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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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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重生者。
你回到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这时的你正面临两个人生选择,一是留在故乡新疆,留在父亲阿尔曼·沈的身边;第二个选择是跟随知青返沪的母亲前往上海。
上一世你选择了后者,并随母亲姓,拥有了一个汉族名字——周令仪。
为你取名的外公外婆希望你未来是个拥有仪容、风范的好孩子。
你也做到了,长大后顺利成为一名优秀的古典舞演员,直到你二十三岁时因为腿部受伤不得不终止舞蹈事业。
伤心之际,你在母亲与继父的鼓励下,试着捡起儿时梦想的画笔,幸运的是你的天赋一直不错,尤其在艺术方面。
二十九岁的你,凭借自己独特的插画风格在飞速兴起的网络世界中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可。
然而你璀璨的一生只停留在三十三那年——你得了癌症晚期。
他们说这个癌症年轻人中的比例很低,但那又如何呢?你还是得了。
在生命的最后,你的母亲问你想不想回故乡。
你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想。
因为你的父亲自你离开后并未打过一次电话,仿佛将你这个亲生女儿抛之脑后,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一直很介怀。
直到你的母亲面带犹豫地告诉你——你的父亲曾经联系过你,但被她拒绝了。
或许是不希望你在沪上的生活被打扰,又或许是出自她个人的想法,总之她很抱歉。
你听完笑得很勉强,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的母亲其实对你很好,衣食住行都面面俱到,即便她后来有了新的丈夫和孩子,对你这个大女儿依旧小心翼翼的,但就是这种‘亏欠’一样的态度让你一度十分受伤,总会不自觉地怀疑自己的存在也许是个错误。
“好吧,那就回去看看吧。”你状似平静地道。
2013年,10月。
你回到了故乡新疆,你的父亲阿尔曼去阿勒泰雪都机场接的你。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身上穿着一件还算崭新的皮衣,毡帽沾着些许光莹的露珠,走近些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药草味,不难闻,反而让你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见面时,你朝他礼貌笑了下,带着假发的你看起来不像得了重病,反而打扮十分时髦,与他的陈旧皮卡车格格不入。
阿尔曼似乎是没想到你的态度会如此‘友善’,用一种即意外又激动的眼神看向你,但很快又在你平静的视线里缓和下来。
上车后,你们之间的氛围有些沉默,他将注意力都投入在开车上,但余光总会时不时瞥向你,而你一心只沉浸于看向窗外,既不回应,也不开口。
就这么沉默着。
你心想:我们可真是一对古怪的父女,但就这样吧。
漫长的三个多小时过去,你们抵达了富蕴县城。
与过去相比,此时的富蕴县城虽然多了学校体育场、文化站、邮政代办所等建筑地标,但人流量却明显少了许多,一眼望去十分空旷,满是幽静的纯白。
或许是冬季的缘故?你不清楚。
因为在你的记忆中,富蕴县城是离家最近的县城,距离你们居住的喀拉巴盖村有三十五公里的距离,放在现在开车大概四十分钟就到了,但以往骑马过去却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好消息是你的父亲几年前就搬到县里了,他终于舍弃了过去那顶四处漏风的毡房——这是你一开始的想法,直到你看到空旷的茶几,这才意识到这里或许只是他临时为你租下的地方。
因为你知道,阿尔曼是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老家伙们’——那些装着各种药膏的瓶瓶罐罐。
……其实毡房也不错。你莫名其妙这样想着。
晚饭是阿尔曼给你做的,你曾经很喜欢的过油肉拌面。
重油重口,刺激味蕾,不适合你如今的身体情况,但你很喜欢,非常喜欢。
你大口吃面的时候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原来是这个味道啊,我真是太久没吃了。
吃了晚饭,你主动去洗碗,并闲聊一般地问起他近些年的情况,比如他的身体,又比如他的‘事业’。
“都好,好的很。”他的笑容很宽广,温和中带着些许满足感。
你们聊了许久,从他接生过的小马驹,一直到小马驹长大后交了几个女朋友,过去领居家经常黏着你的小孩阿合朱力前两年生了二胎是个丫头等等,仿佛只有聊些过往才能回忆起彼此间的点点滴滴。
“村子里的毡房还在吗?”你冷不丁地问起。
他听完磕巴了一下,先看你一眼,然后才缓缓点头。
你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呼了口气,主动提起等过几天天气好些后回去看看。
阿尔曼很开心,在聊天过程中逐渐恢复了过去你习惯的表情——眉毛飞扬、上下唇不停张和,语速飞快,夹着蒙古语、哈萨克语和疆普。
很混乱,但你都听懂了。
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他。
天气终于在五天后放晴了。
在出发去喀拉巴盖村前,你在文化站看到了一本书名为《我的阿勒泰》的散文,出于对书名的好奇你翻开了这本书,不一会儿你就沉浸在书里所描绘的世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你既感慨女主遭遇种种变故却仍然以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的强大,又对其中描绘的少女心事不禁会心一笑。
你是谈过恋爱的,被别人追求过,也追求过别人,但似乎从未经历过这种触动人心的画面,明明只是简单几笔的描绘,却将感情的懵懂酸涩彰显得淋漓尽致。
你合上了书,决定买下它,当成一个送给自己的礼物。
……
春天来了,你上辈子的走马灯终于转到了终末,是时候做决定了。
毫无疑问的,你选择了另一条路。
你并不是不爱你的母亲,而是想为自己活一次,仅此而已。
1995年,4月。
喀拉巴盖村
十五岁之前,你一直生活在面前这个村子里,比起上海的诸多繁华、便利,这里有着太多的缺点,但你依旧热爱这个地方。
“多兰,古丽加依说你要离开村子了?真的吗?”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跑到你面前。
你放下铅笔抬起头来,认出了对方,是住在河边的巴合娜尔,你摇着头否认说没有。
“哦,那你这是在做撒子?”她一副好奇的表情。
“我准备把旧衣服改成收衣服的箱子。”你解释着。
“怎么做?你能教我嘛?”
“当然可以。”
你很乐意教对方,毕竟眼下的你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并不多,颜料和画笔、画纸都只能去县里才能买到,而且你家也不像其他牧民家庭,需要整日忙碌于照料牛、羊、马,还有骆驼。
你家里只有两头羊,都是产奶的母羊;还有一大一小两匹马,小的黑马是今年才刚生的,与你一般的高。
你平时最喜欢黏着它,哪里都带着它,你还为它取了名字叫——大海,因为你曾经说过想去看大海。
巴合娜尔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孩子,但她很喜欢和你说话,从家里的小羊出生聊到她没做完的家务,思维显得十分跳跃,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她也不期待你的回复,只是单纯想和你说话。
她的长相不算漂亮,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但你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很可爱。
少女,本来就是极为可爱的。
这瞬间,你忽然很想为她画一幅画。
虽然你手中没有颜料和画笔,但有一只铅笔和剩余几页的作业本似乎也足够了。
“你这又是在画撒嘞?”巴合娜尔捧着脸问。
“你啊。”你含着笑意回道。
“真的嘛?我好看嘛?”巴合娜尔顿时高兴起来,扎着辫子的脑袋一直往你眼前挤。
“好看得很。”你不由笑了起来,春天的风吹拂在你的脸上,那么温柔,那么惬意。
临走时,你将那副画送给她,巴合娜尔则高兴地贴了贴你的脸。
下午气温最高的时候,你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了,还带回来半只处理干净的羊,大概率又是出诊时哪家牧民送的。
“多兰,晚上吃你喜欢的抓肉怎么样?”
“好啊。”你欣然同意。
母亲的离开,没有对你们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依旧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原样。
你的父亲阿尔曼·沈有一半的汉族血统,或许是这一半带来的与众不同,有别于本地哈萨克族男人对外的印象,他并不执着酒精一类的事物,相反他是个极其热爱生活的人,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
处于好奇,你向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妈妈离开了,爸爸你不难过吗?”
“那是你妈妈想去的地方,我们应该祝福她。”阿尔曼没有直接回应,至于难过,兴许有,兴许没有,无人得知。
你听完笑了起来,像是赞同,又像是释怀。
之后的日子一如你所预想的那样,平静,舒缓,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夏天不知不觉近了,又到了跟随牧民们转去阿尔泰山夏牧场的日子。
阿尔曼是村子里仅有的兽医,亦或者说是这一片区仅有的兽医,除了治牛羊马,偶尔牧民身体上有些病痛,又不想花时间赶去县上,也会来找阿尔曼换些药。
而你,则趁着转场之前,在巴合娜尔和她哥哥的陪同下一起去了县上,她哥哥叫叶尔达那,是个阳光又开朗的小伙子,个子比你稍高一些,总是淘气地喊你的小名‘duoduo’。
其实正确的说法是朵朵,这是你妈妈给你起的小名,但你没有纠正他的发音,也懒得去解释,这个年纪的男孩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你越认真他们就越喜欢逗你,有时候真是很难理解呢。
你顺利在县里的杂货店里买到了想要的颜料和画笔、画纸,还有一块折叠的画板。
开杂货店的老板是个汉族人,姓雷,爱好油画,未来还是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
老板得知你会说汉语时很是高兴,不仅给了你优惠的价格,还邀请你以后常来,他们会不定期举办户外写生,在交流绘画感想的同时,还能提高画技画法。
你很心动,但你知道眼下并不是合适的机会,或许得等你十八岁以后?
返程的路上你一直幻想着未来,无数凌散的碎片在你脑海中晃荡。
你果然是最喜欢绘画的,比跳舞还要喜欢,你清楚地知道画笔下的世界是独属于你一个人的。
在你的世界里,你喜欢风,那就可以画出风;你喜欢雨,那就可以画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