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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人皆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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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一行人抵达拉萨的这天,天公不作美,断断续续下起了雨,拍摄进度只好中断。
陈南对此倒是有点意外的欣喜,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模式令她感到些许疲倦,正好体验下“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迈着悠闲的步子,陈南怡然的行走在拉萨街头。在这片雪域高原上,随处可见朝圣者的身影,他们日复一日的一跪一拜,不问世间风月,虔诚的信徒们“磕长头拥抱尘埃”,只为朝拜。
正当陈南闲庭信步的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时,夏末末打来了视频电话。
“阿南,你到哪呢?多久回来啊,想死你了。”
“我搁拉萨呢,快让我干儿子看手机,我带他看世界。”陈南将镜头对着拉萨街头缓慢移动。
“阿南,老李给我打电话了,说他见到了沈青。”
“他俩发小,见面那不是挺正常的。”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别多想哈。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礼物。”
“没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我早放下了。”陈南假装平静的应着。
“那就好,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夏末末也不拆穿她的逞强。
挂断电话后,陈南沿着一条小街,心不在焉的走着,迎面撞上一个徒步的旅人。
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大哥,黝黑的皮肤,脸上布满生活与风雪留下的条条沟壑,杂乱过长的头发下,居然藏着一双十分清澈有神的眼睛。
这让陈南心中有着许多疑惑,随即便与之攀谈起来。
大哥姓杨,贵州人。从小家里穷,没怎么读过什么书,十几岁便踏入了社会,干过工地,开过餐馆,接过网约车,被杀猪盘骗过钱,为了赚钱养家,他经历了许多生活磋磨。
说到来拉萨的初衷,杨大哥眼角噙着泪光:
他的妻子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毅然选择嫁给他,干过许多脏活累活,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一句后悔的话,始终坚定如一的站在他身后支持他。
就在一切开始变好的时候,妻子不幸病重,终究留下他一在人世间漂泊。妻子离世后,他一下子就觉得生活索然无味,想起妻子生前常说想去看看布达拉宫,直到生命尽头都未能如愿。
他心里满是愧疚,备受煎熬,于是便抛下一切,带着妻子的一点骨灰,从贵州一路徒步到拉萨,只是为了带着他最爱的人来见见她最想看的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追求心与灵的洗涤,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朝拜呢。
和大哥道别后,陈南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耳边回荡起仓央嘉措的经典名言: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天色将黑不黑时,绵长的雨终于停了。
陈南回到了住处,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陈南?”
转身望去,陈南看到一个穿着特色藏袍,画着经典景区妆的女人,过厚的妆容让陈南一时间在记忆里检索不出她是谁。
“我呀,顾妍,你忘了?咱俩一个大学的。”女人看出了陈南眼里的思索和疑惑,急忙兀自开口。
陈南一听,本来想礼貌回应,奈何嘴比脑子快:“是你啊,真是不巧。”
“太巧了,我刚在路上远远看到就感觉是你,走近一看果然是。听说你这些年发展得挺好的,来拉萨工作吗?”顾妍自动忽略掉陈南略带戏谑的语气和表情。
“顾妍,我们很熟吗?我还有事先走了。”陈南很讨厌自来熟的人,何况还是自己不喜欢的一个人,索性直接摆明态度。
“诶,我说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怪不得当初毕业摄影大奖被人截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妍嘀咕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陈南可听见范围。
陈南一怔,那藏在内心深处隐秘角落的伤疤此刻又裂开一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彼时22岁的陈南意气风发,作为摄影系最有实力的毕业生,自然参加了学校举办的摄影大赛。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摄影大赛联合了业内天花板评审,只要能拿到第一名,就可以和业内最顶级的资源对接,关键还有一个战地摄影师外派名额,这是陈南的梦想所求。
为了这次比赛,陈南去云南边境待了三个月,风吹日晒,蓬头垢面,拍满了整整三张内存卡,才挑出了自己最满意的纪实组图。
结果当然是落选了。
当陈南看到一组名为《我的父亲》摄影组图获得第一名时,所谓理想刹那间神魂俱灭。
事后陈南的导师——国家著名摄影师之一的徐时予,终究不忍,找到陈南。
“阿南,振作点,我人微言轻,委屈你了。”徐时予别过头,不敢去看他得意门生的神情。
“没关系,徐老,您能亲自来宽慰我,我已经很感动了。”此时陈南已经心如止水。
“阿南,你可以选择继续深造,以后还有机会的。”
“徐老,我想做回自己,去见见众生。”
徐时予慢慢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轻轻放下杯子,茶已经放凉了。
明了陈南心思的他,最终叹了一口气:“也罢,庙堂本也不适合你。”
陈南望着眼前已然两鬓花白,却还在为她操心的徐老,站起来,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
“谢谢您,徐老,学生受教,您多保重身体。”
当陈南陷入记忆的旋涡时,天边的乌云慢慢卷了过来,暴雨倾泻而下,她回过神来,转身向门内走去,留下顾妍一人在檐下慌乱的躲雨。
夜半时分,旁边“万盏酥油灯长明”的大昭寺传来阵阵诵经梵唱之音,陈南闭目神思,想起白日带妻子朝拜的大哥,果然是世人皆苦。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造化才最弄人。
在某些时候,公平,无非是资本家的投石器,掌权者的度量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