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陈榆艺

1、如果 如果1

　　李军死了。
　　那年，李明叶5岁。

　　秋日下午，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的女生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刚打开门，扑面而来饭香味，还没来得及说话，厨房探出一个身子：“明叶放学回来了，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快洗洗手，一会儿就好了。”
　　李明叶笑：“知道了，外婆。”

　　李明叶在屋里四下撒眼：“外婆，外公呢？他好像没在家。”
　　田希：“家里盐不够了，我让你外公去买了。”

　　李明叶放下书包，洗了把脸，躺在床上。
　　暖阳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明叶，明叶，醒醒。”有人在叫她，好像是外婆。
　　李明叶缓缓睁开眼睛，外婆坐在她的床边，一脸焦急。
　　“怎么了？”
　　外婆心疼地看着她：“你爸爸，他，他。”
　　“我爸爸怎么了？”李明叶心里打着鼓，像是在等待成绩的宣判。
　　外婆紧紧握着她的手：“没事，没事，外婆很爱明叶。不管发生什么，外婆都会在你身边。”

　　“你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了。”田希把李明叶抱在怀里。
　　“人没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再不会和我们一块儿吃饭，不会再带我去看烟花了？”李明叶仰着头问。
　　外婆没有回答她，李明叶听见外婆的哭声。既而，她听见自己的痛哭。

　　爸爸不会再回来了。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可是今天是她的生日啊，爸爸李军早上出门还说：“宝贝女儿生日快乐，爸爸永远爱你。爸爸下班给你买个公主蛋糕。”
　　她从早上就开始欢喜地等，没有等来爸爸，没有等来她的公主蛋糕。她等来了爸爸的死讯。

　　李明叶走出家门。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多好的一家人啊。”
　　“李军今年才39吧，怎么就…”
　　“谁能想到啊，人说没就没了。”“听说地上一滩血。”
　　“我听我儿子说，人根本没法看。哦，他身上不知道还粘着什么东西，白糊糊的。”
　　“他走了，撒下一家子人不管了。李红今年才40岁，年纪轻轻没了丈夫。这明叶今年才5岁，5岁就没了爸爸，这女孩儿太可怜了。”

　　邻居们边说边叹气，看到明叶，摇摇头。
　　李明叶听到自己的叹息声。

　　李明叶很害怕烟花爆竹声，她总觉得会把自己炸飞。
　　妈妈李红不止一次说：“你一岁的时候，你爸抱你看烟花。你倒好，眼睛一闭，趴在你爸怀里。不管你爸怎么哄你，你就是不肯睁眼。”

　　李明叶稍大一点，爸爸李军抱着她看元宵节的烟花。
　　认识的人对李军说：“领着女儿一块儿看烟花啊。”
　　李军笑笑：“嗯。”
　　3岁的李明叶觉得这个年纪还害怕烟花声会被人看扁，她想睡着了也就不会害怕。
　　闭眼前黑夜之中一点亮。
　　李红嫌弃道：“你爸每次抱你看烟花，你都会睡着。后来，你爸也就不带你出去了。”

　　爸爸，原来我们一起看过烟花。和你看烟花，我很开心。
　　年幼的我看烟花总会睡着，如果你能预知后来的事，会不会依旧带我看烟花？
　　我想会的。
　　谁让我是你的宝贝女儿。

　　李明叶和李军有5年父女情分。
　　李红34岁怀孕，一直盼着女儿。
　　后来，李明叶问李红：“妈妈，你知道生了女儿后开心吗？”
　　李红认为答案显而易见：“当然开心啊，我本来想的就是女儿，自己怀胎10月，真得了一个闺女。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那爸爸呢，我爸开心吗？”
　　“当然开心，你爸可疼你了。每次你爸给你钱，就对你说‘老臭，去给我买盒烟’。剩下的钱，你就买零嘴。”

　　“等等，为什么叫我老丑，我小时候很难看吗？”
　　“哎呀，你刚生出来，黑得很，丑得没法看，就出落一双大眼睛。”
　　“你五个月的时候，我抱着你走亲戚，亲戚还让我别担心，说咱家的人就没黑的，等过段时间变变，你就白了。你还真别说，过了一年又走亲戚，你真变白了。”
　　“咱邻居存胜的妹妹从锦天来，说她孙女小时候和你一样，黑溜溜的，但都有一双大眼睛。现在大了，可漂亮啦。”

　　元宵节晚上有人在扭秧歌，统一服装。
　　李红对李明叶说：“你小时候我也跟着人家一块儿跳，那时候你小，你爸在家带着你，我跟着人家去桉尔、路山表演。”

　　李明叶小时候，吃过晚饭，李军经常抱着她去邻居家玩。
　　李明叶还记得那位叔叔家的院子很大。
　　屋子里一撮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打牌，那位叔叔坐在床边卷烟丝，李军抱着她看。

　　外婆田希生病，李红和李军要去医院照顾，把李明叶拜托给李红的好朋友张迎照顾。
　　终于在一个晚上，睡着了的明叶被爸爸抱回家。

　　晚上七八点左右，李军抱着李明叶走在街上，来到胡同口，一群人聚在一起。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彼此怒目而视。
　　她两只眼睛滴溜溜转，想从他们的脸色、肢体语言中看出什么。

　　一个晴朗的上午，一家三口去乌岭玩。
　　刚到地方，李明叶就看见旋转木马。
　　李军笑着问她：“要玩吗？”
　　李明叶斩钉截铁：“要玩，我要玩。”
　　给了人家十块钱，李明叶跑着坐上木马。商家启动开关，木马旋转。
　　她猛地一扭头，年轻的父母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脸带笑意。

　　夏末临近下午五六点，李明叶和外婆田希一起浇灌农田。
　　上了一天班的李军骑着摩托车来到田间。
　　浇灌好，收拾管子，外婆骑着电动车载着李明叶，李军骑着摩托车一同离开。

　　金秋十月，是个丰收的季节。
　　李军开着拖拉机，李明叶坐在一旁。
　　拖拉机tengteng地叫着，背后是金色的海洋。

　　李明叶逐渐长大，已经到了骑自行车的年纪。
　　一天上午，李红骑着电动车载着李明叶，李军骑着摩托车到店里买自行车。
　　李明叶有了人生第一辆车，粉色的、三个车轮的自行车。用手指拨按钮，它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红让李明叶自己骑着她的自行车。
　　一段柏油马路，李明叶摔了好几次。每次车要倒之前，李明叶觉得自己掌握不了平衡，随之就是人车俱摔。
　　李红有些生气：“这么一段路也能一直摔。”
　　最后，李红骑着电动车，李明叶坐在后座，她的自行车放在李军的摩托车上。
　　回到家后，李明叶推着她的自行车找小伙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