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桔梗》书别

4、草原初春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当树枝开始抽出新芽时，陈南才惊觉，又是一年春初。
　　前段时间，陈南接了个川藏线路风光的拍摄项目，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正当出发的前一天，团队才突然告知她，临时增加了一个人文拍摄内容，负责人物拍摄的宋语也将加入进来。
　　即便陈南打心底排斥与自己的学妹宋语同行，但就事论事，在工作上她一向不会代入个人情绪。至于排斥的原因，也就只是宋语与她的关系有点微妙，抛开这层关系，她还是蛮喜欢这个活泼的女孩子。
　　“阿南，太高兴了，终于有机会和你同行了。”
　　集合点上，宋语远远便看见挽着头发，一身户外工装，即便素着面孔也不失风采的陈南正大步走来。
　　“小语，好久不见。”陈南保持着惯有的礼貌疏离点头致意。
　　“川藏线真美啊，阿南，你看，雪山草原，牛羊成群，真自在。”
　　“听说还会经过折多山，康定情歌多经典呀！”
　　......
　　在这段不算平坦的行程中，陈南闭着眼睛一路养神，却着实架不住耳边不停传来地宋语叽叽喳喳的感叹之声。
　　摇下车窗，远处湛蓝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一团又一团洁白如雪的云朵。苍茫大地上，风吹草地见牛羊，目之所及处，隐约绽放着些许不知名野花，川西至美风光诚不我欺也。
　　到达中途目的地若尔盖后，大家都紧锣密鼓的开启了拍摄进度。趁着宋语走访牧民的空当，陈南散漫的坐在大草原上，视线中闯入一匹白色的马。
　　白马身上布满草原的风霜，泥垢斑驳，低着头缓慢的咀嚼着草食，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是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睛，它就静静的立在那，机械性的进食，恍惚间有点悲伤笼罩于身。
　　陈南迅速按下快门，定格了白马冗长又枯燥的一生。
　　“如果我是一匹马，我一定要做最天地间最自由的那一个。”
　　陈南不长的记忆海中突然传来这一句话。犹记得大三那年暑假，她与夏末末带着沈青，唐一鸣在去往川西的旅途中，沈青望着草原上的马如是说道。
　　“是啊，它们本该一生自由驰骋，却被困在这里供人坐骑，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陈南同样记得自己当时还接下沈青的话题，感慨良久。
　　自打拍摄完校园微电影项目后，陈南与沈青开始熟识起来。沈青是表演系的好苗子，但自身性格孤傲，一心打磨话剧，不爱社交，是以陈南在此之前对他知之甚少。
　　俩人相识之后，陈南本着练习人物拍摄的目的开始与沈青接触起来，当然她私心想的却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沈青也乐于与之来往，并有意无意的邀请陈南进行人像摄影创作，他打心底想要更多地了解表面清冷，实则内里丰富的陈南另一面。
　　“阿南，过来下，这边还需要补拍点素材。”团队负责人老高大声喊着。
　　“好，马上。”陈南收回思绪，立马投入到拍摄任务当中。
　　转眼已是傍晚时分，斜阳将余晖洒落，细细地铺满整个草原，除却白日热闹，遥遥望去天边，显得温暖又宁静，倒是别有一般人间风情在。
　　“南姐，宋语那边出现了一点问题，说是牧民不太配合拍摄，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助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询问，主要是陈南平时给人的印象过于疏离，也不怪小助理惶惶不安。
　　“好，知道了，这就去，你先休息会。”闻听此言的陈南心中其实有点噪意，心想宋语依然如此不靠谱，但终究还是用理智将情绪压了下去。
　　“小语，怎么回事？”刚走过去，陈南就看见宋语蹲在门口，兴致怏怏地擦着眼泪。
　　“阿南，老牧民不肯配合我拍摄，说是打扰他们的生活和隐私了。”宋语一边啜泣一边泪眼婆娑的望着陈南，眼神中满是无辜。
　　“是不是你沟通不到位。”陈南用的是陈述句。她足够了解宋语的性子，大咧咧的没有太多情商，老是好心办坏事。
　　“我，没......”感受到陈南笃定的目光，宋语底气不足的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我都说了，不拍不拍，你们怎么回事？”陈南一只脚刚踏入门里，就听见一道烦躁不耐的声音朝她吼来。
　　“叔叔，给您们带来困扰真的特别不好意思，我们团队的小姑娘不懂事，我过来给你赔礼道歉。”陈南整理好心情露出和善礼貌的笑容。
　　老牧民目光如炯，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又带点距离感的姑娘，相较之刚才那个过于热情的姑娘倒给人一种极强的可信任感。
　　“也没啥大事，就是刚才小姑娘非要让我们配合拍一些落后穷苦的画面，说人们就爱看这种，你说这哪成啊，我们现在可不光是每天放牧了呀，越来越多的人来我们这旅游之后，我们还开发了好多旅游产业，大部分人都生活得很幸福，肯定表现不出痛苦的状态啊，那姑娘不是无理取闹嘛。”
　　老牧民见陈南是个讲礼的，索性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
　　“您说得对，叔叔，听到您们生活幸福我很开心，是我们的错，我明天亲自按照您们的真实生活来拍摄，您看这样可以吗？”
　　陈南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得罪牧民信仰的大事情，只要保持良好的沟通应该就能顺利完成拍摄任务。
　　“行吧，那就再让你们试试。”老牧民背着手来回踱步思考，最终松口。
　　处理完这件事后，陈南慢慢走到宋语面前，本不想过多交流，但转念一想，好歹同门一场，自己有必要对她提出一点良好的建议，让她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
　　思及此，陈南在心里反复组织好语言，在开口的瞬间，突然想起沈青曾经问过自己：阿南，你为什么会选择摄影？
　　当时的陈南下意识脱口而出：记录所有发生过的真实感受。
　　由此，陈南所有想要与宋语沟通的话语出口化为一句：“宋语，不管人文风光摄影的意义为何，首先去真实的记录才应该是镜头的核心力。”
　　不等宋语回答，陈南转身朝篝火堆走去，留给宋语一个坚定的背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大路平坦宽阔也好，小路芳草萋萋也罢，总归一直走下去，途中便能有所得。
　　初春夜里的草原，风里席卷着刺骨的凉意，火光在夜色中不断跳跃，也将陈南心中追求理想的那团火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