的分析而开心,她瞪了自己一眼,叹了口气。
诺拉让芬里尔把黏黏糊糊的身体撤开,好好在位置上坐下,然后才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不对,芬里尔,这个世界和《拇指姑娘》不一样,这一点我已经强调过了,对吧?你为什么不记得呢?”
诺拉的语气很温和,但是芬里尔听着,却觉得害怕极了,因为这是主人觉得失望时才会使用的语气,对于一只能出色完成所有任务的聪明小狗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芬里尔低下了头,诺拉也没再说话,芬里尔知道,这是她在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
芬里尔沉默不语,诺拉看着他脑袋顶端,漂亮金毛中间的发旋,却没有在思考《糖果屋》拒绝他们的原因,她在想,为什么芬里尔变成人以后,没有以前聪明了呢?
是因为人形让他的脑袋变小了?
是因为直立行走造成脑袋供血没有以前充足?
是因为人类的食物不适合他,所以减缓了思维运转的速度?
是因为他光长肌肉和个子,不长脑子?还是说脑子被个子吃掉了?
……
诺拉看着芬里尔垂下的脑袋,以及那一截延伸出的淡褐色漂亮脖颈,觉得有点自责:
我把一只好好的聪明小狗养得又大又笨、垂头丧气,怎么办……
“诺拉……”芬里尔终于迟疑地抬起了脑袋:
“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更……嗯,怎么说,自由一点呢?”他用蓝汪汪的眼睛看着诺拉。
诺拉鼓励地点了点头,仿佛自己的狗终于学会了说人话。
“在《拇指姑娘》里面,世界的结构完整,所以你栖身白蝴蝶是一个特例,但是,在《糖果屋》中,世界的秩序混乱,我们就……就……就应该成为人?”
芬里尔的语言系统颠三倒四,但是诺拉知道,他想明白了,因此拍了拍他的脑袋,叫他好狗狗,以示奖励。
“是的,我觉得是这样的:在《拇指姑娘》的故事里,世界秩序完整,我们进入只是一场表演,那个世界并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至少对于大部分巫师来说是这样,但是这个《糖果屋》似乎不同……这个世界的主动性很强,你发现了吗?”
芬里尔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得到诺拉的肯定之后,他已经脱离了委屈自卑的状态,重新变回了聪明、自信、热情的狗狗!
“是的,它能把我们踢出来……这是一个非常主动的行为,而且……诺拉,幻想空间捕获巫师的时候,还会分辨我们的性别吗?”
诺拉勾起嘴角,欣慰地笑了,唇瓣温柔的粉色里露出一颗尖尖的牙齿,说:
“如果性别是标准的话,为什么我会成为一只白蝴蝶呢?”
湛蓝与碧绿的两双眼睛相对,仿佛大海波涛轻拍岸边的葡萄藤,芬里尔从诺拉的微笑中找到了自己。
“上一次,你成为白蝴蝶,是因为那个世界感知到你的能力,而拇指姑娘对你很有兴趣,所以她主动捕获了你。”
“这一次,我们进入《糖果屋》,居然双双成为主角,这说明什么……”芬里尔仿佛开了窍,在诺拉赞许的目光中,思维敏锐而活跃。
“这是《糖果屋》世界主动捕获了我们。”他总结道。
诺拉觉得芬里尔分析得没有错。
“拇指姑娘捕获我,是因为她觉得我可以帮助她改变世界……她最一开始就是想让我留下,因为我有‘观察’的力量……不过让我成为白蝴蝶的却不是她,这一段你不知道,我没有和你详细说过……”诺拉向芬里尔解释:
“我一进入那个世界,就是白蝴蝶。”
“我认为,对于一个尚未被巫师从外部建立起秩序的幻想空间来说,它的本能正是将巫师灵魂投入故事人物。这一点上,恐怕《拇指姑娘》是例外,而《糖果屋》是常态。”
芬里尔紧接着开口:“因为一个松散的幻想空间渴望秩序,即使它并不知道秩序是什么。”
诺拉笑了:“你是一只聪明的小狗,好孩子!我也是这样想的。”
芬里尔扑上来,情难自抑地亲了诺拉一口,这一次是亲在脸颊上。
亲完之后,他就害羞地搂住诺拉,试图把自己塞进诺拉肩颈和胳膊的空间里,仿佛自己还是一只很小很小的毛绒绒小狗。
当然,芬里尔已经不是小狗,他也没办法把自己塞进诺拉怀里。
诺拉还没从被小狗偷袭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又被芬里尔结实坚硬的肌肉骨骼撞了满怀,一边往后退,一边哭笑不得地喝止他,不断重复“安静”“停止”这类的口令,好一会儿后才把芬里尔喊停。
冷静下来的小狗抱着诺拉,脸颊还是粉扑扑的颜色,往外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尚在羞涩中,就听到诺拉说:
“好的,我们现在该来解决下一个问题了——为什么《糖果屋》世界要拒绝我们踏入森林?”
一听到正事,芬里尔才磨磨蹭蹭地把自己从诺拉身上撕下来,一步三回头,确认诺拉已经看到自己又委屈又乖巧的表情之后,才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刚想重启自己过热的脑袋,继续分析现状、找到问题症结所在、提出解决方案并最终得到诺拉的表扬然后扑到她身上去再亲热地蹭蹭的时候,诺拉却开口了:
“我想我应该知道答案了。”
这无疑如一杯沁凉的山泉从头到脚把芬里尔泼醒。
“我们一个成为汉塞尔,一个成为格莱特,却不是在同一个空间中——我遇到的汉塞尔不是你,他更像是这个故事本身所拥有的‘汉塞尔’的人格。”
诺拉没有注意到芬里尔幽怨的表情,继续说:
“但是,当我们踏足‘森林’这一空间时,《糖果屋》却做出了非常突然、非常激烈的反应——将我们直接丢了出来,这和刚刚进入时的欣然接纳完全相反……所以,我觉得,‘森林’这个空间,应当是共享的,但是,这里面只能出现一对‘汉塞尔与格莱特’。”
芬里尔歪头:“什么意思?”
“我是说,杰利安给每名巫师各发了一张黑云母,可能并不仅仅因为这样做作业方便……每个独立的幻想空间只能承载一个巫师灵魂……即使这个故事有两个主角。”
芬里尔很不高兴。
第一是因为诺拉提起了讨厌的杰利安,又让他想起了那种具有威胁性的微笑、声音和气味。
第二则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和诺拉一起进入《糖果屋》探险了。
一想到诺拉又要在没有自己的陌生地方独自探索,危险的警报就在芬里尔脑袋里奏响。
同时,一想到自己要在没有诺拉的情况下完成这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魔文学作业,忧伤的咏叹调也在芬里尔脑袋中唱响。
精神分裂的芬里尔下意识扯住了诺拉的袖子,用双腿圈住她,不让她离开。
诺拉看着芬里尔想要缩进自己怀里却无奈太高挑的身躯,轻轻笑了一声,想要最后安抚他一次,然后结束这段极其漫长的撒娇时间,快点做正经事。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鬼魅般闪进诺拉的思维中,钻进了她的内心。
一个声音叫道:
“分血!分血可以……迁移……合二为一。”
低头看看这还在撒娇的,大毛团子一样的芬里尔,诺拉悄悄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芬里尔,你是一只聪明、勇敢、能干的狗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