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0 初幕前夜的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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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被众人信服的领导者并非易事，在担任分队长时，埃尔文就已经对此有所感悟，而在晋升调查兵团团长之后，他对这一事实的认知也变得更加深刻。
作为壁内有名的激进组织，调查兵团在成立之初，就与“疯子”“反常规”“急着送死”“税金浪费者”等种种标签挂钩。而这些有关自由之翼的非议在埃尔文接手兵团后逐年激增，与逐年倍数增长的壁外调查次数完全成正比。
在第十三任团长上任前，纵观壁内一百多年的历史，其中有关壁外调查的记载不过区区二十多条。自844年起，埃尔文逐步接手管理兵团内部各项重大事务，经过几年苦心孤诣的筹谋，他的身边已聚集了诸多精锐，844年利威尔等人的加入，更是为调查兵团增添了一张强力的底牌。长距离索敌阵型的应用降低了人员损失，也有效推进了壁外的探索进度。调查兵团趁势猛进，到了849年，已将作战编号已由21提高至53。区区五年，探索成果已经超越了先前百年之和，在发现伊尔泽的笔记，且成功活捉巨人后，自由和希望，似乎正向被圈养百年的家畜们挥手。
然而，荣光背后总有阴影相伴，面对巨人，人类依旧是螳臂当车。不是所有人都对未知心驰神往，更多人只想安安稳稳，在圆形的天空下度过余生。因此，尽管手握不少功勋，调查兵团仍是一个饱受争议的组织，这种舆论所带来的压力，流露于民众的纷纷议论，也为王政府或明或暗的打压提供了充分的理由。
埃尔文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也顺带习惯了旁观他人的生死。但当真正踏进漩涡中心，当自己成为牺牲者的母亲、妻子、孩子的质问对象时，他仍然无法对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动于衷。
白天，那些质问就如一片片飘落于湖面的树叶，只会漾起阵阵微波。但每当黑夜降临，平静的湖水便会化作汹涌的海面，那些微波也随之翻滚为滔天巨浪。
“……呵，看来人终究无法抹去所有感情……”
夜深人静时，埃尔文偶尔也会自嘲，嘲笑自己一时兴起的优柔，继而反复告诫自己，告诫自己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
他不能成为一个“人”，因为“人”会被情感绊住脚步。他要成为一个“赌徒”，或是一个“恶魔”，将生命作为筹码，以绝对的理智策划一场旷世豪赌，或者说，一场包裹着伟大外壳的卑劣骗局。
而那个骗局，被他反复宣之于口——
“献出你们的心脏吧。”
“为了人类的未来，献出你们的心脏。”
为了人类的未来……么？
他知道不是的，至少，不完全是。
谎言重复多次便会成为现实，如今的埃尔文已有些看不清真假的界限，但他很清楚，无论最终自己走向何方，驱使他不断前进的，依旧是那个萌生于十岁的，微小而宏大的梦想——
“老师，你怎么知道壁外没有人类呢？”
孩童稚嫩的嗓音回响在耳畔，那声音跨越了近三十年的漫长时空，像一把开启旧时光的钥匙，让埃尔文想起了那间午后的教室，想起了自己高举的右手，也想起了父亲慈爱的笑容。
“铛——铛——铛——”
悠远的钟声传来，将陷入回忆的第十三任调查兵团团长带回现实。钟声敲了十二下，昭示着一天的结束，也昭示着849年最后一个月的开始。
“时间过得真快啊……”埃尔文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一个月后，当相同的钟声再度响起，他就会开启自己人生的第三十九年。想到这，这位运筹帷幄的指挥官罕见地感到了几分迷茫，他已经追着梦想走出了太远的距离，而那个他所期望的答案，似乎仍没有显露半点踪迹。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晃了两下，让原本就不算明亮的环境变得更加昏暗。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有些扭曲，酸胀的双眼、僵硬的肩膀、混沌的大脑……这具疲惫的身体正在向其主人抗议，并不断警告他是时候去休息了。
“唉……已经到这把年纪了吗……”埃尔文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新年将至，壁内的三大军事组织都适当降低了近期的活动强度，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工作量会减少。铺天盖地的年终报告、高层们明里暗里的打压、不得不前往的各类应酬、这一期训练兵的成长情况、以及来年的作战计划……作为一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人，年末要处理的工作往往比平时更加繁重。
杯里的红茶已经凉了，埃尔文望着平静的水面有些出神。
那份茶叶是你送给他的伴手礼，也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为你们所共享的东西——自844年你兼任团长助理开始，埃尔文已经逐渐习惯了工作时有你帮衬，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奋笔疾书，倒显得这间办公室有些空荡。
他原本想叫你过来分担工作的，但由于前不久无意听到了你和伊莎贝拉的交谈，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天前——
“说起来，你今年打算哪天回家啊？”
伊莎贝拉一边随口询问着，一边束起自己有些碍事的长发。她的头发如今已经长到腰部，发型也从最初的低双马尾改成了高单马尾，成熟的同时亦不失活力与俏皮。
“唔……还没想好，”你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随意敲击着桌面，略作思索道，“主要是也不确定最近会不会突然有事，依照我的经验来看，年末往往是最忙的，以防万一，还是多待几天吧。”
“哈？！你也太努力了吧！”伊莎贝拉眉毛高挑，她绑好了头发，开始享用难得丰盛的午餐——除了日常的主食、蔬菜和例汤，还有烤牛肉、鸡蛋布丁、各类莓果……那是你体谅大家平日里任务繁重，向安洁莉娜申请来的每月两次的“餐食福利”。
“你就是太好使唤，那金毛才天天压榨你！”伊莎贝拉一边打抱不平，一边叉起一块牛肉放入嘴里细细嚼。玛利亚之墙被攻破后，能用于放牧的土地急剧减少，牛、羊肉也因此成了一种奢侈品，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更是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
“呃……我可不敢不服从安排，再说最近的工作量确实很重……”你嘴角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舀起一勺布丁放入口中，随机又换了一副舍己为人的口吻道，“况且，我要是溜了，下一个被叫过去的绝对是利威尔，我看他最近好像也忙得脚不沾地，你也不想自家大哥更辛苦吧？”
“不是，那家伙除了你们两个就找不到别的人使唤了吗？况且马上就是新年了诶，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没人性吧！”伊莎贝拉一拍桌子，似乎被使唤的人是她而不是你。
“……那要不你替我去？”
“我不！那些鬼东西我才不想看！”
眼前炸毛的“小猫”加入调查兵团已经六年了，六年过去，她的性格似乎没怎么变，喜怒哀乐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这大概是没被额外工作摧残的结果——你如是想着，微笑着摇头，心情还算愉悦地吃完了午饭，随后将餐盘归还回收处，和伊莎贝拉并肩离开了食堂。
或许是因为格外珍惜这顿难得的大餐，你们吃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埃尔文。后者在听见你们的对话后陷入沉思，要不是伊莎贝拉嗓门太大，让他被动听了一次墙角，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部下看来已经是明晃晃的“没人性”了。
“人性”——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品质早就被他舍弃，但如果想维持自己在下属心中的形象，做到张弛有度还是很重要的。
这么想着，埃尔文决定给你放几天假，接下来的一周你都没有收到团长传唤。与之相对的，则是他独自加班加点批阅那些推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文件。
若说卑微，多少是有那么一点卑微的。
时间回到现在——
849年的调查成果汇总、人员的变动情况、各项开支的审阅、来年兵团经费的申请……各种文字、数据填充着埃尔文的大脑。他今天已经专注工作了九个小时，精神在与沉重倦意的斗争中逐渐落于下风。为了对抗席卷而来的睡意，埃尔文起身将窗户又开大了些，并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嗖的一声，冬季寒冷的空气形成一股对流，房间里温度骤降，埃尔文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向墙上的挂钟，在明确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半后，略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原本以为她的工作很简单，没想到少了个人竟然会这么劳神。”
“抓紧时间再做一些吧……”
另一边，调查兵团女兵寝室——
“唔……几点了……”
你嗫嚅着从睡梦里睁开眼，看到窗外的一片黑暗，一时感到有些茫然。
冬天的太阳向来升起得很晚，仅凭肉眼难以分辨半夜和清晨。待双眼稍稍适应黑暗后，你盯着挂钟停在两点位置的指针，不禁陷入了沉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埃尔文最近反常的“体贴”给你带来了些许不安，进而影响到了你的睡眠质量。你向来是不以最深的恶意来揣测同伴的，但如果对象是埃尔文，那么你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正在憋着什么大招，说不定就是趁你放松警惕后哪天突然闪现在你眼前，然后送上“尤利西斯，该通宵补上你之前落下的工作了”之类的恶魔低语。
大脑自动给那句低语配上画面，你的意识里浮现出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其中流露的“和善”笑意令你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顿时睡意全无。
辗转反侧一番后，你确认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便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将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向办公楼的方位看去。
果不其然，在那个熟悉的楼层，在那间熟悉的办公室的窗后，正轻微跳动着熟悉的暖黄色灯光。
“……这都几点了，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发际线吗？”你无力扶额，抹去那里并不存在的汗珠，随后拿起椅背上的衣物走向盥洗室，并于10分钟后，穿戴整齐地走出了寝室的门。
寝室区与办公区的距离并不远，只用了5分钟，你便蹑手蹑脚摸到了办公室门口。虚掩着的木门里透出阵阵冷风，屋内烛光跳动，虽现出一片橙红，却让人感不到一丝暖意。你透过门缝朝里望去，只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上司正毫无防备地趴在桌上小憩，他身后是一扇敞开的窗户，冬夜的冷风从那里灌入屋内，微微撩动着休憩者金色的发丝。
“……呃……”大抵是因为来的路上吹了点风，你的太阳穴也突突跳了几下，“看来过度用脑果然会让人变傻……”
吐槽完毕，你轻轻推门而入，长靴踩在地板上，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响起，在寂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听到声音，你本能地屏住呼吸看向屋里那个正在浅眠的人，在确认对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后，踮起脚尖快步走到他身后，秉着呼吸关上了那扇敞开的窗。
窗外已飘起细小的雪花，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克制的轻咳，随即是布料摩擦簌簌的声响。你不动声色，直到屋内重新回归宁静，才转过身去观察身后的状况——
埃尔文依旧趴在那里，只不过换了一条枕在颈下的胳膊。他身前是一页页散落的材料，有的甚至被风吹到了地上。这副画面与印象中那位时刻无懈可击的团长并不相符，却让你莫名生出一股念头，好似自己和他的距离都被这略显凌乱的场面拉进了一点。
屋里的空气依旧冰凉，埃尔文却只穿了件衬衫。你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拿起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冬季制服，轻轻展开，然后披在了他的肩上。
“真是，几天不来就能把自己累成这样……”
“这么看来我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
你轻声自语了几句，蹲下身子拾起那些散在地面的文件，又搬来一张椅子坐下，熟练地将那些材料重新分类，随后拿起钢笔开始了初步批阅。
在纸和笔富有韵律的摩擦声中，一双惺忪的蓝眼睛缓缓睁开。埃尔文没有说话，他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在由小小烛火蔓延的细微暖意中，安静听着对面传来的轻微呼吸声。那声音像羽毛般撩过心脏，令他感到一阵细微的痒，又让他莫名联想到新绿嫩芽破开寒冬坚硬的泥土，在晨光熹微中舒展生长的画面。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掐断那嫩芽，但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却诱骗他稍作放纵。而这次，在849年末尾的那个夜晚，埃尔文终于难得一见地做出了感性的选择。
因为那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煤油灯的光并称不上明亮，但也足够能照亮一张办公桌。一片暖黄中，你略微抬眼，默默观赏着对面那两扇轻轻扇动的金色睫毛，倾听着埃尔文变化的呼吸节奏。
这一刻，调查兵团的第十三任团长不见了，你的对面似乎只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无心面对，却又无法逃脱那些繁重的课业，只得借着装病的小计俩暂时从烦恼中脱身。
那就让他任性一次吧，偶尔，就一次。
或许是一周的休息提升了工作效率，又或许是埃尔文留下的工作本就不多，你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做完了收尾。临走前，你把那件冬衣又往上拉了一些，顺势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句——
“晚安。”
灯火熄灭，夜晚归于沉寂。
新年的脚步一天天逼近，你恢复了来办公室报道的日常，但对于那个弥漫着春色的冬夜，你和埃尔文很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
“你今年不打算了回家跨年了？”新年前一天的傍晚，一直没收到你休假申请的埃尔文不禁有些疑惑。
“嗯，我已经和后勤人员说过了，明天留在兵团跨年，后天再回去。”你随口应着，将手中即将装订的那份材料在桌上磕了几下，进而解释道，“今年除了安吉鲁斯，我还邀请了马格诺利亚去我家做客，她想和法兰、利威尔一起跨年，所以我们晚一天再走。”
“这样啊。”埃尔文收回略带好奇的目光，微不可闻地感慨了一句，“这样的安排倒也不错。”
次日，调查兵团举办了一场简单的跨年聚会，所有留下跨年的士兵都出席了这场聚会。在团长的授意下，849年富裕出来的一小笔经费，都悉数投入了这场跨年聚会的物资置办中。这是从845年开始逐渐形成的一项传统，那一年，玛利亚之墙被攻破，巨人入侵了人类的领土，也从侧面促使了一批渴望夺回家园的训练兵加入调查兵团。
在那些跨年夜还要留守兵团的士兵中，有大多数都是在845年失去归宿的人。对他们而言，不管是否情愿，调查兵团都是唯一能去的地方。而在面对这群人时，即便是平时以理智与无情著称的埃尔文，也会难得地流露出那份属于人类的真情。
酒过三巡，老兵们纷纷放下了架子，新兵们也不再拘谨畏缩。大厅里的氛围逐渐高涨，节日独有的喧嚣，使得习惯了克制与冷静的埃尔文略微有些恍惚。他的视线流转，扫过在场所有人，在兴致勃勃、和周围人说笑的你身上滞留片刻，旋即不露声色的离开。
在音量渐大的欢笑声中，摆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五分。酒气缓缓弥漫，埃尔文看向窗外那弯朦胧的月亮，不禁有些怀念清冷的空气。在喝尽面前那杯酒后，他向周围的几人略微示意，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清新的空气随着寒意扑面而来，埃尔文顿时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于是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起来年的计划。
“几个月后又会来一批新兵，对吧。”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利威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他抬头望向夜空中那弯浅浅的光晕，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里似有雾气弥漫。
“嗯，第104期训练兵里有几个新人，就目前的观察来看，很有潜力。”说着，埃尔文微眯双眼，让那片模糊的月光在视线中变得清晰。
“或许，能找个机会提前接触一下。”
“呵，你计划的还真早……”利威尔轻笑一声，略作调侃，又似乎夹杂着一模若隐若现的嘲讽。
埃尔文只是笑笑，对此不置可否。
说话间，几束流光自地面腾空，它们明晃晃地划破夜色，在生命燃至最高点时，于黑夜中爆裂绽放。
“嗖———”
“砰——！！”
“砰————！！”
夜空明如白昼，两人的面容被蒙上耀眼的明光。悠远的钟声自远方响起，穿透冬夜寒冷的空气，应和着烟花的爆裂声，在新旧交替的时刻谱成一曲交响。
十二点了。
850年，到了。
“啊！！找到了——！！大哥你居然背着我们出来看烟花！！！”
“不是吧利威尔……烟花还是要和可爱的女士们一起看才对味，你这是什么癖好？”
“呀——！！这种时候就要赶紧许愿才对啊！那么，希望来年我能活捉到一只奇行种……哦不！两只！三只更好！！”
“分队长……你许愿的时候好歹考虑一下其他士兵的死活吧！！”
钟声敲响，屋里哄闹的众人一股脑蜂拥而出。你跟在谈笑的同伴们身后，在明暗交错的广袤夜幕中，与埃尔文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850年，那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时光之轮再度回转至起点，望着眼前正迈向命运交汇之处的众人，你感到胸口处正翻滚起汹涌的波涛。
一阵风撩过右手的手腕，带来利刃划过的冰凉触感。
这一次，一定……
一定要……
-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30 初幕前夜的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