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余温》辞凡

6、第六个梦

　　快到家时，陆宜承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他随意瞟了眼，兴致寥寥，本不打算赴约，但转念想过，又临时改了主意，到前方路口掉头。

　　去的地方是一个改装俱乐部，时间已近凌晨十二点，大门阖了一半，设计感十足的Logo在夜里亮得晃眼。

　　几台限量超跑堵在门外，五颜六色扎堆，挂的都是滨元市的车牌。

　　陆宜承眉头微微一皱，绕到远处空旷的区域停好车，信步走回来。

　　门口多了位妆容精致的短发女孩，一身价值不菲的高定，搭配了不少奢牌饰品。她嘴里含着棒棒糖，正倨傲地对着电话那头发号施令，一掀眸，看见有人朝自己走来，表情顿时收敛几分。

　　陆宜承视线扫过她，未做停留，但也不再继续上前。思索少顷，他站在原地拨通了于跃的电话。

　　两分钟后，于跃从俱乐部里面出来。

　　经过女孩身旁时，他熟稔地跟她搭话：“一个人站门口干嘛呢？外面这么冷，赶紧进去呗。”

　　女孩骄矜应一声，目光不移，仍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某人。

　　于跃对此见怪不怪，耸肩笑了下，递给陆宜承一个眼神。

　　陆宜承目不斜视，语气寡淡：“你忙吧，我先走了。”
　　“诶，别呀……”于跃拦住他。

　　不等两人商量，短发女孩出声打断：“于老板，你还真有这么帅的朋友呢。”

　　“没骗你吧。”于跃回头玩笑道，“怎么样，互相认识一下？”
　　女孩微扬起下巴，态度坦然：“认识可以，其他就免了，我最近心有所属，抽不出空来应付别人。”

　　于跃笑：“刚回国就有新目标了？效率够高的，说说看，这次准备几天拿下？”
　　女孩“嘎嘣””一声把嘴里的糖咬碎，轻飘飘道：“这次不一样。”

　　她说完扭头进去了，于跃看回来，邀陆宜承进门。

　　陆宜承没动：“这就是你所谓的一个人？”
　　于跃肯定道：“就我一个人啊，他们都是狐狐狗狗。”

　　陆宜承要走，于跃不让：“给你发消息的时候真是一个人，他们就比你早到十分钟，也没提前跟我说，来都来了，我总不能赶人走吧。”
　　他拍拍陆宜承的肩膀，劝说道：“放心，都是很好相处的朋友，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陆宜承并非抵触社交，只是对无意义的事情提不起兴趣，他今晚只想简单放松一下，有陌生人在，免不了要客套配合，他觉得麻烦。

　　但于跃坚持，再三保证不会让他费神，陆宜承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走上二楼，休息区的沙发上挤了一堆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看穿着打扮，都非富即贵，刚才的短发女孩被众星捧月地围在正中间。

　　茶几上摆着各式的酒饮和夜宵，啤的白的红的，应有尽有，相比之下，食物的种类就比较单一了。

　　于跃让人给腾出个位置，和陆宜承一道坐下。

　　短发女孩身边的美女一直留意着两人的动静，这时候开口询问：“这位帅哥，有女朋友吗？”
　　于跃在旁抢答：“他万年单身，你们谁喜欢就上啊，千万别客气。”
　　“没谈过恋爱？”美女挑眉，“那有什么意思。”
　　另一个姑娘立刻反驳道：“没谈过恋爱的才有意思呢。”

　　众人哗笑，围绕这个主题辩论起来，闹腾一片。

　　刚才的短发女孩坐在陆宜承斜对面，有意无意地往他那看。她眼神不冒犯，既友好又大方，不传递信号，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欣赏难得一见的帅哥嘛，不看白不看。

　　陆宜承面无表情懒散坐着，没有任何话要讲，在一片喧嚣之中，他整个人是游离的。

　　于跃帮他挡了大部分无关紧要的攀谈，三言两语带起另外的话题，游刃有余地把控着全场节奏。

　　有他在，陆宜承甚至不需要抬眼。

　　两人早习惯了这样的对外模式，从小到大，几乎完全重合的成长轨迹促成了如今的默契，两人对彼此的了解远甚过家人。

　　在座的人年纪虽然都不大，但有家底背景做支撑，经历要比同龄人丰富得多。他们的聊天正向轻松，信息有效，玩得开，做起正事来也认真严谨。
　　坐在其间，能听到一些平常不易接触到的讯息，倒不算没有收获。

　　待了一段时间，陆宜承拎着一罐啤酒起身去往阳台。

　　玻璃门隔绝了噪音，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于跃跟出来，背靠在栏杆上问：“你那位老师还没消气呢？”
　　陆宜承盯着远处：“嗯。”

　　他违背老师意愿进了焕道，何济安大发雷霆。

　　东飏那边几次派人过来洽谈，都被他回绝。一旦决定，陆宜承就不会轻易改变，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

　　对老师，他虽有歉意，但不至于为此勉强自己。消气只是时间问题，师生相处这么多年，何济安也不是不清楚陆宜承的秉性。

　　于跃随口安慰两句，心知没什么好多说的。陆宜承如果会受这些状况影响，就不是他了。

　　作为别人家小孩的对照组，于跃不曾有过这方面的困扰。

　　他和陆宜承的成长环境类似，但个性截然不同。自中学时代起，两人就在一个跳脱一个沉稳的道路上分岔而行。

　　于跃唯一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他不像陆宜承，对事业有坚定的追求和强烈的情怀，他只听从内心的声音，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外面两人手中的易拉罐聊空了，屋里一群人依然热火朝天，不见消停。

　　陆宜承准备回家，于跃陪他下楼等代驾。

　　看到陆宜承的新车，于跃故意挑剔道：“这车不错，就是颜色太单调了，要不送到我这儿来改造改造？”
　　陆宜承声线冷静：“少打它的主意。”
　　于跃啧一声：“你瞧你，说的什么话。”

　　之前在德国斯图加特工作时，陆宜承开的是一辆深灰色运动型两门轿跑，于跃借走一次，送回来时弄的花里胡哨，陆宜承强忍了一星期，最后实在受不了，直接托人卖掉。

　　于跃得知后总拿这事儿打趣，两个人在审美取向上同样大相径庭。

　　分别的时候，于跃终于正色道：“今晚这些人是意外，改天咱们俩单独聚。”
　　陆宜承不咸不淡应了声，只强调：“下次提前通气。”

　　于跃满口答应，不过只是表个态而已，至于会不会照做，按照他自己随性的风格，就是另一回事了。

　　/

　　翌日，在项目会议上，陆宜承要求小组所有人重做方案。

　　起先用于竞标的那一版，符合焕道目前的定位和水准，但不够符合天祇的预期。

　　新方案要求实现智能驾驶系统的端到端控制，相对应的功能软件部分也需要再改进。

　　时间紧任务重，陆宜承直接将工作明确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对小组成员的能力了如指掌。

　　对他在极短时间内摸清大家的情况这件事，有人不以为意，有人感觉到压力。

　　单说执行，陆宜承的标准比谢珩严格得多，与“笑面虎”谢珩比起来，陆宜承冷冰冰的气场更是为他的指令叠加了一层压迫感buff。

　　散会后，众人面上都不显松弛。

　　回到办公室，温羽迅速投入到工作中。

　　与陆宜承共事让她莫名找回了一些曾经的雄心壮志，不同的是，过去重复的盲目追逐已经转变成了如今目标清晰的自我追求。

　　周围时不时传来一些窃窃私语声，偶然蹦出的字眼引人联想。

　　独自坐在“C”位置的曾琳桐憋了半天，终于猛地站起身急切道：“你们几个到底在聊什么呢？快大声点说出来让我也听听啊！”

　　空气静滞几秒，转瞬爆发出笑音。

　　临近中午十一点半，大家工作的心思都淡了，索性就一起讨论起来。

　　刚才制造低分贝噪音的邱炜率先发言，话语中狗腿味十足：“咱们如今傍上了天祇，以后可谓是前途光明，既不愁资金，又不愁技术，还有哪家造车新势力比得过？天祇焕道，这名字光听上去就倍儿有面子。”

　　有的人闻言附和，被曾琳桐无情戳破：“你们别做梦了，天祇提出的合作模式是内渠赋能，他们只出芯片不造车，却要求掌握绝对话语权，这种情况下，对外承担责任的还是我们。将来这车如果卖得好，功劳归天祇，如果卖得不好，你们猜对方会不会跟我们割席？说什么天祇焕道，冲锋陷阵在前，名头居于人后，能是什么好事情。”

　　邱炜反驳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啊，有天祇庞大的销售渠道在，咱们的车何愁卖不出去。”

　　“卖出去又如何，我们不过是人家扩大商业版图的一块垫脚石而已。”曾琳桐继续分析道，“天祇想进驻新能源汽车领域，又不肯亲自下场造车试错，所以才选中了庙小池浅好控制的焕道，像东飏那种资深老牌车企，本身实力和影响力就足够大，哪会轻易受他们摆布。”

　　“你这就有点儿阴谋论了吧？”邱炜皱眉说，“天祇什么地位，全球市值排名前十的企业集团，多少人想从他们手中分一杯羹，有过机会吗？”

　　二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肖枭默默听他们吵了会儿，转过头小声问：“学姐，你觉得呢？”
　　浅思片刻，温羽回答道：“我倒觉得会是双赢。”

　　温羽：“天祇的体量规模，焕道自然比不过，但对方既然选择跟我们合作，就说明焕道有其他公司不具备的优势。我们需要天祇的芯片，他们看中我们在电车市场的品牌知名度和发展潜力，协议一旦签订，双方成为利益共同体就是既定事实，只要能做到资源共享，优势互补，我想最终结果一定是好的。”
　　肖枭点点头：“有道理。”

　　温羽微微一笑，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屏幕。

　　吃过午饭后，一整个下午，温羽几乎没离开过工位。

　　陆宜承交给她的任务相对繁重，似有意施压，在考验她。

　　温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应对，这是她用心做的第一个重点项目，无论如何不愿留下失误和遗憾。

　　晚上九点三刻，陆宜承结束与新的供应商的线上洽谈，拿起外套准备回家。

　　走出办公室，才发现隔壁的灯还亮着。

　　他在门口停住脚步，环视一圈，目光投向电脑后面那张认真专注的脸。

　　温羽的肤色很白，有时一眼看去的重点在于此，会让人暂时忽略她漂亮的五官。

　　注视须臾，陆宜承抬起手敲了敲门：“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