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宣誓时要将落吻引作道标 ...
-
海渊之下,一切的声音都在冰冷的咸腥水液下变得愈发模糊,就连天时那张扬过头的笑声,都被搅乱成一地不清不楚的回音。
对于他的话,“林少爷”不置可否,他看着墙上挣扎着的男人,最后竟是扯出一个称不上友善的笑,笑意不达眼底,就像撕咬猎物的豺狼虎豹对着即将成为下一个猎物的旁观者露出的表情。
他倒也不动,身上的骨肉已经让血液粘腻得有些不像话,带着仿佛入骨的痛意刺激着每一分神经,没人知道,在经过那样的对待之后,他又是以一种什么样不要命的心态站在此处,甚至挥拳的动作都称不上滞涩。
而此刻,咀嚼着男人刚刚所说的话儿,他的声音带着些奇怪的腔调,像是在调笑,更像是在阴阳怪气:
“好啊,好啊,‘卢……卡’,不知道我们亲爱的天时先生,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么个称呼的?难不成……是靠着你这不怎么聪明的脑瓜子想出来的吗?”
“我呸!咳咳咳……别拐弯抹角想着法儿的点我,我聪不聪明,难不成林少爷您还不清楚?怎么,作为以前唯一一个能够和你说话的家伙,现在难道连猜测你的资本都没得了?”
天时的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倒也不是因为恨意与羞恼,只是因为他实在是痛极了,每动一下都感觉身子骨“嘎啦嘎啦”的响动个不停。
刚刚那一拳着实是太重了,带着小人鱼不见底的怒意,好像五脏六腑都彻底移了位,惹得他现在哪怕动一下,身子都止不住的疼,啧啧,这代价,以后肯定得从这家伙身上捞回来——
“‘以前唯一一个’?哈……我怎么不记得,以前你是唯一一个会和我说话的人儿啊……毕竟,和我一块儿来这儿的家伙啊,一共有俩……再怎么样,我都犯不上只和你这么个倒霉玩意儿说话,不是么?”
“到现在了,还想着贫啊?所以,少爷果真是想把咱几个都留在这儿,让你……最心爱的‘自己’、呃!成为‘大逃杀’的胜利者?啧啧啧……以前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利己主义者——额咳咳咳、咳!”
反驳“林少爷”的话说到这儿,天时又忍不住抽了口气,他咬着牙从墙上挣扎着下来,又下意识地咳嗽几声,咳出些许带血的肉块,他脚下的水晶笔又一次回到了自己手中,又随着诗句的蔓延,变作一把锋利的短刀,被紧紧握着,带着孤注一掷般的决意:
“如果……我们都注定要留在这么个鬼地方等死,那么,至少我要选择最简单的方法,寻求我自己的死亡……在那之前——”
“我不可能也让作为‘罪魁祸首’的你,也好好的在这个世上活着!”
话这么说着,伴随着一颗气泡的破碎,白色的光芒登时绽放,刺痛了“林少爷”的双眼,可当他回过神来时,那人却已经和不要命一样,以一种违反人体工程学的姿势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手里的短刀直挺挺地对准了他的脖颈!
“林少爷”不由得紧张了神经,他的动作显然不足以帮他躲过这份致命伤,痛苦已经积攒了太久,他竟萌生出了这样也不错的想法,索性便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反抗:
时间不够,显然是已经来不及来不及躲避了,哈……不过这也不要紧,反正在自己的幻觉里,只要一点时间,这点致命伤马上就可以康复过来……这也算是,自己欠这小家伙的一笔吧,毕竟——
当初在他消失后,能和我对话的人儿啊,也只剩下这一个小家伙了吧,那么,天时先生……现在,能消消气了吧……
然而,就像是命运的旨意一般,他没有在脖颈处感到鲜明张扬的疼痛,他也没有感觉到血液顺着气管咽喉逆流出口腔的苦楚。
他只感觉到有人护住了自己的脖颈,一只尚且称得上“温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使得灵魂感到近乎于震撼的战栗,刹那间,无数想要道出的话语从脑海迸发,又仅是化作难以置信的苦涩,堵塞在咽喉,不上不下。
明明那人也怕得要死,身子骨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可此刻,他却也还是压下自己的惧意,在自己的耳畔边呢喃着,呢喃着,像是在平负自己仅剩些许的不安:
“别怕……别怕……”
“小乾老板呐……哥哥来了……不怕了,啊……”
遗熠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某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和那时候一样,也可能,是自己看到少年这般血肉模糊的模样时心里下意识的抽痛……也和那时候一样。
也许对方并不承认,也许对方在醒来之后,还是会和那时候一样,对着自己骂出一声古井无波的“滚”,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乾世死在这里,冥冥之中,他萌生出了一种堪称可笑的想法:
也许,自己就是这个小崽子的兄长,自己与他就是有着堪称血浓于水的亲情,自己应当照拂他、关爱他、疼惜他,比以往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要重视,都要心甘情愿——
而在旅途的终点,在自己卸下兄长的重任,在自己与乾世到达那分道扬镳的远方之时,自己也能够得到自己的褒奖,得到由对方所赠予的、留下情感的能力。
在那时候,自己能够把一切的不甘、一切的悲伤还有一切的欢欣鼓舞,都尽数刻入自己的骨肉,然后,在那个没有乾世的未来里,独自前行……不不,也许更好,自己能够在有他陪伴的未来里,走出无光的渊底。
所以……
“小乾……老板,你……想要回家,对吗?”
在北冥慌乱的施法声,与林先生镇定自若的指挥声中,遗熠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少年人的颈窝中,近乎于贪婪的嗅着他身上混杂在血腥与海咸中的那一点氤氲,声音沉闷,像是一场午夜时分醒来的幻梦。
手上的伤口正在不断渗血,很疼,他过去平淡的十八年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掌心被短刀彻底贯穿,完全是靠着自己不知何处而爆发的蛮力拦住了冲击,免得小崽子的脖颈被贯穿出难看的疤,疼得遗熠忍不住吸气,心道那个疯子真的是不留情面。
恍惚间,他感觉到,乾世的身子在不自觉地发颤,化成珍珠的泪滴积攒在自己的掌心,又不自觉地往下掉去,小崽子摇摇晃晃地抬起手,他的小臂满布狰狞的、未愈合的疤,他的掌心贴合在自己的手上,吐出的话语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傻、子……傻……子、你这个!这个傻子……给我滚啊……怎么……到这种地方、呜……到这种地方来了啊……”
“给我……滚啊!”
“你不是……一个怪物的哥哥啊……小白光……”
最后的那三个字,几乎是抽噎着从嗓子里哭出来的,“林少爷”——或者,应该叫他乾世,此刻也不由得软了脊背,他脱力地依靠在身后人的怀中,双手轻轻握着遗熠的手腕,却也不动,只是继续含糊地哭着,哭着,直到彻底没了力气。
即便自己身上的小人鱼已经哭累了,可少年却也没有松开怀抱,他移开捂住对方眼睛的手,手臂绕过小崽子的腋下,轻柔的、仿佛对待珍重的宝物一般,将乾世的身子与自己紧紧贴合。
白皙的珍珠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动后又化作无数飞灰,在这仿佛雨落的声响中,小人鱼的王子开了口,语句比年少鲛人的歌谣更像蛊惑:
“小乾老板,你想……回家吗?”
小人鱼抽噎着声音,道出口的话儿已经带上了鼻音,他想要伸手揉揉眼睛,却又被抱得更紧,于是只好哑着嗓子,作出了仿佛呢喃般的回应:
“想……想要、回家……”
“呼……那就,好办了啊……”
遗熠故作轻松的说道,他将自己的额间抵在乾世的后脑,也不再多说什么,就是安静地靠着,惹得旁边被林先生捂嘴的降低存在的北冥都忍不住试图发出不满的呜咽。
也没过多久,少年将头抬起,已经红了的眼眶衬得那对灰白色的眸子更加剔透,他偏过脑袋,唇瓣贴合上小人鱼的耳后,仿佛耳鬓厮磨那般的亲昵,惹得小家伙的哭泣都不由得止住了一瞬,红肿的双眼都瞪大了几分:
“小……小白光?”
“我的小乾老板啊,从来都不是一个怪物。”
遗熠笑出了声,没有理会乾世的怔愣,他的话语洒落在年少之人的耳侧,像是珍重的誓言,又似恋人的爱语,可到头来,却也只是兄长对胞弟的疼惜:
“我的小乾老板啊,是一个有些冷淡,有些别扭,有些不近人情,还有些傻乎乎的小少爷,是一条不谙世事的小人鱼……他很好很好,好到能够让我知道,情感是什么,好到可以让我明白……自己心里的悸动是什么……”
“小乾老板从来不是一个怪物,小乾老板是我珍重的弟弟……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不管其他人怎么认为,就算是你亲口否认,我也会一再证明,你是我最珍重的亲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现在……我的弟弟想要回家,我的小人鱼想要回到他自己的家,那么……不管怎么样……我作为你的家人,你的兄长,我就会尽我所能,实现你的愿望……”
“我亲爱的……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