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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哀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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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鑫犯事的后续没两天就出了结果,听人说是太子殿下亲自提审的,列出的罪状有三条,分别是:违反禁卫带牌轮值的规定擅自出巡;违反禁卫军的条令,向百姓无故施以暴行;意图以不当言论抹黑太子清誉。
彭鑫最终被革职当街处死,官府抄点他的钱财返还给受害百姓,向那位失去夫君的妇女赔偿了银两,并有小吏配合完成下葬。
坏人伏案值得叫好,可逝者不可往矣让人唏嘘。
自此,民间流传着太子闻晔“公正无私、大义灭亲”的良名,而在其间推波助澜的闻君照悄然隐身。
多事之秋风波迭起,这日宋满在屋内和小稚修剪万年青时,摘星楼的钟声猝然长鸣了七声。
摘星楼的钟声除准点报时外,还为皇宫内的要事悲鸣。
若钟响十声,是为国丧,即太上皇或皇帝去世。
若钟响九声,是太后或皇后去世。
若钟响七声,是亲王或皇子去世。
钟响五声,是为社稷做出巨大贡献的肱骨良臣去世。
钟响三声,是为在保家卫国战争里牺牲的英魂。
钟响一声,是举行平常祭礼和仪式。
宋满走出房间望向高耸的摘星楼,正巧闻君照大步流星地走向王府门口,应是要进宫。
上次那件事后宋满有两天没有去找闻君照,尽管闻君照给出了不会动他的承诺,然承诺有时轻许,不过戏言,宋满不会傻傻地放在心上。
那天彭鑫的下场的确让他害怕,没有谁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于别人的空口白话上,可宋满来到这个位面时的第一秒,就注定得选择相信闻君照,也得让闻君照选择相信他。
宋满性子豁达,这两天的冷静期将他自己从彭鑫的哀嚎里解脱了出来。
他接近闻君照是动机不纯,但绝不会触及闻君照的利益和生命,而就宋满对闻君照目前的了解程度来看,他不觉得闻君照是个随便杀人的嗜血之徒。
回过味后,宋满又想起当时闻君照说的语焉不详的话,忍不住想到闻君照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个承诺呢?
他对我是有点不一样的吧,这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后,宋满心里升腾起雀跃的情绪。没一会儿,他又推翻自作多情的念头,试图停止回忆那时微妙的氛围。
越脑补越尴尬,宋满哪里还敢去找闻君照。
此时闻君照经过院门看见了他,宋满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躲。
别问,问就是避嫌。
可惹得他心烦意乱整整两天的人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开口叫住了他:“宋满,跟我进宫。”
从前闻君照叫他宋卿时,话里的调侃很明显,宋满也没什么反应。
可对方现在改成了叫自己名字,宋满不自在地抬手捏住发烫的耳骨。
姓名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存在,这绝不是因为自己在胡思乱想,宋满摇了摇头,梗着脖子回答说“是”。
打工人最尴尬的几个瞬间之一,你昨天和老板闹翻了,可是合约期没截止,老板又没辞退你,第二天老板没事人似的继续使唤你,你也只能说一句“是”。
又是熟悉的场景,宋满在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点不往闻君照的方向看。
宋满原以为闻君照会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因为前两次两人同乘都是他先开的口,而且他那天很有可能是一时冲动说了那种着实令人误会的话,按理说也应该向宋满多说几句。
宋满等了一会儿,自己先没忍住,眼睛不争气地瞟向正襟危坐的闻君照。
他今日似乎格外严肃,也是,皇子暴毙,个中真相说不定会牵扯出一大批人和事。
自古以来,帝王家内部纷争不断。为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多少兄弟反目成仇,多少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在里头滋生。
康宣帝急着传令所有皇子王爷进宫,宋满敢断言他已经怀疑是自己的儿子们在互相残杀。
“系统,你说我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宋满得意洋洋地说。
他还没等来系统的夸奖,先等来了闻君照的发问:“宋满,我脸上有花吗?”
宋满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他许久,不过沉淀了两日的宋满今非昔比,悟得了“只要自个脸皮够厚,别人就没法让我尴尬”的绝世真理,理不直气也壮地说:“王爷多想了,属下是在看您身后挂着的香包。”
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倏地叫宋满发现了不对,第一次单独与闻君照同处时他身上的药味很重,可今天闻君照身上的药味竟被香包的气味盖了去,马车里只有很稀薄的苦味,甚至不仔细闻都难以发觉。
久病缠身也是可以伪造的吗?在宋满的认知范围里这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
天下不能用常理概全的事远不止这件,就好比闻君照自见宋满的第一面,对他的宽容度高出了别人:“那你觉得我这个香包怎么样?”
宋满想说咱也不是非得就这么聊下去,毕竟这样的对话太没营养。
可话到嘴边成了仔细的回答:“香包外形精美,气味淡雅好闻,很符合王爷的气质。”
闻君照偏头眯起眼,像是听到了感兴趣的话:“你觉得我是什么气质?”
宋满早和他在那天就戳破了彼此的一层伪饰,现下说话也不用你猜我我猜你,他说道:“不显山不露水。”
他们到了直通后宫的东调门,吴进在那里提前候着,拿了通行牌让守门的侍卫放两人进来。在看到闻君照身后的宋满时,他嘴边的两道纹一拧。
闻君照才动了唇,吴进一张快嘴说道:“七皇子早上照常去仰止宫听太傅和祭酒讲学。突然就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太医没来得及过去查看,人就没气了。”
“那可有查到什么?”闻君照心里依稀有个猜测,但还需证据落实。
吴进领着他们走过长廊,说:“当场有个祭酒疯了似的,说是自己做的。旁人还没问他几句,他就咬舌自尽了。皇后娘娘听了消息昏倒在祥清宫,陛下直接宣布退朝正命人彻查此事。”
“内务府已为七皇子收拾仪容入了殓,棺椁放在乾灵宫停着,太子、筠王和六皇子人已经在那儿守灵了。”
闻君照低眉时眼里掺了狠绝:“陛下可给了七弟封号?”
吴进说:“给了,陛下追封七皇子为‘悼瑞’皇子。 ”
宋满听着两人的话,想起来了七皇子是哪位:当今皇帝有七子,只有年纪最小的七皇子是皇后嫡出,才生下来名字里就得了“宸”字。
宸字,北极星所在,帝王所居,可见皇帝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七皇子年纪小,品行还无定性。
皇三子闻晔是帝王登基后的第一子。不仅他自身文韬武略,皇帝几次交代下去的朝务处理得迅速周全,颇得朝中大臣赞许,而且母家陈氏在先皇时也是权势煊赫的望族。
闻晔成为储君是大势所趋。
一个众星拱辰,一个光明灿烂,那闻君照的名字又有什么寓意呢?宋满不由得联想至此。
乾灵宫里新增的牌位前香烛泣血般烧着,太子、筠王和六皇子根据法师的指引,先后为他们的弟弟插上香火。
闻君照带着宋满走进乾灵宫时,太子闻晔双手合十在灵前祝祷。
“五弟来了。”他温和沉静的目光很快地扫过宋满。
宋满自然清楚他的窥视,低头躬身随其余的宫中侍从站在角落。
闻君照不躲闪地直视这位似乎永远都沉静平和、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的兄长,说:“皇兄来得真快。”
闻晔做出悲恸的神情:“七弟与我交好,平日里总爱跟在我身后玩闹,不想——唉,不提这些往事,徒增伤心罢了。”
他在宫里宫外都是放肆冒失的性格,口无遮拦地说:“七弟死得不明不白,皇兄可知道什么内情?”
闻晔不想他如此不识分寸,出言教训道:“五弟慎言,父皇正因此事震怒,你莫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惹来祸端。”
宋满见殿中没人注意自己,鼓起勇气朝太子瞧了眼:他长相不算出众,但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天家气度,此时温言与闻君照说话,倒真像一位善解人意的兄长。
可宋满不巧是他派去监视闻君照的人,了解闻晔并不像他看起来那般无害。
位列储君也没能打消闻晔的多疑,他总担心自己的储君之位会被其他兄弟夺了去。
闻君照似懂非懂地点头说:“多谢皇兄提醒。“
闻晔让闻君照遵循礼制替七皇子上了香,又对一旁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法师说:“显王在益州,快马加鞭也要五日后才到,法师可以开始行追灵之礼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在场的人除了闻晔,都有疑问在心。
闻晔面向他们,适时介绍道:“这位法师是我征询父皇同意后请来的。七弟的事存在蹊跷,祭酒那儿又断了线索。七弟在天之灵蒙受冤屈不得轻松,需有法师为他举行追灵仪式告慰魂魄。”
“法师说了此仪式要举行五天五夜,由血脉至亲护灵召灵方可成功。”
宋满听完他玄之又玄的话,在心里给闻晔贴上了“糊弄学大师”的标签。
六皇子闻思睿今年十四岁,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好骗”,他与七皇子年纪相差无几,常常待在一块,闻言拿手揩着止不住的泪,说:“太子皇兄真好,七弟若是能听见,肯定会很感激的。”
闻晔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六弟还是小孩子心性呢。你放心,皇兄一定会替七弟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宋满心如止水地想:不愧从诸位皇子中爬到太子之位的人,瞧瞧这一言一行春风化雨似的,谁见了不得夸一句太子殿下是国之典范。
闻君照滴水不漏,太子无懈可击,两人在此道上可谓是难分伯仲。
宋满只希望这两神仙打架时不要把风波引到自己身上。