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四篇第一章 侍郎公子 ...
-
话说我没有得到任何的示警就傻乎乎的陨落了,再出生就完全不记得在天上的种种前因,只是扯脖子哇哇哭不停,然后一个声音说:“恭喜恭喜!是个千金!”
虽然我对于自己是男是女没有多大的分别心,可是依旧一如既往的又投了个女胎。投胎为女身者,前世一般都是情结较重(就是那种情痴),而我就偏生认为身为女子有着更多的慈悲心,更适合学佛。再者说了龙女八岁便成佛,更有一些已经结婚生子的女性,顿悟之后立地成佛。我要努力向龙女学习,要打破天上地下封建的看法,不能让大家看不起女同胞这半边天。
可惜,这次我失算了。
我这一世尘世间的老爹是个孔武有力的带兵行军打仗的主儿,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胡子都要白了,我娘终于老来得子生了我,我一出生又是声音洪亮得很,开心得我爹一把就抱住了我,可是爹掀开我的襁褓,低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男性的身体特征,当时就阴了脸道:“原来没把儿!是个女娃!”顺手就把我给扔到了一边。想我才从娘胎里出来就遭受此等不平待遇,我愤然啊我,于是咧开嘴巴愈加响亮的扯脖子嚎。
“啪!”。我被揍了,就在我扯脖子嚎的时候。于是,我顿时把满肚子的委屈憋了回去,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亲爹,你作甚打我啊,我才出生就被揍出五个大手指印子,将来还不把我揍得体无完肤啊。
四岁始,我跟着爹学武,扎马步,拳脚齐上,每天摸爬滚打跟个泥猴一般,娘亲每次看到都分外心疼,可是我爹说不可以娇气,要顶天立地做大丈夫,显然我爹已经被我气糊涂了,因为他根本就忽略了我的性别,我怎么可能做丈夫呢,巾帼英雄还凑合啦。说我气我爹,其实也不符合事实,我哪里敢气他啊,从小棍棒打出来的我,别提多乖巧懂事了。
记忆里我最不像话的一次就是把爹养的几笼子画眉全给拔毛炖了,不对,是烤了,烤成黑炭还烧掉了家中亭子的一角。这也不怪我啊,闯祸时我还那么小,完全分不清楚画眉鸟跟普通老母鸡的区别。最让我委屈的一次是被爹勒令三天不许吃饭,其实我真的冤枉得想哭,人家明明只是犯了个小小错。
那年我爹大寿,兵部侍郎带着一个小瞎子来贺寿,在一众来宾中煞是显眼。这个小瞎子还有些身份,正是兵部侍郎的儿子王灵官。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特别反感。
那天天气很热,我嚷嚷着要吃冰镇西瓜,爹不让我吃,还说我早上的训练不合格,晚上要绕着练武场多跑一个时辰。于是我的心情更加糟糕。偏有那爱开玩笑管不住自己嘴的,“大将军的女儿跟兵部侍郎的儿子,多登对!来,比划比划,看看哪个身手更好。”说这话的人正是跟我爹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兄弟,那个缺心眼的赵二叔。
我偷偷拿眼瞪了老赵,颇有些生气。让我跟一个瞎子比武,那不是让人笑话,赢了胜之不武,输了贻笑大方。我爹倒是没生气,只是哈哈哈大笑着,命我带着小瞎子四处走走逛逛。
我面上挂笑,很是像话的就把小瞎子给领到了水塘边。
我说:“灵官,你看,这水真的是太清了,里面还有几尾特特与众不同的鱼儿,外形跟龙一样一样的,你看,你看!”说这话时我的语气绝对百分百的真诚无欺,我没撒谎,真的,水里确实有龙,不过那龙不会游动罢了。
灵官不疑有他,很开心的向前挪了两步,道:“是这里吗?在哪里?”我伸手折了根柳条,啪啪啪地抽着水面,笑着说:“就这里,这个方向。”灵官就顺着声音走到了水边,一边伸手做抚摸水面的动作,一边抬起头冲着我天真烂漫的笑。
很快,小瞎子摸到了那龙形的石雕。
灵官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他又摸了几下石雕,更加疑惑。接下来 “咕咚”一声。
我身手敏捷,干脆利索的把小瞎子踹下水,随即扯开嗓子大呼小叫:“不好了,灵官落水了!”
不怪我,真的不怪我,谁让这个王灵官长了张让我反感的脸。说也奇怪,我从小虽然性格顽劣,可是至少我不会主动去迫害别人,尤其对方又是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残疾儿童。但是,我真的无法解释命运这东西,咋个就叫我第一眼看到王灵官,第一眼就恨上了他,非但不同情不可怜他,反而手痒痒牙痒痒心肝痒痒,就想着能把他当成二踢脚给炸上天。
是了,后来我回天时曾回忆过这段经历,那时候我确定以及肯定我的老师简直是第一大智慧者,他老人家讲课时早就说过修行人有粗惑、细惑、尘沙惑。菩萨也不是完全没有习气妄想。菩萨有初发心的菩萨,他不能一点妄想都没有,起码微细微细的习气毛病还是有的。况且,我下界前只是一果的须陀洹,连个大阿罗汉都没证到,当然是会有微细的惑了,当然也就会因为惑而做一些无法解释的动作了。
扯着扯着就又扯远了,话说这缘分有善缘和恶缘之分,但是又并非绝对。仔细的探究后来的十年,在我初初成长为一名艳艳绝伦的女将前,我跟小瞎子王灵官的缘分简直是恶缘孽缘交织,口水与鼻水横飞。
说王灵官不瞎吧,他确实只能浅浅看到自己眼前的一个人影,按照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先天性高度近视;说他瞎吧,在此后每次我心生恨意欲行不轨之时,他又总能适时地躲开我的魔掌和黑手,当然,我若真的发飙,他是躲都不敢躲的,宁肯拼个粉身碎骨也不敢跑路。
十岁那年,他换下最初常穿的白色衣衫,着一袭武将的黄色衣襟出现在我面前,我立刻下意识地冲其飞起了一脚,落脚处直接就是他的两腿中间,我无敌鸳鸯腿!
十二岁那年,我们两人的爹彼此愈加惺惺相惜,我爹更是不顾我的反对,很开心的就把我许给了王灵官。我听闻此等惊雷讯,顿时一巴掌就对着小瞎子的俊脸甩了过去,我无敌黑沙掌!
十四岁那年,我终于不用继续忍受爹的酷训能够穿回女儿装,爹竟然于当天翻脸无情的把我送进了兵部侍郎府,我从迷药中昏昏醒来,看到床边的一张欠揍的脸,当即一记猛拳就搥上了小瞎子半瞎的眼,导致他以后基本就成了全瞎,这还不算完,利落的出拳,紧跟着一整套的动作,刷刷刷,十年苦练我不是吃素,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未婚夫婿给弄成了骨折,后来我还奇怪,咋个这次他没能躲过我的手段,生生地接下我的南拳与北腿,让我折磨成了半残?
没几日谜底揭晓,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种下如是因,自然要尝如是果。伺候那不能行动只能躺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瞎子的人,自然只能是我。及至后来我再也不敢对王灵官妄下杀手,因为那家伙心思缜密,最终倒霉的必然是我。
准确的说,在兵部侍郎府邸的每一天,我都很纠结。只要一看到王小瞎子近在咫尺的那张十分养眼的俊脸,我都会暗自抓狂,可是,即便脑神经都要被恨意冲决堤,我却无法狠绝的一巴掌拍下去,我恨我无能啊!按理说,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蛮封建,但是我的亲爹总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老人家超前卫地站在时代的前端,没拜天地就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别的男人家。此事传出去不知道于我的名声,乃至他老人家自己的名声会有什么样的美化作用,不过我约莫自己是再不可能有人要了。无奈,我也就慢慢的认命了。
在这种无力感中我从十四岁熬到了十六岁,正式的拜天地嫁给了王灵官。灵官对我一直是极好的,当然,这是外人给我们的评价。这个小瞎子总会在身边有人的时候对我殷殷切切无比深情款款,二人独处时却又对我进行精神上的折磨占我便宜,跟他一样眼瞎的下人们竟然说这是他对我的一种宠溺方式。
我那时候经常做梦,梦里头都是恶狠狠的指着他说:“你耗费了我人生中最美的那些时光……你倒是有脸了!别逼我恨你!”梦醒后就有冲动想亲手掐死他。
堪堪熬到十九岁,那年我的夫君抓着我的手,弯了嘴角对着我足足笑了好半晌,忽然间便落下了泪来,他说:“你就这样恨我吗?直到现在?”
打从娘胎里出来,我就没有哭过一鼻子,伤风感冒淌鼻水另算。因此对于泪水这种东西很稀奇,我看着王小瞎子玉面之上泪水倏倏倏流不停,空濛漆黑的眼底有着一种伤心欲绝的神色,顿时有些懵。
啊?怎么个情况?我犹豫着是该给他递个手帕子还是抽身离开,漠视他那示弱的泪水。
灵官看着我,眼眸中忽然绽放出万千的光彩,但是那种光彩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他说:“罢了,罢了,我还是放了你吧!”
从那天起,我的小瞎子夫婿人间蒸发了,为了寻人,兵部侍郎府正儿八经乱过一阵子。两年后,十八岁的那年头上,我女扮男装替父从军,闯进了军营。我想,昨日的一切譬如昨日死,今日站在这黄土之上奋勇杀敌的只是一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女儿身随时可能被处死或者被敌兵杀死的拼命三郎,不进则退。
几年下来,身负天命的我众望所归做了将军,要说我不做将军也难,别说我身手不凡,就算伸手出错也总有老天庇佑,每每关键时刻总会有那么几道雷火从天劈下来,当然,全都劈给我的对手了。
那年我刚做将军,一日抓了个逃兵,我本无意要他的命,正自捏粗了嗓子呵斥他即便是家中老母病重也不可私自潜逃回乡。没等训完话,迎面就来了当朝皇帝。我心说不妙啊,圣上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来这里?这个逃兵命歹的赶上圣驾亲临,极可能是要小命不保头颅落地。于是,我当即解下自己的披风,凝眉对着脚下的逃兵摇头,袍袖一挥将其遮盖在披风之下。
圣上自然是看到了我的披风的,那么一大坨鼓鼓囊囊的东西裹在披风之下,多瞎的眼睛才会看不到啊。“将军,此为何物?”当朝皇帝好奇的问。
我回道:“这是为正我朝军纪,刚刚处死的逃兵,不想污了陛下的圣眼。”随即唤了手下将那具“尸体”抬出去埋了。那具尸体很配合的一动不动,僵着被抬走。再后来,那具“僵尸”竟然追了若干朝代,寻到我的后世,非要“报恩”。
又过了几年,边疆平定,骑马荣归凯旋回朝的时候,已经是十年的光阴匆匆荏苒。圣上封我做尚书郎,赐予我黄金千两,我什么赏赐都不想要,虽然说是保家卫国,可是,这沾满血腥的双手,又有何资格索要更多,能活下来就该感恩,已是奇迹。圣上一定要赏,我随口要了头骆驼,想着早些回家看望年老的父母亲。
归心似箭的回到家,一声怒吼吓得我从骆驼上滚将下来。本将军杀敌无数,何曾怕过?可是,对上老爹的高嗓门我从来只有投降的份。白发苍苍的老爹站在门口对着我吼:“十年了,你跑到哪里去了?还知道回来!”怎么个情况?当初不是您老也同意我参军的吗,咋就成了我私自离家的意思?天理何在啊!天雷啊,请你劈一劈吧!
正这样想着,咔嚓嚓一道天雷就真的劈了过来,雷声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我看到了那双空濛却无比黑漆的眼眸,看到了那嘴角上太过明显的笑意,他长身玉立,站在我的面前朗声道:“如你所愿。”
我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拍拍衣袖从地上站起来,刚才被老爹一吓,我这从骆驼上跌落的姿势着实不雅。“久违。”我抱拳对他行礼。也算知道了为啥自己能在战场上风调雨顺的活到现在,多亏了人家。可是,这厮什么时候会了此等神技?
我清了清嗓子,“咳,咳,灵官何时回来的?”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了,他一声不发就离家,我这算是被休了吗?现下称呼他为夫君似乎也不太合宜。
灵官一身的黄袍金甲,原本白皙的面容罩了层红晕,唇色潋滟。他说自己离家后遇到了萨守坚真人,跟随真人一十二年,至闽中,拜真人为师,受道符秘象。后来萨真人奏告天庭,将他录为雷部神将。
听到灵官这样说,我才知道他面上的那抹红不是害羞的红,而是他成为雷将之后被晒红的。又听闻萨真人不单咒法高深,济贫拔苦,一把宝扇更是铲奸除害,为民报冤,当即对其崇拜得五体投地,拽着灵官的袖子就要见真人拜师学艺。
雷将大人见拗不过我,便真的引荐我去见了自己的师父,可惜,当年的萨真人不肯收我为弟子,还不肯告诉我因何不收。我这火爆脾气,自然不开心,便开始威胁真人,拿着真人年少时做医生,因为医术烂开错药吃死人的事情大做文章。萨真人当年确实因误诊死过人,无论如何也是犯下了命案的,说来总归是不太好听。于是,因了我的不听教化,真人老大开金口赐给我几句话:“烦恼只因多开口,无益语言不能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想来我做将军那辈子是相当顽劣,对于真人的教诲,我完全无法接受。什么前世因来世果的,跟我有何关系!
未过几日,萨真人羽化仙去。
我不知真人实乃回天庭享福去,还以为是自己的烂嘴气得真人翘了辫子,于是没时没晌的在娘亲的佛堂前忏悔。我说佛啊我错了,我胡说管不住自己的嘴,造了很大的口业,我真的错了,您老看在我年纪轻的份上千万别给我降罪,小的以后一定不犯了。可是估摸着我这忏悔不够深刻不够力度,没几天我就被王小瞎子那厮亲手给劈了,一缕魂魄就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