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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好人没好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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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七月的最后一天。
午时,艳阳高照。
教坛近侧用来遮阳的布棚并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被荒废掉,反倒因人群的聚集逐渐成了一个教徒信众们饭后纳凉闲聊的常去之处。
只可惜,此时还没到陆子梧下职的时候,虽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有信众前来伸冤了,但她还是得遵守承诺,便是在这儿干坐着与人闲聊,也不太好收拾收拾东西直接早退。
不过,这段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陆子梧一边听着身旁的信众和教徒们八卦着坊间流传着的流言趣事,一边扇着蒲扇,啃着城外老农专程送来答谢的甜瓜,这日子过得竟还是难得地惬意。
按理来说,她是不太好明目张胆地收这些谢礼的,但今次的情况倒有些特殊。
眼下正值夏末秋初,许多田里的作物也到了该收获的时节了。而那些被侵占而去的田地经过农人多年的打理照料,可绝对称不上是什么没用的荒地。是以,在上面种些粮食瓜果什么的,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在这种时候将田产物归原主,自然也就意味着顺带将田地上已经成熟了的作物也当做补偿,送归原主了。
那些动作快些的信众,早就在拿回田地的当日,连夜去收割作物了。一方面,自然是出于对天时的顾虑,前些时日的连绵大雨虽然并未对洛西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可一旦是对上田地里那些一整年的心血,那是半点都马虎不得的。
另一方面嘛……
陆子梧朝四周看了看这些天,每到这个时辰都紧紧跟在她身旁,生怕她哪天就突然消失的几个熟面孔。
她啃了一口瓜,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以理解,毕竟这件事情办得实在是太过顺利了。莫说骤然被通知,可以拿回被占走多年的田地的信众了,连陆子梧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简单地像做梦一样。
她事先设想过的阻碍,诸如有人虚报田产,有人栽赃陷害,或是假扮他人前来冒领等等,竟全都没有出现过。
民风淳朴地令人惊讶。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天所前来伸冤之人,竟没有一家是被洛西当地世族所占了田地去的。
若说洛西的信众在通天教常年的教化下,当真做到了诸恶莫作,诸善奉行的话,陆子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若说在这片土地上长出的世族们也能纯良至此,那就当真是梦里才能有的笑话了。
“镗——!”
锣鼓震响,拉回了陆子梧越飘越远的思绪,她随着身旁安静下来的众人一同探头去看。
最前方的是穿戴整齐,列队而行的官兵。
稍后方,就是一个又一个被押解着的,身穿通天教袍服的教徒了。
烈日之下,这群人早没了往日的体面,一个个被拉扯地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见此情形,陆子梧适时往后靠了靠,倚在了凭几上,用蒲扇半遮着脸。饶是如此,还是挡不住路过此地时,那些向着她投射而来的,恨不得将她给生吞活剥了的眼神。
“陆仙师,这些人是?”一旁的婶子见状,不禁发问。
陆子梧想了想,直言道:“自然是,罪孽深重之人。”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群人,但看这架势也知晓,这分明就是聂诩按照她给的名单,挨家挨户去抓的。
至于这些人聂诩究竟打算怎么去处置,是羁押?流放?还是斩首示众?都和陆子梧没太大关系了。
“姜家婶子。”陆子梧向自己的左前方,那个一直沉默地痴坐着的妇人唤道。
“仙师?”
她弯着眉眼,抬手指向那朝着太守府衙的方向的队伍道:“你上回不是说,你家里的地,那人不肯归还与你吗?你瞧,眼下贼人已落网,还不快跟上去,趁此良机,让太守大人给你主持公道?”
姜家婶子一愣,竟做不出反应来。
一旁另一个稍显富态的妇人拉着她,朝着陆子梧附身一拜,开口道谢:“多谢仙师指点!三娘她嘴笨,我带着她一同去求见太守,省得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平白吃亏!”
“快去吧。”
“哎!”那富态的妇人扯着姜三娘,转身就追了上去。
见状,陆子梧朗声提醒道:“还有谁家的地没能如数归还的,都去彼此知会一声啊!”
话音刚落,她就见布棚的阴影之下窜出几道身影,向着此处拜别后,便快步跑远了。
——
又过了些时辰,陆子梧抬头,见天边日轮稍斜,而文施琅已然带着人,怀抱着书简,站在了不远处。
“诸位,今日时辰也到了,我便不多叨扰了。”
她起身,整理了一番因坐下时的动作起了些褶皱的衣袖,垂首向棚下人群示意。
“陆仙师慢走!”
“仙师明日再来啊!我家田里那瓜也熟了,我拿来给您尝尝,保准比今日老赵家的甜!”
“仙师……”
陆子梧颇费了番功夫,才把自己从人群中给挤出来。
她擦着额角伸出来的汗,看向迎上前来的文施琅,还有她怀中那数量客观的文书,骤然有些头痛。
“这些是?”陆子梧指着文书手指有些僵硬。
“一部分是自下月起,诸位仙师要往各处传教所送上来的,等待仙师批复的申请表格。”文施琅扒拉着那些书简,一摞一摞地指给陆子梧看,“还有另一部分,是教中的田产也到了该派人去收割的时候了,按照往年的惯例,需专程指派教徒将之归整入库……”
“停。”
陆子梧抬手打断了文施琅那一念叨起公务就滔滔不绝,物我两忘的状态,顺势合上了对方怀中摊开的书册,笑着指向了远处的一辆马车。
“这些事情先不急,你家仙师要是再不去安慰安慰自己的五脏庙,待会儿你可就见不到我了。”
文施琅顺着陆子梧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一张与自家仙师格外相似的脸就那样撞进她眼中。
于是她识趣地向后退了半步,放陆子梧先用膳去了。
“哥!”
陆子梧看着提着食盒,撑着伞向她走近的陆自遥,兴致勃勃地问道:“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要你亲自送来?”
可她没等来对方的报菜名,反倒被陆自遥一反常态地牵着往公务室的方向去了。
“哥?怎么了?”
陆自遥摇了摇头:“到室内再说。”
——
教坛。
公务室。
陆子梧看向坐在她对面,表情少见的冷漠的陆自遥,蹙眉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了?”
“我问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自然是在做好事啊。”陆子梧垂眸。
“好事?”陆自遥冷笑出声,“哪门子的好事?”
“于通天教,是剔除蛀虫,修剪枝丫。于洛西城百姓,是为民做主,造福一方。”陆子梧一一数着。
“那对你自己呢?”陆自遥逼问。
“自然是赢得名……”
“砰!”
陆自遥将一个盛满了饭的木碗狠狠放在了陆子梧面前。
“为了这些,连命都不要了吗?”
陆子梧愣住了,旋即她反应过来。
“家里出事了?”
陆自遥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人扮做是受你恩惠的农人,来府上送些瓜果吃食以表谢意。门房见他实在执着,又不好直接将人赶走,就将他送的东西接了进来。可谁知……来人不止一个,他们抽出刀,就欲挟持门房……”
“若非卫冉当时正在前院教张禧,明姝她们习武,后果……不堪设想……”
陆子梧觉得有些奇怪。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也敢?”
陆自遥看着低头思索的妹妹,叹了口气,道:“他们如何不敢?正是趁着白日里你和萧佐萧佑都不在家中,才好闯进去,给你个警告。”
“这只是个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日夜提防,耗尽精力。”
“最后,要么是将你从洛西逼走,要么就是亲自将陆府上下,全部送走……”
他一边解释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一边从食盒中取出餐食,一一摆在陆子梧面前。
“这些手段,不算稀奇。当年的魏氏也是这样……”
半晌后,他见陆子梧有些食不知味,便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今日是哥哥太冲动了,不该朝你这般吼叫,是哥哥的不是。”
“只是,子梧,你听哥哥一言。”
陆子梧抬头与他对视。
“无论你现在是在为谁做事,听哥哥的话,停下来好吗?”
她好像在他眼中看见了些许模糊的水光。
“我们兄妹二人,此生不求大富大贵,若能安然度过此生,便已是上苍垂怜。”
“这也是,娘亲和爹爹最后的心愿。”
陆子梧放下了筷箸。
“可是哥哥,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从始至终,都只在为自己做事。”
“一味地退缩忍让,就能得到安身之所吗?”
陆自遥不自觉地向后仰去,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子梧打断。
“不会的哥哥。他们见我不敢反抗,只会变本加厉,恃强凌弱。届时,你我只能再次过上那种四处奔走躲藏的日子。”
公务室内的冰盆仍在兢兢业业地散着冷气,陆自遥被冻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末了,只能丢下一句:“罢了,你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而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