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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故将军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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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宋尧任军中统帅,厉云征是其麾下副将。
乌达来犯,派出一小队人马伪装成渠隅援兵从后突袭,混淆视听,厉云征带领精兵数百,迎击潜伏于后的“渠隅援兵”,独留宋尧对抗乌达。
殊不知乃乌达策略,诱使一名大将回防,疏散兵力。宋尧再英勇,面对乌达主力军的强大压力,一番激战后也渐感吃力,在撤退途中遭遇伏击,伤亡惨重。
另一边,厉云征成功击退假援兵,但因消息传递不畅,未能及时回援,致使陷入困境的宋尧孤立无援,最终因不愿被俘受辱,毅然自刎于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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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仍在回想石风讲述之事,总觉得话未说全,隐藏的那部分,应当就是石风要她亲口问厉云征的吧。
她苦思冥想不得,急得抓耳挠腮,只好求助于一旁潜心研究旧剑的鲁思莹。
“一段往事一把剑,究竟和长宁有何关系……还有厉云征,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说到后半句时声音弱下来,成了幽怨的责问,当心中疑惑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猛然意识到,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思慕多年的人。
“的确是把好剑,怪不得厉将军不愿割爱。”鲁思莹指腹滑过冰凉的剑身,停在一道不起眼的剑痕上,眼皮也不抬道:“说不定是对有情人呢,相爱不能相守,连千里和亲都是心上人相送,后来将军战死沙场,阴阳两隔,公主只能守着遗物追忆故人。”
“不会吧……”虽觉得不可思议,念念仍没忍住,沿着鲁思莹讲的悲情故事遐想。
半张着嘴巴,傻乎乎的模样逗笑了鲁思莹,念念才回过神来。
“……我瞧姐姐是说书成瘾了。”
“我瞧你是被男人乱了心神!”鲁思莹举剑放在念念耳侧,中指弹在冰冷的剑身,响声清脆,带着尾音阵阵。
“要我说,是何原因无所谓,若这把剑真对长宁极为重要,直接拿它当谈判筹码就好啦!”
感情容易影响人的决策判断,被这份情感的迷雾笼罩,看不清前路,鲁思莹旁观者清,她的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刺破念念心中的迷雾。
“对呀!”念念一拍脑门,笑自己犯傻,此行目的只为和谈,她何必执着于探寻真相。且不论长宁的心结是何,对两国和谈的漠然逃不过当初的一件事——和亲。
再望着那把旧剑,眼神分外清明。
***
“姑娘不必再费心思。”长宁望着阶下之人,神情倦怠。
“臣女此番带了筹码来,王后可先看过再决定。”念念说着,打开手里的剑匣示于长宁。
待看清剑匣中的东西,长宁再难维持表面的淡然,声音隐隐发颤:“这把剑为何在你手中?”
“是厉将军命人送来的。”
“你与厉云征很熟?”长宁视线中多了几分考量,似乎在揣摩二人之间的关系。
念念话在嘴边斟酌再三,缓缓道:“将军大义,亦想促成此次和谈。”
“大义?”长宁失笑,语气里含着微妙的嘲讽,“本后可没瞧出他有此心。”
念念无暇顾及长宁话中深意,挺直腰杆,鼓起勇气,再次将这把剑推向谈判。
“臣女愿以此剑做交换,请王后出面助两国和谈。”
“此乃渠隅王庭,即便本后不允你所请,亦有的是办法留下此剑。”
长宁所言不假,人在屋檐下,若主人耍赖黑吃黑她确实敌不过。
但念念既然敢光明正大拿出,自有准备,故而不紧不慢道:“和谈讲究诚意,臣女当然知道王后有此本事,所以带剑前来便是献于您的一份诚意。”
长宁并非不讲信誉之人,只是多日接触下来对眼前女子愈发好奇,年岁不大,竟敢应承两国和谈的大事,千方百计想说服自己,如今更是拿出她所求不得的东西,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若本后不依呢?”
宫殿高耸的墙壁和穹顶下,二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长宁话音落后空余留宁静。静到念念能够数清自己呼吸的长度。
紧张状态下大脑反而更加清晰,这是最后的机会,她唯有放手一搏。
“您不让公主知晓过多晟熙之事,是不希望她被两国之间的恩怨影响,想保护她快乐长大。”静谧再次打破,念念微微笑着,那笑容中不带半分恐慌,反而更加坚定。
这下该长宁无措了,不解道:“你想说什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对小公主如是,可否想过,皇后对您之心亦然?”
千钧一发之际,念念想到的竟然是从薛神医那儿学来的对症下药,据这几日观察,她笃定长宁的心结在和亲,确切说是皇后,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和亲是为两国邦交不假,可皇后忍受送爱女远嫁的锥心之痛,不止为了大局,更是出于为人母亲的私心,在为女儿做长远打算。”
长宁的眉头微微蹙起,厉色道:“这与和谈之事有何关系,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您拒绝协助两国和谈,难道不是仍对被迫和亲之事耿耿于怀么?”
念念心一横,直接往对方最为敏感的痛点戳去。
“放肆!”心底的不甘和怨恨就这么被人揭开,使长宁极为愠怒,但理智很快又占据高地,她逐渐平静,深深地看了念念一眼,缓缓开口:“你确实很有胆识,但并不意味着本后会改变主意。”
念念并未就此罢休,刚才仅是试探,长宁反应足以说明她赌对了方向。
“您之前所说没错,世人眼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实则身不由己。送您和亲的时候,她正身陷困顿,她怕失宠,祸及子女族人,才为您安排和亲之事,虽是远嫁,却是渠隅名正言顺的王后,实实在在的靠山,待您所诞下的王子承袭王位,百年之后亦有仰仗,娘娘打算的,便是要您不被她所累啊!”
受鲁思莹讲故事的启发,念念此言半真半假,半猜半演,说到动情处,潸然落泪以应此景。
长宁心中颤动不已,不觉红了眼眶。
“你究竟知道什么?”
念念兵行险着,拿自己从蛛丝马迹处拼凑来的猜疑编织了“皇后身陷困顿”的言论,长宁错愕的反问无疑证明了她的推测并非全然无据。
和亲之时的确发生过一件大事,大到足以动摇皇后的地位,或许此事还跟厉云征有关……
念念不敢多想,更不敢再往下撕这道口,坚定回道:“臣女只知道皇后爱女之心从未改变。”
长宁心中矛盾重重,叹息间连空气都显得凝重,良久,摇头苦笑:“这么多年了,人人劝本后顾全大局,宋将军不惜以死相谏,唯独你谈皇后爱女的私心。”
“以死相谏?”闻言,念念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剑。
“和亲途中本后远原想一走了之,宋将军多番阻拦,最后将这把剑递到本后手中,说护送和亲是他的使命,除非本后用这把剑刺穿他的胸膛,否则他绝不辱命。”
“您当真刺下去了。”
念念并非疑问,长宁也并不回答,回忆带着复杂的情绪在心头作乱。
彼时长宁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何谈杀人,刺向宋尧的那一剑,是她在绝望中拼尽全身力气做出的最大抗争。
偏偏遇上宋尧这么个倔强的石头,不闪不躲受了,哪怕伤口流血不止,亦不肯执着于他的大义和使命。
凝视着那把剑,长宁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又回到了拿剑抵在宋尧胸膛的瞬间,回到闻听他不肯屈服于招降,自刎阵前的瞬间。
一代名将的忠诚与牺牲,让长宁至今无法释怀,终是选择妥协。
“罢了,本后答应你。”
***
从殿中出来,念念长舒一口气,一阵风吹过,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生出阵阵凉意。
得了长宁协助和谈的承诺,念念便带鲁思莹出王庭去使馆与文帝派来的使团汇合,商量正式觐见渠隅王上的事宜。
终于呼吸到王庭外自由的空气,鲁思莹脚步轻盈不少。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说有王后的协助等于成功一半?”
“照理说两国和亲为友好邦交,十几年来渠隅对晟熙的关系却不冷不淡。若是长宁不得宠便罢了,恰恰相反,她在渠隅王庭极具威望,而且姐姐也探过,王庭中并无其他得宠姬妾。”
迎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念念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那小贩的叫卖声吸引,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小贩。
小贩摆摆手。
鲁思莹按下她的手,转而给小贩一小枚银币,“这里可是渠隅。”
念念这才反应过来,晟熙的铜钱在此地行不通。
鲁思莹已经挑两串卖相最好的糖葫芦,分给念念一串。
“所以我猜想,渠隅的态度,实则是王后的态度。”念念补上刚才的话,张口咬下一颗糖葫芦,酸得她眉眼挤在一处。
“这么酸吗?”鲁思莹说着,低头咬下念念手里的第二颗,眉头一皱,道:“果真提神醒脑啊!”
鲁思莹本想去找小贩理论,回头已不见其踪影,反倒发现了尾随其后的另一人,手肘碰向念念的,“那是不是前日来宫里找你的……石头?”
念念循声回头,果见石风在身后不远。
自二人出王庭石风便跟在后面,如今被发现,只好上前见礼。
“石将军没回军营,在此处做什么?”
鲁思莹抢在前头接了话:“这还不明显,跟踪我们呗。”
石风不理,笑嘻嘻回念念:“将军命我在此暗中保护小先生。”
换作墨松也罢,石风好得是军中副将,有官职品衔的大将军,念念岂能心安理得把人家当随从使唤,忙道:“有劳石将军,其实不用的,你早些回营吧。”
石风很坚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先生不必客气。”
“但是……”念念还想推辞。
鲁思莹看着格外客气的两人,一副要将拉锯战进行到底的模样,出言阻断:“身处异国,难免万一,这人情自然有不放心你的大将军担着呢,你安心办事。”
又将手中未曾动过的糖葫芦递给石风:“将军辛苦,这算我二人的小小心意。”
石风看向念念,鲁思莹也看过来,念念咽了咽口水,轻声说:“石将军尝尝。”
石风不便推辞,接过糖葫芦,在两双眼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下一颗。
“味道如何?”鲁思莹憋着笑问。
石风嚼了嚼,脸上表情忽而凝重,忽而舒展,一本正经道:“这糖葫芦酸得恰到好处,真是有心了。”
鲁思莹再也忍不住,挽着念念走在前面,笑弯了腰:“石头脑袋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