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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自古套路得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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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教坛。
人头攒动。
乌玄感与金卓两人弃了马车和仆从,好不容易才挤到那被木架支撑起的布棚前。
按往常的经验,这种场面所对应的即便不是通天教传教,教徒分发圣水,也该是贵族豪强施粥于民,上下和乐的情景。
但如今倒好,莫说是充饥保命的粥了,那棚下怕是连粒米都找不见。
而四周的人群也没有这个数量应有的热闹,一反常态地格外安静守序。
乌玄感迷惑地看向面前一身青白色便服,自顾自地摇着扇子,给自己斟着茶水的陆子梧。
他有些没摸清状况,也不敢贸然当众上前,只能暗中用手肘捣了捣呆愣地伫在一旁的金卓。
金卓当即会意,有些不太情愿地侧过身,拍了拍了他身前之人的肩膀,低声问道:“这位仁兄,叨扰了。你可知这么多人如今聚在这里,所谓何事啊?”
那人闻声回首,见金卓一副柔弱书生的茫然模样,眼睛一亮。
“小兄弟,你这消息可有些落后啊。”他垂着头,低声说着。
金卓笑了笑,没说话。但这也不妨碍这位大哥彻底升起了与人闲谈八卦的兴致,抓住金卓就是一通絮叨。
“你应当是昨日没出门吧?这城里该传的地方都传遍了!”
他拿着袖子悄悄掩着,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陆子梧。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模样,仿若执乐说书的百戏艺人。
“就咱眼前这位陆仙师,昨日晌午前,那可是带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直奔梁端府邸,将那蒙蔽信众,侵害上下的恶贼给当众捉拿……”
乌玄感在一旁支着耳朵偷听,一时间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近乎失控地喊出了声:“你说把谁抓走了?”
四周的视线突然汇集而来,他才反应过来,半遮着脸低头告罪。
“还能是谁?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梁端啊!”一旁裹着一片碎花头巾的妇人凑到乌玄感和金卓跟前来,“你们是不知道,城外西边儿连成片儿的那百十亩地,可老早就姓梁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就因为这事儿,好多年前死了不少人呢。”
“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此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凡是知道的,进了城的没人敢说,生怕被赶出去呗。”
“再说了,能在城里住下的,大多也不靠那地里那东西赚钱,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没人提起了。”
“这倒是……”
乌玄感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偏,急忙出声问道:“那今日这又是要做何事啊?”
“昨日陆仙师就在梁府门前当着众人的面直说了,要为被侵占田产的信众做主,这不就都来看看,是怎么个回事儿?”
“只不过这都过去多久了?都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我这手上可还有活儿没做完呢,怕是耗不下去了。”
“哎,别急着走啊。我估摸着,这消息传出城去还得要些时候呢,等过会儿日头晒了,真正有冤情的人才能有空闲来告状啊。”花头巾妇人拉了一把那作势欲走的汉子,“眼下这一圈子人,估计都是跟咱们一样,来凑热闹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一布衣黑面的青年拨开人群,大步而来。
“草民林羽,原先为青河县中人,多年前便为教中信众,依教中规制,一家老小在外开垦十余亩荒地,可为己用。然半年前,为通天教教徒梁新强占而去。今日,还望仙师为我等做主!”
他俯身,跪坐在棚下,与面前的的桌案仅一人之隔。
左右两侧,具是披甲持刃的壮汉。但凡他敢有任何异动,不出片刻就会被当场拿下。
饶是如此,林羽面上也无甚惧色。
人群噤声,四下寂静。
陆子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示意身后刚刚赶来坐定的阳慈,在一侧的桌案上摊开了一卷空白的长简。
“你将事情说的更详细些,我也好让人记录在册,再去详查。”她说这话时声音温和,眉眼也含上了浅淡的笑意。
只不过下一刻陆子梧话锋一转,扬声似是对所有人说道:“只不过你需确保,今日当众所述冤屈,皆为实情,待我着人查明后,自会还你公道。可若敢有人有意隐瞒,歪曲事实,企图通过蒙骗我来获利。”
“碰。”
一道黑色长光自陆子梧腰间一闪而过。
她将一柄长刃拍在桌案上,目光从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林羽身上。
“我定会尊奉天圣帝君所言,削去恶鬼长舌,扭送府衙,依律处置,以儆效尤。”
林羽见状,挺直了脊背,亦朗声回道:“我林羽行得正,坐得端!字字句句皆为实情,经得起查证。亦日夜谨遵天圣帝君教诲,若有所欺瞒,不必劳动仙师,我无颜面对帝君,自会在教坛前,自行了断,也好落得干净!”
“好。”
陆子梧含笑点头,余光瞥见了人群当中有几个明显僵滞住了的身影,就没再多耗费精力,收回了视线,仔细向林羽询问自家田地被侵占一事。
不出半刻,阳慈就已在竹简上记录了四五列。
与林羽反复确认没有遗漏后,他便当众宣读了起来。
“长平二十六年七月,青河镇林羽状告通天教梁新侵占教中所分配田地……已记录在案,留待查证,请在此地的诸位一同做个见证。”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就骚动了起来。
“这竟是来真的?”
“都到这一步了,还能有假?”
“就是,这事儿要是办不成,那陆仙师的脸面也甭想要了!”
“可这位仙师看着年岁也不大,当真能有这本事?”
“你懂什么?那可是仙师!和我们凡人不同的,哪能用岁数来定论?保不准她有什么容颜常驻的法子,说出来,比你活得还久呢!”
“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就前些日子这位陆仙师可是带着人砍了一大批私底下冒充通天教的名义,四处掳掠姑娘家的恶匪。这可是大善人,她本事大着呢!我看这事儿靠谱。”
“是啊,要不你低头看看?保不齐还能在这砖缝里瞧见没被清理干净的人血呢。”
许是林羽开了个好头,方才还无人问津的布棚前,此时已经趁着旁人没注意,排起了约有十人的长队。
日轮渐渐攀升至正中。
今日的天气虽说没往常那般炽热难耐,但要是让人一直站在太阳底下,也实在是受不住。
是以,四周看热闹的人早已逐渐四散而去了,但那自觉排起的长龙却丝毫未见有任何缩短的趋势。
陆子梧喝了口茶水,压了压喉咙中干涸着叫嚣的燥意。
趁着间隙,她侧过头望了望面前不远处,布棚外面,那被晒得发光扭曲的石砖,向守在一旁的苏相旬招了招手。
“仙师有何吩咐?”苏相旬停在陆子梧身侧,俯身询问道。
“去看看后面还有多少人,索性这棚子也大,都一并叫来,先乘个凉吧,别把人给晒坏了。”陆子梧点了点那长队,“还有就是,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去让人在后面看着。若是再有新来的,就让他们先回去吧,等明日再来,省得平白在这里耗费时间。”
“是。”
看着苏相旬远去的身影,陆子梧摇了摇手中的竹扇,耳边是系统提示支线任务进度增长的叮铃声,倒也不觉得有多累了。
“仙师。”阳慈放下了笔,收好了一卷又被写满的长册,抬首面向陆子梧,“我先将这些带回后面公务室去,也好让管夙他们先带着人查下去。”
“嗯,你去吧,让文施琅来接替你就是了。”
“是,属下告退。”
——
公务室。
阳慈放下怀中的一堆书简,将其交予管夙后,正想去门外的树荫下透透气,歇息片刻。
可他刚一踏出门,行至转角处,就被一人给拉进了暗巷中。
“阳兄!”
阳慈望着眼前正兴致勃勃的林羽,抽了抽嘴角,缓缓缩回了自己的胳膊。
“我当是谁呢,下回可莫要再这样吓我了……”
“嗐!我的错,是我的罪过。这不一时激动,难免控制不住。”林羽笑着向他赔罪,“我往后定当注意,不会再有下回了!”
说罢,他凑到阳慈跟前去,神神秘秘地与他小声嘀咕着:“我今日表现如何?仙师可还满意?”
阳慈笑着回他:“今日可不是看仙师对你满不满意,而是……”
“我懂我懂!”林羽急切地打断他,“那你快和我说说,大家信了没?我当时背着人,啥也看不见,可把我给急得。”
“林兄字字恳切,言辞饱含真情,若金石掷地之音,深入人心。”
“呼——”林羽拍着胸口,“没误了仙师的事儿就好。”
片刻后,他望着阳慈平静无波的面庞,似心有余悸般喃喃自语。
“你是不晓得,陆仙师将佩剑拍出来的时候。虽我早有准备,可还是差点没能撑住。若非我林羽当真没有半点虚言,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他又转头,遥遥望向教坛的方向。
“索性,没有辜负仙师对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